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舟用筷子轻轻一挑，将饭送进嘴里，肥肉化开却一点也不腻，瘦肉则酥软，酱香余韵在舌尖散开，让人忍不住再多吃一口。


    冯时不由感叹：“还得是伙夫姜氏的手艺！”


    裴朔发出悲鸣：“再过两日，便吃不到了呜呜呜……”


    蔺金甲言简意赅：“好吃！”


    这碗卤肉饭，裴宴舟仿佛心中涌现千言万语，却又不敢轻易开口，妄自下论，给这份美食留下刻板印象。


    姜月照不知道大人们对卤肉饭的接受程度，看侍卫送回来空空如也的饭盒，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


    这段时间，姜月照为了库房盘点，菜单安排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培养小渔儿的计划都被耽误了。


    不过她前思后想，还是认为小渔儿不该被困在伙房。


    姜月照四处打听，终于知道通译王大人原来是江西人，给他送点好吃的去，万一碰上他看小渔儿顺眼，愿意教小渔儿的学问。


    恰好手边有了红薯淀粉，伙房门口堆着才从岸边送来的芋头，那褐色的外皮沾着湿泥，凑近了还能闻到清润的泥土香气。


    姜月照打算给王大人送去一道他的家乡名菜，江西芋饺。


    小渔儿帮忙打下手，他把芋头放在木盆里来回搓洗后，将这些芋头放上蒸锅。灶膛里的柴烧得红火，不多时便飘来一阵绵密甜香。


    忙完事务的姜月照回到伙房，小渔儿已经按照她的吩咐，把芋头蒸好了。


    姜月照揭开蒸笼，看见芋头表皮微微发皱，将竹筷往芋头身上戳了戳，丝滑一捅到底，完全熟透。


    她便让小渔儿熄火，将滚烫的芋头倒进竹筛，用凉水把芋头冲洗了几遍后。


    姜月照的指尖捏住芋头的尾部，轻轻一撕，表皮就像蝉蜕般剥落，露出雪白的芋头肉。


    姜月照把剥好的芋头肉放进大碗，握着木棰慢慢将这些碾碎，蒸熟的芋头本就细软，她没碾几下，碗里就成了一堆黏糊糊的芋泥。


    她将做好的红薯淀粉细细筛进碗里，软烂的面团渐渐成型，她这时开始上手揉，直到这块面团变得柔韧光滑后，在碗上盖着一块湿布，等待备用。


    包在芋饺里的馅料特别讲究，曾经制作过芋饺特辑，不仅仅在江西，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的做法，大多是在馅料上的区别。


    姜月照特意选了江西口味，猪肉混着腊肉丁，还有少许的虾米和香菇碎，重头戏是切碎的芥菜，这些在沿岸的小渔村并不好采买。


    最后，在和好的馅料上，她还淋了些在船上酿造的米酒，光是饺子的馅料，闻着就鲜得人舌尖发颤。


    她揪起一团芋面团，在掌心搓成圆子，再用拇指按出个小窝，舀进半勺馅料，指尖沿着边缘轻轻捏合。


    “这样，再这样……”


    姜月照特意给小渔儿演示着，按照他的聪明才智，肯定一教便会。


    不一会儿，案头上便摆好了一块块小巧精致的三角形芋饺，捏出的褶子细密均匀，像婴儿孩童胖乎乎的小脚。


    “你们做的是什么？”


    此时伙房正处午休时间，没有别人，裴宴舟不知为何路过，对姜月照手上的美食有些好奇。


    “裴大人……”


    “裴大人。”


    姜月照和小渔儿行礼后，继续捏着芋饺。


    姜月照手上的功夫没停，嘴上老实交代，“是江西芋饺，打算给通译的王大人送点他的家乡美食。”


    “为何？”裴宴舟问道。


    姜月照没有瞒他的意思，再次和盘托出，“想让小渔儿能顺利在王大人面前拜师，在船上这些日子，等回到大明的时候，小渔儿都能去考状元了……”


    小渔儿咧嘴微笑，在姜月照的指导下，这些日子突飞猛进，就连菜谱上的字都能认个七七八八了。


    裴宴舟想起上次他们提过的问题，之前不是还想着要学暹罗语，怎么今日又改了主意。


    “不如做锦衣卫。”


    裴宴舟慢悠悠开口，但低头看见小渔儿面露菜色，便不再提。


    灶台上的小锅已经烧得发烫，姜月照往锅里添了些清水，撒了把葱花和盐，水刚冒起细泡，便将芋饺一个个滑进去。


    全程中小火，将芋饺慢慢煨熟，白胖的芋饺在水里打着转，渐渐浮起，表皮变得有些透明。


    姜月照转身取了几只大碗，摆上紫菜和虾皮，再舀上半块猪油，撒上少许胡椒。


    等待煮熟后，混着热水，将一个个芋饺舀进大碗里。


    姜月照把给王大人的芋饺放进食盒中，朝小渔儿说道：“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先试探性地问问王大人的意见。”


