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照和苏素白听见小渔儿的发问，咬鱿鱼的动作顿时停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恰巧对上裴宴舟冰冷的眼睛。


    在暗处的裴宴舟轻咳一声，原本无意暴露自己的行踪，无奈眼下只好坦然装作路过。


    面对小渔儿的“盛情”邀请，裴宴舟冷淡回应：“不了，你们慢用。”


    等他走后，剩下三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再次沉浸在轰炸大鱿鱼的世界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


    经过连夜的赶路，长宁号快要追上宝船大队的路径。


    今日的随船采买，姜月照虽然没跟着下船，但从买办大人那里发现一种只有她才认识，其他人却不怎么熟知的东西。


    褐红色的瓜果，上面挂着绿叶藤蔓，根须上还残留着黄褐的泥土，姜月照蹲下身，用小刀刮开了点根上的皮，里面是嫩黄色的瓜肉，她很确定，这些都是红薯。


    “这怎么吃的？从未见过。”


    买办周大人虽然没见过红薯，但沿路上的村民都以这个为主食，便也跟着买了一些送回船上。


    “这个我知道。”姜月照的眼睛放光，既然有了红薯，这不就意味着能解锁更多的美食了。


    在她的号令下，箩筐中的红薯转眼出现在伙房中，跟着借准备晚膳前夕的空挡，姜月照领着几人，开始制作着这个年代，暂时还没流传开的红薯淀粉。


    她挑了十几个个头匀称、表皮无破损的红薯，倒进木盆里，小渔儿挽着袖子，用丝瓜瓤子蘸着清水反复搓洗。


    红薯表皮的泥垢混着细沙落下，在盆中很快积了层浑浊的水。洗得白净的红薯被小渔儿码在竹筛里，紫红色的皮透着水润，泛出柔和的光。


    同一时间，苏素白搬来从大明带出来的石磨，先往磨盘凹槽里倒了些清水，推着磨盘转了几圈，让磨齿充分湿润。


    他一边将清洗干净的红薯切成好几个小块，一边将这些混着清水，塞进石磨里，转眼，红薯被磨成细腻的浆汁，顺着磨盘的纹路淌下来，滴进下方准备好的，干净无油的木桶里。


    苏素白的额角很快沁出细汗，推磨的力道却没松，姜月照特意交代过，磨得越细，淀粉出得才越足。


    接着，姜月照找来一块从未使用过的干净棉布，就像过滤豆腐那样，四角系在竹竿上，做成个简易的滤布。


    她将红薯浆倒进去，双手攥着布角轻轻挤压，微微泛着灰白的红薯汁水顺着布滴滤布流进了另一个木桶中，她又往残渣里掺了些清水，反复挤压，直到滤出的汁水变得有些清澈。


    制作红薯淀粉的步骤，姜月照重复过很多次，因为当时短视频平台上，莫名火了一阵乱七八糟的藕粉、淀粉挑战赛。


    观众为了看博主连夜在几十斤的莲藕或者红薯里苦苦挣扎，手工提取着超市随处都能买到的藕粉、红薯淀粉，乐此不疲。


    为了能蹭上流量，姜月照当时也加入了这场挑战赛的大军，大半夜还在和红薯淀粉铆劲。


    今天的姜月照，不用再考虑热度流量，纯粹为了美食目的，更何况眼前不只是她，还有伙房的一堆人手。


    不一会儿，雪白的红薯淀粉在木桶里，变成了非牛顿流体，在众人一头雾水的表情中，姜月照将过滤好的淀粉水，放在伙房阴凉的地方静置着。


    她顺手在上面盖了层干净的麻布，防止灰尘落入。


    经过一日的沉淀，等姜月照再回来的时候，木桶里面的水已经变得清凉，底部沉淀着层厚厚的白色粉块，是她熟悉的红薯淀粉的模样。


    这时候，姜月照小心翼翼地倒掉上层的清水，接着用竹片沿着盆底轻轻刮动，将粉块完整地取出来，重新倒扣在铺了层干净棉布的竹匾里。


    宝船上气候炎热，接下来每过一两个时辰，姜月照都会来伙房，将竹匾里面的粉块翻面，遇到海上微风，阳光没有那么强烈的时候，她会把竹匾搬到甲板上，让红薯淀粉能被太阳晒干。


    原本湿润的淀粉块渐渐变得干爽，用手指轻轻一碰就直接散在竹匾上。


    不远处，裴宴舟举着千里眼又在暗中观察，随口问道：“不会在炮制什么毒物吧？”


    身边品茗的冯时微微一笑，回道：“怎么可能。”


    裴宴舟好奇，继续观察着姜月照不同寻常人的举动。


    姜月照拿过石臼，把干透的淀粉块放进去，用石锤轻轻捣碎后，再用细筛过一遍，筛出的淀粉细腻如霜，攥在手里能从指缝间轻轻滑落。


    最后，她将这些雪白的红薯淀粉，倒进干净的陶罐里，摆放在伙房灶台上，转头清点着船上现有的食材，着手安排宝船上下未来两天的菜谱。


    钻进伙房的姜月照，进入裴宴舟的视线盲区，他只好收回千里眼，站在凭栏处眺望这一览无余的碧波海天，暂时享受片刻的闲暇时光。


    “堂哥！”


