姜月照顿时慌了神，手指发麻，她从未想过会面临这样的一天。


    裴宴舟咄咄逼人地强势靠近，姜月照心里犹如装了个震天擂鼓，她在这瞬间想了千百种说辞，前后斟酌着到底哪一句，显得更有说服力。


    再等她抬头望去，眼前的裴宴舟竟变了个模样，换成了她熟悉的小渔儿。


    姜月照的视线从模糊到渐渐清明，对上小渔儿人畜无害水晶葡萄般的眼睛。


    小渔儿凑近，那双眼睛也跟着忽闪忽闪的，他的声音即使嘶哑，仍带着孩童般的澄澈，还很欣喜，“哥，你终于醒了！”


    姜月照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质朴的太监工服，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方才的她，或许是因为长期缺水晕了过去，掉马噩梦不过是她产生的幻觉。姜月照再次整理着衣服，小心翼翼地保护身份。


    这时微风在海面上吹起，慢慢牵动着船帆。


    范伙长来了精神，水手们也急忙升起桅杆，但这阵风很快过去，长宁号依然纹丝不动。


    不远处甲板上，“胡萝卜宝贝”的伤口被贴上膏药牵去了马船，姜月照这才看见裴宴舟正清点人手。


    他似乎在说：“调整方案，把粮船改造两艘出来。”


    在无风无浪的海面上，大船无法轻易移动，还有一种办法便是由小船靠人力划动，拖动大船前行。


    如今还能精神奕奕站在这里的，都曾在战场上磨练过的士兵，大家在收到命令后，便拿着图纸着手研究起改造计划。


    在甲板上忙碌一夜，两艘粮船重新以快船的姿态出现在长宁号的前方。


    连接缆绳后，在苍茫大海上停泊了快四天四夜的长宁号，终于缓慢地动了起来，虚弱的船员都很高兴。


    裴宴舟和范伙长站着掌舵室中，两人正在研究海岛图纸，确认附近方位。被快船拉动的长宁号速度很慢，就连裴宴舟用千里眼观测，方圆视线范围内，未见到任何岛屿的踪影。


    范伙长夜观天象，白天则靠罗盘辨认方位，即使知道宝船眼下身处何方，但无风无浪。


    他得出结论，向裴宴舟汇报道：“仅靠人力，大船能抵达附近的小岛，恐怕还要两天两夜的时间。”


    裴宴舟神情黯然，咬牙看向远方。


    对宝船上的人来说，如今已经快到缺水极限，无法支撑那么久的时间，即使派小船去就近的小岛取水，不一定能顺利安然返回。


    难道就只剩下坐以待毙了吗？


    “堂哥，堂哥……”


    稍微有点精神的裴朔，拖着虚弱的身体闯进掌舵室的门，“您就求求天妃娘娘嘛！我算过了，这两日就快降雨，你去拜拜天妃娘娘嘛！”


    裴宴舟看裴朔从那日风暴开始，就一直借着天妃娘娘的名头在船上蛊惑众人，心下正烦，直接冷脸回了个：“滚！”


    “好的。”


    裴朔灰溜溜地关好舱门，默默离开。


    虽然裴朔在堂哥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但船上一众信徒对天妃娘娘有着无比的虔诚信仰。在他的带领下，大家聚拢在船头，手中焚香，唱起一首接著一首的歌。


    无风的状态下，船帆上挂着不少盐霜，水手朝着不远处望去，忽然看见一只巨大的白鸟正随船飞行着，他的喉咙发干，喊不出声来，急忙去拉旁边同伴的衣襟。


    那同伴看见后，惊呼一声，众人随着声音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白色大鸟展开的翅膀，竟有半张船帆那么宽，它时而掠过船头，时而飞过浪尖，身姿格外灵动。


    “是信天翁！”


    “是天妃娘娘派来的！！”


    “我们有救了！”


    ……


    众人嘴上念叨，眼眶还泛着泪花，纷纷朝着大鸟的方向跪拜着。


    信天翁也像试探般，落在大船的栏杆上，它轻轻偏头，打量着甲板上的陌生人类，喙部微微开合，发着叽叽咕咕的声音。


    姜月照想起伙房还有之前做好的桃酥，便转身跑去拿出来，她掰开一块放在掌心给大鸟递了上去，那鸟儿竟然不闪躲，一连吃了好几块桃酥。


    “用餐”过后的信天翁，看起来心情不错，嗷呜嗷呜扑棱着翅膀，在宝船的上空盘旋了好几圈，最后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朝着茫茫大海飞去，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渐渐变成一个小白点，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中。


    不一会儿，晴空万里的海面，竟下起小雨。


    “下雨啦！！”


    “有水了！！快，接水！！”


