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炼体残篇暗渡尘
作品:《糟糕!魔君又找上我了!》 栖霞山巅,流云台。
罡风如亿万柄无形的凿子,狠狠刮过嶙峋的巨岩,发出呜咽又尖利的嘶鸣。沈青瓷立于危崖绝壁之畔,青绫云纹的衣袂在狂风中烈烈翻卷,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被撕扯成碎片。她双眸紧闭,周身却无风自动,一层凝实如水的淡青色光晕将她稳稳托离冰冷的地面寸许。
山巅浩瀚磅礴的天地灵气,裹挟着最精纯凛冽的风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气旋,漏斗般倒灌入她百会穴。每一次吐纳,都似龙鲸吸水,搅动得峰顶终年不散的流云剧烈翻滚,如沸水蒸腾。丹田气海深处,那枚由纯粹风灵之气凝聚的、滴溜溜旋转的青色道基之种,正贪婪地汲取着这天地馈赠,光芒愈发璀璨凝实,表面隐隐浮现出玄奥古朴的风痕烙印。
筑基已成,道基初铸。
崖边青石上,凌虚真人盘膝如古松,须发在狂暴的风中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沈青瓷身上,一丝极淡的赞许掠过眼底,旋即又被更深的审视取代。这徒儿,天资悟性确乃百年仅见,风灵根与天地罡风契合无间,短短大半年便从初入仙门的懵懂稚子,跨过无数修士蹉跎半生的门槛,筑就道基。然而……那道基光芒流转间,灵台方寸之地,似乎总有一缕难以言喻的滞涩阴霾,如薄纱缠绕,挥之不去。
他无声地移开视线,望向主峰之下,那片被巨大山影和终日不散的灰黑浊气笼罩的区域——砺石院。目光淡漠,如同俯瞰蚁穴。十数载光阴,于修士不过是闭一次短关的弹指,于那浊气深重的凡胎,已是形销骨立的尽头。
沈青瓷缓缓睁开眼。筑基功成的清灵之气洗刷四肢百骸,五感被提升至一个全新的境界。她甚至能“听”到数里外灵禽梳理羽毛时,绒毛摩擦的细微簌簌声。可这天地骤然清晰的馈赠,并未带来预想中的通透欢喜。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右臂那道早已结痂的淡粉色长疤——画框碎裂的玻璃留下的印记,凹凸的触感传来,带着顽固的隐秘刺痛。这痛楚微弱,却如一根深埋心底的刺,每一次碰触,都牵扯出砺石院方向那片巨大的、无声的阴影。
阿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缠绕,筑基的清明灵台也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师尊那日于罡风中的告诫犹在耳畔,字字如冰锥,刺骨森寒:“斩断尘缘,心向大道!此等注定消散之缘,执着便是自缚枷锁,蚀心毒药!” 她垂下眼睫,敛去所有翻涌的情绪,对着凌虚真人端坐的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恭顺无瑕。
“弟子谢师尊护法之恩。” 声音清澈,听不出丝毫波澜。
凌虚真人微微颔首,拂尘轻扫,身影便如流云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翻腾的云海之中,只余一句清冷的叮嘱随风飘来:“道基初成,宜静心体悟,稳固境界。”
三日后,栖霞山深处,“藏经云阁”那扇沉重的、刻满符文的玄铁巨门在沈青瓷的身份玉牌感应下,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的书香墨韵,而是一种混合着陈旧纸张、细微尘埃以及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难以名状的“古”气。光线被高大的紫檀木书架切割得幽深曲折,形成一片片静谧的阴影。空气里浮动着无数肉眼难见的微尘,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几缕光柱中缓缓沉浮。
沈青瓷身着内门弟子的青绫云纹道袍,步履轻盈地行走在巨大书架构成的迷宫中。她此行的目的很明确——领取筑基弟子可获的《御风术》精要。然而,当那枚记载着《御风术》的青色玉简被管事弟子恭敬地递到她手中时,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引向更深处。
那是云阁最偏僻的角落,光线最为昏暗,空气里的尘埃也显得格外厚重。几排书架孤零零地矗立着,书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书脊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甚至被蛛网覆盖,显然经年累月无人问津。一股若有若无的、更陈腐的气息从那里弥漫出来,与整个云阁井然有序、宝光隐隐的氛围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沈青瓷的脚步偏离了主道,朝着那片被遗忘的角落走去。靴底踩在光滑如镜的墨玉地面上,发出极轻的回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指尖拂过冰冷的书架边缘,带起一层细密的灰。她停在一排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被尘埃彻底掩埋的书册卷轴。大多是些残破不堪的兽皮卷、竹简,或是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装订线都朽断的线装书。内容驳杂离奇,有早已失传的偏门炼丹术猜想,有对某些早已灭绝的洪荒异兽的臆测图录,甚至还有些字迹狂放、语焉不详的游记手札,记载着虚无缥缈的“天外秘境”。
沈青瓷的心跳却在不经意间悄然加速。风灵根赋予的敏锐直觉,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里,隐隐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厚重、甚至带着点蛮荒血腥气的……坚韧感?
