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作品:《糟糕!魔君又找上我了!

    第五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接引殿前的青石地面,冰冷坚硬,寒意透过沈青瓷早已磨穿鞋底的布鞋,直直刺入骨髓。她抱着江浸月,像一尊僵硬的石雕,被钉在那片被殿门光芒切割出的、狭小的明暗交界线上。前方殿宇深处散发出的浩瀚威压,如同无形的深海,每一次无形的“潮汐”涌来,都压迫得她几乎窒息,灵魂深处都在颤栗。怀里的江浸月更是彻底没了声息,小小的身体在她臂弯里绷紧成一块冰凉的石头,只有那微弱得几乎停滞的心跳,隔着单薄的、沾满血污泥垢的衣衫,传递着最后一丝属于生命的、绝望的搏动。


    殿内柔和的光芒流淌出来,却驱不散她们身上的寒意与阴影。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体内的异样感并未因这威压而平息,反而在一种诡异的蛰伏中,积蓄着更尖锐的灼痛,如同无数细小的火针,在经脉深处蠢蠢欲动。


    “阿月别怕,等等无论发生什么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沈青瓷对怀中无助的孩子许诺到。


    怀中的孩子听见了,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冷茶凉透的工夫,也许已足够凡尘沧海桑田。


    殿内深处,那悠长如远古巨兽呼吸的威压,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苍老声音,如同直接在沈青瓷脑海深处响起,字字清晰,重若千钧:


    “带那女娃进来。”


    声音落下的刹那,笼罩在沈青瓷身上的庞大威压骤然一收!如同退潮的海水,那股几乎将她碾碎的窒息感瞬间消失。然而,骤然的松弛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绷紧的弦猛地断裂,虚脱感伴随着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的灼热猛地反扑而上!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抱着江浸月就向前踉跄栽倒!


    就在她即将扑倒在冰冷殿门前时,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凭空出现,稳稳托住了她的身体。是那位玄衣修士!他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内侧,宽大的玄袖只是随意一拂,便化解了她的狼狈。他没有看她,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殿内深处,微微颔首。


    “进去。”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简练,带着命令的口吻,侧身让开了通路。


    沈青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体内翻腾的灼痛,抱紧怀中死寂般的江浸月,脚步虚浮地踏入了那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沉重的殿门。


    一步跨入,如同踏入另一方天地。


    殿内空间远比从外面看到的更为宏大高旷,穹顶隐没在流转的微光之中,仿佛接引着九天星辰。地面铺着温润的墨玉,光可鉴人,倒映着殿柱和穹顶的微光,行走其上,如同踏着深邃的夜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似檀非檀,似药非药,精纯而古老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然而这精纯的灵气对沈青瓷而言,却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舌,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灼烧感,让她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大殿深处,并非想象中的宝座高台,而是一方巨大的、通体由一种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莲台。莲台悬浮于离地三尺的虚空,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光晕。莲台之上,盘膝坐着一位老者。


    他身着样式极其古拙的深青色道袍,袍袖宽大,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在衣襟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着几道极其玄奥、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云纹。须发皆白,长眉垂落,面容清癯,如同古松之皮,布满岁月的沟壑。他的双眼并未睁开,只是平静地“望”向沈青瓷走来的方向。


    仅仅是被这双闭合的眼睛“注视”着,沈青瓷便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瞬间洞穿,前世今生所有的隐秘、挣扎、痛苦,都在这无形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体内的灼痛似乎也被这目光强行压制,变成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蛰伏。


    这便是结丹期修士!栖霞山接引殿的掌舵者——高师伯!