    闲暇时光还没开始，就被裴朔那小子给打破了，明明只小他两岁，怎么行事风格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堂哥，我想吃肉……”裴朔一上来，便紧紧抱着裴宴舟的大腿，苦瓜脸拉得老长，“马上要赶上大福号了，我要回去受苦受难了。堂哥！我不忍心丢下你！”


    裴朔哀嚎，嘴上放下不下堂哥，实际是无法割舍堂哥的厨子。这段时间在长宁号上，虽然历经海上风暴，但也跟着沾了堂哥的光。


    裴宴舟冷眼，一心想甩开裴朔：“你别扒拉我。”


    “不！我就要扒拉你！”裴朔叫嚷哭喊道，一旁的冯时和蔺金甲早已习惯。


    裴宴舟了然裴朔的心思，招来孙荣，吩咐伙夫姜氏，在裴朔离船之前的日子里，再做几顿猪肉，好好给他打打牙祭。


    姜月照收到孙荣传达的消息，直接替换裴宴舟的菜谱，改成偏向小学生都爱的卤肉饭。


    这几日沿海漂泊，难得送来五花肉，既然甲方有要求，身为乙方的姜月照自觉照办。


    她将切成小型方块的五花肉在沸水锅里焯过，浮沫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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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腥气浮上来，她用长柄勺撇得干干净净。


    等焯水后，姜月照将捞出来的猪肉暂时晾在竹筛上，泛着油光的水顺着肉的纹路往下滴。


    灶膛里的柴火被小渔儿烧得正旺，姜月照在锅里舀进两勺清油，等待熟成后，便把肉块倒进去翻炒。


    五花肉在油锅里渐渐被染上焦糖色，原本雪白的肥肉油脂被慢慢逼了出来，形成一层褐色的脆皮，不一会儿，肉香弥漫了整个伙房。


    接着，姜月照往锅里撒了把冰糖，铲子不停搅动，直到糖化成琥珀色的糖浆，把肉块裹得匀匀实实。她又往锅里倒了些黄酒，酒气遇热蒸腾起来，带着肉香往人鼻子里钻。


    再添上几勺生抽、半勺老抽，焦香的汤汁瞬间变成深褐色，沿着肉块的边缘慢慢渗进去。姜月照加足热水，没过肉块半指的距离。


    还记得上次张大做肉夹馍的时候，卤肉的香料配比偷摸装的，生怕别人别人偷看到，今日的姜月照也打算做卤肉饭，香料配比沿用她记忆里的方案。


    她将八角、桂皮、香叶等等，用布包包着，泡进卤锅中，顺便放了几颗鸡蛋下去，跟五花肉一起卤煮着，接着她盖上厚重的木盖，让小渔儿调整成小火，慢慢炖着。


    姜月照一边在伙房巡视着其他菜品，一边时不时回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看。


    最简单的办法，还得是用筷子戳，起初煎制过的五花肉还是硬邦邦的一坨，炖到一个时辰之后，筷子几乎能轻松穿透，肉皮虽然看起来紧实，却又巍巍颤颤的饱含油脂，几乎快要化在卤汤之中。


    她往卤锅中丢了几颗泡软的干香菇，还有切成滚刀块的白萝卜，让它们吸足锅里肉汁的香。


    米饭是从花面国沿岸买到的新碾糙米，蒸得颗粒分明，盛在碗里还冒着热气。


    姜月照将卤肉连带着浓稠的汤汁浇在饭上，肉块仿佛冒着金光，褐色汤汁顺着米饭的缝隙往下渗着。


    不仅如此，姜月照把锅里的卤蛋舀了出来，在案板上对半切开，就像现代便当那样，一份卤肉饭上摆着半颗，秀色可餐。


    忙活一阵，姜氏的卤肉饭新鲜出炉，一共四份被孙荣送往冯医官的药堂。


    一盒匠心独运的姜氏卤肉饭摆在众人面前，冯时和裴朔掀开盖子，不单单是一碗简单的卤肉饭，旁边还摆着几块脆爽的跳水泡菜萝卜块，两人恨不得立马大快朵颐。


    蔺金甲则看见卤肉饭上摆着一些青菜，这些他不爱吃，便皱着眉头将青菜悉数挑拣放进裴宴舟的碗里。


    那颗被切开一半的卤蛋，第一时间映入他的眼帘。


    裴宴舟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上次的海南鸡饭，姜月照很喜欢在普通的餐食里大做文章，就像那朵萝卜精心雕刻的小花。


    “表达了伙夫的‘思乡之情’……”


    那段话萦绕在他的耳边，即使是靠孙荣来传话，他仿佛都能看见姜月照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宛如太阳那般耀眼自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