她的指尖在一卷用不知名黑色兽筋捆扎的厚厚兽皮卷上停顿。这卷轴异常沉重,兽皮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一种历经无数岁月摩挲后的深褐色油光。拂去表面厚厚的积尘,露出的皮面触感粗糙而坚韧,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书写着扭曲如虫爬的古篆。
旁边一张同样蒙尘的素笺,字迹是后来添上的,带着栖霞山某代阁主的随意评判:“上古炼体残篇,名《九死蜕凡经》。路数酷烈,引浊煞之气熬打筋骨,损寿元而求速成,十炼九死,悖逆仙道清正长生之理。且所需引气法门早已失传,留之无用,弃之可惜,鸡肋耳。”
炼体?熬打筋骨?损寿元?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青瓷的心尖!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那个蜷缩在废渣堆阴影里、瘦骨嶙峋、咳声中带着血腥味的孩子……那双在冷雾涧亮起又熄灭、最后只剩下死寂的眼睛……砺石院那污浊沉重、足以蚀骨**的地火浊气……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绝望中唯一微光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思绪!
她飞快地左右扫视,确认这幽深角落再无第二人。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一缕精纯凝练的风灵之气无声溢出,轻柔如最细腻的鹅毛掸子,瞬间拂过兽皮卷轴表面。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尘埃被精准地剥离、卷走,露出下方暗沉坚韧的皮面和那暗红如血的扭曲古篆。
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负罪般的悸动,沈青瓷解开了那坚韧的黑色兽筋。兽皮卷轴沉重地展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沉睡了万载的凶兽被惊醒了一丝气息。一股混合着血腥、汗味、金属锈蚀和某种古老药草苦涩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开篇便是三个力透皮背、狰狞狂放的大字——青芽境!
其下小字注解,笔锋如刀凿斧刻:
引天地灵气如涓涓细流,浇灌、唤醒沉睡之肉身宝藏。灵气非外物,乃血肉生长之初雨,滋养第一缕坚韧之生命青芽。
体魄远超常人,力能扛鼎,疾步如风。肌肤莹润有微光,伤口愈合显著加快。灵气于血肉间游走,麻痒温热,如春芽破土。
危:焚身之劫!引气过猛或灵气不纯,气血沸腾如焚,经脉灼痛,重者肉身干枯,生机断绝!如履薄冰,徐徐图之!
沈青瓷的目光死死钉在“引天地灵气如涓涓细流”、“灵气非外物”、“唤醒沉睡肉身宝藏”、“徐徐图之”这几行字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冰凉!
这正是江浸月唯一的、渺茫的生机所在!寻常修真者引气,需灵根为桥,沟通天地。而这炼体法门,竟似将肉身本身视为一方可被“浇灌”的田地,引气入体,不为丹田道基,只为滋养唤醒血肉深处潜藏的力量!它不挑灵根!它要的就是最基础、最原始的“气”!哪怕是砺石院那污浊沉重的“地火浊气”,若引导得法,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化为淬炼血肉的“初雨”!
希望的火苗在绝望的冰原上猛地蹿起,炽热得烫人。她强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激动,毫不犹豫地探手入袖,取出一叠宗门用于绘制符箓的雪浪素笺和一支灌满墨汁的符笔。时间紧迫,必须在这无人踏足的角落完成!
她不再去看那兽皮卷,神念如水银泻地,瞬间将整篇“青芽境”法门烙印于心。筑基修士强大的神念操控力在此刻展露无遗。符笔饱蘸浓墨,悬于素笺之上,手腕沉稳如磐石,笔走龙蛇!