    莲台下方,侍立着先前那位白衣女仙和玄衣修士。白衣女仙依旧周身流淌着清冷月华,琉璃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沈青瓷,无悲无喜。玄衣修士则微微垂首,姿态恭谨。


    “高师伯。”玄衣修士沉声开口,言简意赅,“此女沈青瓷,身负‘异灵根’,弟子素闻栖霞山古籍中预言绝顶天才出世与异象的传说,所以特地于栖水镇天灾后为弟子所寻获,依律带回。其怀中稚子江浸月,凡胎浊骨,无灵根显兆,依律当由接引殿发落。”他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千年一遇的异灵根?”莲台上,高师伯闭合的眼睑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古井微澜,“上前来。另外,本门古籍所载不全,预言之事几位长老也各有所见,不宜再提。”


    说罢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沈青瓷,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巨大白玉莲台约莫十步之遥的地方。怀中的江浸月似乎被这更近的威压所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小兽濒死的微弱呜咽,小小的身体又往里缩了缩。


    高师伯并未理会那幼童。他依旧闭目,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如松枝的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沈青瓷的眉心方向,隔空遥遥一点。


    “嗡——!”


    沈青瓷只觉眉心骤然一烫!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滚烫的金针刺入!一股沛然莫御、精纯浩瀚到无法想象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识海!这力量并非蛮横冲撞,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万物的玄妙韵律,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每一丝经脉,甚至触及了灵魂最深处的本源!


    “啊!”沈青瓷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白光!无数杂乱的、不属于她的光影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又湮灭——有栖水镇废墟的断壁残垣,有那杯温水的诡异反光,有蔚深空洞的眼神,最终定格在画室门口,陆渊沾着赭石颜料、向她伸出的手……剧烈的撕裂感仿佛要将她的魂魄都扯成碎片!


    这股力量的探查霸道而深入,仿佛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剖析了一遍。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神祇砧板上的肉,毫无反抗之力。怀里的江浸月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恐怖,彻底僵死过去,连那点微弱的心跳都几乎感知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侵入灵魂的恐怖力量才如潮水般退去。沈青瓷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站立不稳。眉心处的灼痛感仍在隐隐跳动。


    莲台上,高师伯枯瘦的手指缓缓收回,置于膝上。他依旧闭目,清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探查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白衣女仙琉璃色的眸子微微闪烁,玄衣修士则眉头微蹙,目光紧紧锁在高师伯身上,似乎在等待最终的判定。


    终于,高师伯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回荡在空旷的接引殿中:


    “确是异灵根无疑。且……颇为纯粹。”


    “异灵根?”侍立在下方的玄衣修士,那位姓秦名戮的执事,眉头锁得更紧,锐利的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疑惑与凝重,“师伯,异灵根虽罕见,但典籍记载,其威能潜力,往往逊于天灵根,甚至不及某些顶尖的地灵根。此女根骨……似乎也并非绝佳?” 他的话语直白,带着剑修特有的锋芒和对力量的纯粹追求。


    高师伯尚未回应,莲台下侍立的白衣女仙——慕清光,那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如同冰泉击玉:


    “秦师兄此言差矣。”她微微抬眸,琉璃色的瞳孔深处虹光流转,目光落在沈青瓷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微不可查的波澜。“天灵根乃天地宠儿,沟通五行本源,修行之路坦荡迅捷,此乃共识。然异灵根……”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分罕见的郑重,“其‘异’,便在于其‘变’,其‘诡’,其‘不可测’。异灵根者,所掌非五行常理之内,而是天地间更为本源、更为玄奇、却也更为罕见偏门之力。”


    她纤尘不染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素白的广袖,袖口无风自动,仿佛有看不见的涟漪荡漾开去。


    “风、雷、冰、光、暗……乃至传说中的时间、空间、因果、生死……凡脱于五行藩篱之外,皆可归为‘异’之属。此类灵根,万中无一,其稀有程度,远非天灵根可比拟。盖因天地间维系五行运转的法则最为稳固磅礴,故五行灵根相对易生。而那些偏门本源之力,如同潜藏于深海之底的暗流,非大机缘、大气运、大造化者不可触碰,不可引动。”


    慕清光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接引殿内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棱般的重量砸落。秦戮冷硬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异灵根比天灵根还稀有?这与他过往的认知截然不同!