    ……


    在范伙长的指挥下，水手和侍卫们在甲板上，铺开刷过桐油的布，将来自不易的雨水导流到一只只干涸许久的木桶中。


    小渔儿除了那双眼睛外，连圆圆的小脸蛋这几天看来都皱皱巴巴的了，当时祈祷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信天翁，心中很是好奇，实在忍不住向姜月照发问道：“是信天翁给我们带来的雨吗？”


    姜月照摸了摸他的头，久旱逢甘霖，至少这场雨之后，他们这大船上的人，又能支撑三日了，欣慰道：“我想应该是的吧。”


    不远处的裴宴舟看见这一切，巨大疑问在心中翻涌着。


    *


    因为有水，船上大多数人都恢复到正常状态，除了一个人。


    姜月照抱着食材经过，发现在角落里快奄奄一息的季浔，他的性格本来就差，在火头军里面遭遇排挤，伙房的太监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


    之前身处资源丰富，大家大锅饭同吃同住在一起没什么差别，遇到缺水，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这环境下，相处起来就不一样了。


    谁也不愿意多给他剩一口，谁也不会管他在船上的是死是活，就算是死了，也没有关系。


    但被姜月照看见，却又有了关系。


    她给季浔倒来一碗烧干净的水，他却紧紧闭着嘴巴，不想喝的样子。


    姜月照让小渔儿抱着他的头，她努力掰开季浔的嘴巴，就这么将那碗水给喂了下去。


    终于，季浔那双生人勿近的三白眼再次睁开了。


    “人呐，先活着吧！其他的，再想想办法！”


    姜月照像对待青春期的弟弟一般，狠狠地拍了拍他肩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季浔神情从迷惘中，渐渐清醒过来，面对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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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照的施以援手，依然是下意识的厌恶，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推开小渔儿和姜月照的关心，孤僻地走掉了。


    姜月照摇摇头，向小渔儿交代着，“你长大了，可不能跟他一样。”


    “嗯。”小渔儿点头。


    听见对话的季浔，身体微微一顿，嘴角再次朝下一撇，迈着长腿走了。


    即使没有放在心上，姜月照的话却反复回荡在他的耳边。


    记得小时候，他从闹灾的家乡流落到某处市集，他足足五天五夜没有好好吃饭，渴了喝井水，饿了就连和野狗抢食的事，他也曾经做过。


    他的身上已经破败不堪，快到十月下旬，衣服到处都是破洞。


    集市上，他望见别的小孩都有父母带着，还能坐在包子铺上。


    他从未吃过那样的大肉包，蒸笼揭开的瞬间，热腾腾的雾气涌了出来，空气里顿时弥漫着肉鲜葱香的味道。


    笼屉里，圆滚滚的肉包子并排卧着，褶子捏得像一朵朵绽放鲜艳的花，季浔悄悄蜷缩在角落，像旁人望去。


    父母领着小女孩落座，店家送来刚蒸好的新鲜包子，季浔看见，那包子的底儿泛着油亮的浅黄，还粘了短短几根蒸垫用的松针木屑，女孩的娘亲小心翼翼地给她摘下。


    接着，她将包子趁热掰开，面皮软得能透光，里面的肉馅颤巍巍地冒着热气，酱色的肉汁顺着筷子往下淌着，就像季浔的口水一样。


    隔得老远，季浔都能看见那肉馅肥瘦均匀，掺得正好，小女孩的嘴巴轻轻咬下去，这裹着肉汁的油香，季浔光是想想，这味道都能在他脑海里炸出堪比珍馐的咸鲜。


    他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看，撑着自己快倒下的孱弱身体，打算继续在城东的破庙里住一晚。


    “欸！小孩！”


    一位未出阁的姑娘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怯生生地抬头望去，正巧她站在逆光中，模样看不清楚。


    “你要去哪里？”


    她横在季浔跟前，叉腰说道：“看你在这街上好几天了，你还没吃饭吧！”


    她手上的油布里，是刚才那小女孩吃上的大肉包子。


    “……”季浔饿昏了头，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那包子。


    “给你的，先活着吧！！实在有难处，明日再来找我。”姑娘将包子塞在他的手上。


    他像逃窜似得，跑回城东的破庙，里面没有人，他缩在神龛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


    包子已经变冷了，但他却觉得，凉了的包子也有另一番滋味。


    面皮更紧实，肉馅里调料的香味更加明显，咬起来咯吱咯吱的，季浔恨不得将那张油布一起吞下去。


    翌日天还没亮，季浔便守在那家包子铺前，透过木窗看见里面点灯，他这才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栓。


    是给他包子的姐姐，季浔头低着，手上是他去山上摘来的野果子。


    他包在破布上，递到姐姐的眼前。


    从那天开始，城西包子铺里多了个小孩，季浔也多了三个家人。


    “先活着吧……”


    姜月照说话的声音语气，怎么会跟他的姐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