    “嗯嗯。”小渔儿点头，他一早已经吃过。


    这时的姜月照还没吃饭，她转身问裴宴舟，“你也饿了吧？”


    不过这句对他来说就是多余，他在这船上就没有不饿的时候，另外两碗便是给她和裴宴舟准备的。


    待小渔儿拎着食盒走后，她和裴宴舟便在伙房简易的餐桌上吃饭。


    裴宴舟第一次吃到这样特别的饺子，芋饺皮滑溜溜的，看着晶莹剔透，咬起来格外有嚼劲，细细一品，带着芋头才有的清甜。


    他咬破芋饺的外皮，馅料的鲜咸立刻涌出来，腊肉的醇厚、虾米的鲜灵、芥菜的清爽在嘴里瞬间绽放，和紫菜虾皮打底的汤料一起，暖乎乎地滑进肚里，留下满口香。


    日头渐渐偏西，伙房陆续来人，大家为了晚膳渐渐开始忙碌起来。


    芋饺里的汤都被裴宴舟吃得来一滴不剩，他满足离开，在拐角的地方碰见一位他很熟悉的人。


    季浔比他矮了一个头，但桀骜不驯的叛逆气质，看起来连裴宴舟都拿捏不了。


    “裴大人。”正在剥豆角的季浔起身问好，算是例行公事，表情依然欠米还糠。


    裴宴舟见四周没人，便将他领到一旁，问询道：“那日你同姜月照说的‘你能骗别人，你可骗不了我’是什么意思？”


    季浔眼光收敛，回想起那日在病室同姜月照说过的话，怎么会被裴宴舟全然听见。


    这件事，他从未向旁人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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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且关系重大。


    在这个瞬间，他的心眼转了八百次，表情没有变过，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记不清楚了。”


    要换做在北镇抚司的裴宴舟，一早把季浔拖去地牢逼问口供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绕着姜月照的事情，他竟然多了几分探究的耐心。


    “就是那日，姜月照救你看病的那日。”裴宴舟帮他回忆道。


    季浔直接装傻，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伙房值班排班的问题，我不满意她让我做那么多……”


    裴宴舟听不下去，季浔如果不是在伙房当火头军，如果在他的锦衣卫里，他愿意重点培养。


    既然季浔不愿意说，那么在这船上，他有的是大把机会慢慢研究。


    给王大人送去芋饺的小渔儿回来报喜，他模仿着王大人沉稳地撵着胡须，说道：“他当时说：‘虽然我没吃过这样的家乡美食，但看你资质不错，聪颖过人，还很好学，这几本《四书》《五经》你先拿回去看看，从明日开始，抽一个时辰来我这里学习罢！’哈哈哈哈……”


    姜月照真心为小渔儿高兴，“恭喜你呀！！”


    *


    终于，和大部队失散快半个月的长宁号，追踪到大福号的身影，裴宴舟乘坐小船前去述职，旁边跟着休沐用完，还格外耽误好几日的阴阳官裴朔。


    他一边抱着堂哥哭唧唧，一边在苍茫大海上呐喊：“啊！！我要回去受难啦！不想上班！！人为什么要上班！！”


    甚至于情到激动之处，还言辞过于激烈，“那天的风暴怎么不把我吹死！！”


    听不下去的裴宴舟双臂抱胸，眼皮轻轻抬起，表情冷冷的，嘴巴依然毒毒的，“当时是谁抱着天妃娘娘的石像撒手不放来着。”


    看见裴大人乘坐小船离开的身影，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伙房商量，是那日对季浔霸凌的人。


    其中一个瘦猴拿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神神秘秘，“这一包下去，全船上下都得听我们的，无色无味，到时候等大哥把解药一用，谁还会听那副伙房长的……”


    另一个人附和道：“就是就是，食材盘点进进出出的，整日都在看有没有发霉，有没有过期，长虫了都怪我身上，吃点长虫的面又死不了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用药的那天，我会提前给大家信号，记住别吃任何东西，连水都不要喝一口！！”瘦猴再三强调。


    一脸猥琐的模样，惹来不远处季浔的目光，他快走上前，厉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瘦猴眼疾手快，将那包药藏在袖子里，“你管我们做什么？！又是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眼看瘦猴的拳头打算往季浔的身上挥去，身边人急忙拦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时候，别意气用事，等我们把姜氏搞下来之后，把他和姜氏，还有那小渔儿和那个死太监，送去马船都行！！”


    “对对，咱们先忍忍，大局为重！！”


    ……


    众人力劝道，在季浔怀疑的眼神中，直接走了，更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