    高师伯端坐莲台之上,双目依旧闭合,如同入定的古佛,对慕清光的言语并未反驳,便已是默认。


    “然,”慕清光话锋一转,琉璃色的眸子再次投向沈青瓷,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丹田深处那躁动的本源,“异灵根虽珍稀无比,其修行之路却如履薄冰。功法难觅,前路断绝,每一步都需自行摸索,稍有不慎,便是本源反噬,身死道消。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的异灵根修士,最终湮灭于无声,成就远不及同辈天灵根者,亦是常事。”


    她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既道出了异灵根的尊贵稀有,也毫不留情地泼出了其伴随的凶险与绝望。秦戮眼中的震动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身怀重宝的璞玉,还是注定早夭的灾星?


    沈青瓷听得似懂非懂,但“万中无一”、“比天灵根更稀有”这些字眼,还是如同重锤般砸在她混乱的心头。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冰冷的江浸月,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体内的灼痛感似乎随着慕清光的话语而隐隐加剧,像是对那未知凶险的呼应。


    “异灵根亦有品阶高低,潜力深浅。”高师伯那古井无波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将殿内略显凝滞的气氛稳住,“此女灵根属性为何,尚需‘鉴灵璧’一测方知。清光,引她去‘九转测灵台’。”


    “是,师伯。”慕清光微微颔首。


    鉴灵璧?九转测灵台?沈青瓷茫然地被那股柔和的力量牵引着,随着慕清光飘然的身影,走向大殿深处。秦戮沉默地跟在后面,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在她身上。


    绕过巨大的白玉莲台,殿宇后方豁然开朗。一片更为开阔的空间呈现眼前,地面依旧是温润的墨玉,穹顶高远,有淡淡的星辉洒落。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通体由某种青灰色、布满天然云纹的奇异玉石构成的巨大玉璧,高逾三丈,宽近两丈,玉璧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气流在其中无声流转。


    这便是鉴灵璧!


    而在鉴灵璧前方不远处,则是一座更为奇异的石台。石台呈九边形,由一种暗沉如铁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透着亘古的苍凉。石台边缘,等距离地镶嵌着九盏造型古朴的青铜古灯,灯盏之中并无灯油灯芯,只有一点微弱却凝而不散的幽光,如同沉睡的星辰。石台中心,则是一个仅容一人盘坐的凹槽。


    这便是九转测灵台!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引动灵魂共鸣的奇异波动,正从这石台和那九盏古灯上隐隐散发出来。


    “上前,盘坐于测灵台中央。”慕清光的声音在沈青瓷耳边响起,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意味。


    沈青瓷看着那黑色石台,感受着其上散发出的古老而沉重的气息,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她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江浸月,孩子依旧昏迷着,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留在此处。”秦戮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耐。


    沈青瓷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将江浸月轻轻放在鉴灵璧下方冰冷光滑的墨玉地面上。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片被遗弃的落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和体内蠢蠢欲动的灼痛,一步一步,踏上了那九边形的黑色石台。


    当她在那冰冷的凹槽中盘膝坐下的瞬间——


    “嗡!”


    整个九转测灵台仿佛被瞬间激活!石台边缘镶嵌的九盏青铜古灯,灯盏中的幽光骤然明亮了数倍!九道颜色各异、细如发丝的光线猛地从灯盏中射出,精准无比地连接在沈青瓷的眉心、心口、丹田以及四肢要穴之上!


    “唔!”沈青瓷只觉得身体瞬间被九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贯穿!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混合着奇异的麻痒感瞬间席卷全身!她体内的那股灼热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爆发!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灼痛,而是一种清晰的、狂暴的、仿佛要将她由内而外撕扯开来的力量,在她的经脉中疯狂奔涌!


    与此同时,那巨大的鉴灵璧猛地亮了起来!


    青灰色的璧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的涟漪荡漾开来!无数细小的、肉眼可见的气流在璧面上疯狂汇聚、旋转!一股无形的旋风以沈青瓷为中心骤然生成!接引殿内原本平静流淌的精纯灵气被这股旋风疯狂搅动、吸纳!沈青瓷破烂的衣衫和散乱的长发被吹得狂舞起来!


    鉴灵璧上,那疯狂汇聚的气流渐渐凝聚、显化——


    并非耀眼的金芒,亦非灼热的赤焰,更非厚重的土黄、沉凝的玄黑或充满生机的青翠……


    璧面之上,一片浩渺无垠的青色迅速蔓延开来!那青色纯净、灵动、变幻莫测!时而如春日原野上拂过新柳的柔风,温煦和缓;时而如九天之上席卷云海的罡风,凌厉无匹!青色的气流在璧面上纵横交错,勾勒出风的轨迹,凝聚出风的形态!最终,那浩渺的青色中央,一朵由纯粹风之灵气凝聚而成的、巨大而完美的青色莲花虚影,缓缓绽放!莲瓣舒展,轻盈欲飞,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玉璧的束缚,扶摇直上九万里!


    风!是风!


    “风灵根!”一直冷眼旁观的秦戮,此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低呼,锐利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猛地看向莲台方向。


    莲台上,一直闭目如同石塑的高师伯,此刻竟也微微抬起了低垂的眼睑!那双仿佛阅尽沧桑、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然与……凝重!


    侍立莲台旁的慕清光,那清冷如冰的面容上,数百年不变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虹光急速流转,映照着鉴灵璧上那朵巨大的、摇曳生姿的青色风莲!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了身体,宽大的素白袖袍无风自动,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风灵根!而且是如此纯粹、显化出风之本源青莲异象的风灵根!在异灵根中,亦是绝对的佼佼者!


    九盏青铜古灯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连接沈青瓷的光线也随之消失。测灵台上,那股狂暴撕扯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沈青瓷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向前扑倒在冰冷的黑色石台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体内那股灼痛虽然平息,却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感。鉴灵璧上的巨大青莲虚影也缓缓消散,只留下青灰色的璧面依旧流转着微弱的气流。


    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沈青瓷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响。


    秦戮的目光从那消散的青莲虚影上收回,重新落回沈青瓷身上,眼神复杂难明,之前的轻视与审视已被一种全新的、带着忌惮与评估的目光所取代。风灵根……纯粹的异灵根……此女若不死于修行路上的凶险,他日成就……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秦戮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鉴灵璧下方,那个依旧蜷缩在冰冷墨玉地面上、气息奄奄的瘦小身影——江浸月。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锐利的脑海。


    “师伯,”秦戮上前一步,对着莲台方向抱拳,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栖水镇天崩地裂,凡人绝无幸理。此子竟能存留一息,被此女从废墟深处挖出……此等情形,实属诡异。纵然他浊骨凡胎,毫无灵根显兆,但……是否可能身具某种我等未能察觉的、极其隐晦的天赋或……特殊命格?”他并非关心那孩子的死活,纯粹是出于修士对一切异常现象的敏锐直觉。一个凡俗孩童,在那等毁天灭地的灾难核心存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秦戮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接引殿内因风灵根而生的短暂寂静。


    侍立一旁的慕清光,琉璃色的眸光微微一动,视线也落向了墨玉地面上那个小小的、灰暗的身影。高师伯闭合的眼睑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莲台上,高师伯那古井无波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


    “此子命格,晦涩如深潭死水,非福非祸,非吉非凶。浊气深植,确无灵根之象。栖水镇之劫,万灵同悲,他能存一息,或是……命不该绝于此劫,仅此而已。”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锤定音的意味,彻底否定了江浸月身负特殊天赋的可能。秦戮闻言,眼中探究的光芒迅速敛去,重新恢复了冷硬。一个毫无价值的凡人,不值得再费心神。


    然而,就在高师伯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极其隐蔽地屈弹了一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光瞬间没入虚空,直接传递到了侍立在莲台侧后方阴影中的一位一直沉默的灰袍老者——接引殿执事长老的识海之中。


    灰袍长老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迅速隐去。他上前一步,对着莲台方向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恭敬:


    “启禀高师伯,此子虽无灵根,但终究是沈青瓷带来。按我栖霞山旧例,凡入山门者,若无仙缘,皆需由接引殿统一发落,安排去处,以全因果。”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江浸月,如同看一件待处理的杂物,“如今外门‘百草园’、‘灵兽谷’等处杂役皆有空缺,尤以‘洗髓池’畔的‘砺石院’最为缺人。此院负责清理炼器堂排出的废渣顽石,沾染地火浊气,虽苦累脏污,却正需此等无根无绊的凡俗劳力,也算……物尽其用。”


    “砺石院?”秦戮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显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倒是个‘好去处’。”那地方常年受地火废气和炼器残渣污染,灵气稀薄驳杂,浊气深重,对修士有害无益,对凡人更是煎熬,如同慢性毒药。将这病弱孩童打发去那里,与慢性处决无异,却又让人挑不出明面上的错处。这老家伙,揣摩上意、处理麻烦的手段,倒是炉火纯青。


    慕清光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澜,但终究没有开口。琉璃色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一个凡俗孩童的命运,在仙门眼中,轻如尘埃。


    莲台上,高师伯闭目端坐,仿佛入定,对灰袍长老的安排不置可否。沉默,便是默许。


    灰袍长老得到无声的授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即对着殿外沉声吩咐:“来人!”


    两名身着普通青色杂役服饰、神情麻木的弟子应声快步走入殿内,垂手侍立。


    “将此子,”灰袍长老枯瘦的手指指向地上昏迷的江浸月,语气淡漠如同处理一件废弃的器物,“带去砺石院,交由管事安排。告之管事,此子体弱,先做些……轻省的活计。” 那“轻省”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意味。


    “是!”两名杂役弟子面无表情地应声,大步走向江浸月。


    “不……!”刚从测灵台虚脱中挣扎着抬起头的沈青瓷,恰好看到这一幕!她目眦欲裂,体内刚刚平息的风灵根之力仿佛感应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躁动起来!一股微弱却锐利的气流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溢出,吹得她散乱的长发狂舞!


    然而,她刚刚经历了九转测灵台的巨大消耗,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杂役弟子粗鲁地俯下身,像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一人抓住江浸月的一条胳膊,将他那轻飘飘、毫无知觉的小身体从冰冷的墨玉地面上拖拽了起来!


    孩子垂落的头颅无力地晃动着,破烂的衣角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埃。那张被泥污和血迹覆盖的小脸上,即使在昏迷中,眉宇间也仿佛凝固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畏缩与认命。


    “阿月——!”沈青瓷嘶哑地喊出声,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无声地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如同断线的破败纸鸢,被两个冷漠的杂役拖拽着,一步步远离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接引殿深处,消失在殿门外那片深沉的、未知的阴影里。


    冰冷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也隔绝了江浸月的身影。门轴转动的沉闷声响,如同碾过心脏的巨轮。


    沈青瓷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黑色测灵台上,手臂上被画框玻璃割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无声地渗出,染红了身下冰冷的石台。怀中的染血画框边缘,深深硌着她的肋骨,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掠过莲台上闭目如古佛的高师伯,掠过神情淡漠的慕清光,掠过嘴角噙着一丝冷峭弧度的秦戮,最后落在躬身退下的灰袍长老那佝偻的背影上。


    一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荒谬的清晰,无比冰冷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


    这栖霞仙山,这清修圣地,与那杯杀死程归的温水……又有何不同?


    只不过,一个杀人于无形,温水煮蛙;一个则堂而皇之,以“仙门律例”、“物尽其用”之名,行着冰冷残酷的放逐。


    可如果不修行,作为凡人,我连前世的记忆都会被抹去,我不想再死了。。。


    风,似乎从殿外幽深的峡谷中呜咽着吹来,带来刺骨的寒意。沈青瓷单薄的身体在测灵台上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恐惧与茫然。那刚刚显化于鉴灵璧上的青色风莲,此刻在她体内沉寂如死,只留下无尽的空荡与冰凉。


    “阿姐在哪呢?”一个声音在砺石院嘈杂的噪音中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