墨迹在雪白的纸上游走,快得几乎拖曳出残影。笔锋时而如刀劈斧凿,力透纸背,精准复刻下那炼体法门每一个艰涩古奥的字句;时而又如清风徐来,在字句间隙留下蝇头小楷的朱砂批注。那是属于沈青瓷的、以风灵根天才的视角,对这上古残篇的洞见:
“引气如涓流,切记‘缓’、‘微’二字。浊气亦为气,取其‘沉’、‘厚’之质,化蛮力为韧劲,莫贪其‘烈’!” (朱砂小字批于“引气如涓涓细流”旁)
“血肉宝藏,非指筋骨皮膜,乃深藏之生机本源!痛楚麻痒,为生机萌动之兆,咬牙忍之,神志需清明如镜,导气循血肉纹理,莫任其乱窜!” (朱砂批于“麻痒温热,如春芽破土”侧)
“焚身之危,源于心躁!徐徐图之,日引一线,积跬步以至千里。熬炼之始,当以‘守’代‘攻’,固本培元为要!” (朱砂重重圈点于“危:焚身之劫”之后)
最后一笔朱砂落下,沈青瓷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神念与灵力同时高速运转,耗费的心力远超一场斗法。她小心翼翼地将墨迹淋漓、朱批点点的素笺吹干,叠好。再看那兽皮古卷,眼中已无波澜,仿佛它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指尖风灵之气再次拂过,卷轴上重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与周遭无异的尘埃,再将那黑色兽筋依原样捆好,放回那无人问津的书架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那枚记载《御风术》的青色玉简,转身走出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步履依旧平稳,唯有袖中那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素笺,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听风小筑,静室。
窗棂外,云栖峰的流云舒卷,带着清冽的仙灵之气。沈青瓷盘膝坐于墨□□之上,面前悬浮着那枚新得的《御风术》玉简,青光流淌,符文生灭。她尝试将心神沉入那精妙的风遁法门,周身淡青色的气流随之流转,与窗外浩荡天风隐隐呼应。
然而,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涟漪。眼前玉简上玄奥的符文仿佛扭曲了一下,瞬间化作了素笺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古篆和殷红的朱批小字。耳边呼啸的天风,也诡异地掺杂进了砺石院深处沉闷的矿石敲砸声,以及……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呛咳。
体内原本顺畅流转的风灵之力猛地一岔!
“唔……” 一声闷哼从喉间逸出。丹田处那枚刚铸成不久的青色道基微微震颤,灵力瞬间在几条细微的经脉岔道中冲突奔突,带来针扎般的锐痛。几缕失控的锐利风刃“嗤嗤”几声,将静室角落一盆枝叶繁茂的素心兰拦腰削断,青翠的叶片和洁白的花苞委顿于地。
沈青瓷脸色微白,立刻强行掐断所有杂念,收摄心神,引导着躁动的灵力缓缓归于气海。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右臂那道淡粉色的长疤,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不能乱。阿月唯一的希望,就在她袖中。她目光沉静下来,转向静室角落一个铺着柔软灵草的小窝。
一只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雪白、唯有耳尖和四爪带着浅浅烟灰色的垂耳兔正蜷在那里酣睡,小鼻子微微翕动,周身萦绕着极其微弱却纯净的草木灵气——这是灵兽谷繁育的低阶灵宠“烟绒兔”,性情温顺,气息纯净,最不易引起注意。
沈青瓷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它湿润的小鼻尖。烟绒兔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一双红宝石般清澈懵懂的眼睛,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绒绒,”沈青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郑重,将袖中那叠誊抄好的素笺取出,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里面静静躺着一粒她用自己的筑基灵力小心温养过的“拓脉丹”,药性被调和得极其温和,“把这个,送到老地方,给……那个孩子。”她顿了顿,指尖在素笺最上方那力透纸背的“青芽境”三字旁,用朱砂飞快添上四个更小、却倾注了所有祈愿的字:
活下去,阿月。
朱砂微润,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烟绒兔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不同寻常的情绪,红宝石般的眼睛眨了眨,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极其珍重地将那叠素笺和玉盒一起卷入口中一个不起眼的储物囊袋——那是沈青瓷用特殊手法炼制的,能隔绝气息,稳固物品。
小小的白色身影,如同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钻出听风小筑特意留出的气窗,几个轻盈的纵跃,便融入下方翻涌的云海与层叠的山林阴影之中。它灵巧地避开偶尔掠过的剑光,循着沈青瓷神念中烙印下的、那条隐秘而充满污浊气息的路径,朝着砺石院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疾驰而去。
砺石院深处,巨大的废渣堆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峦,投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吞噬着本就吝啬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刺鼻、矿石粉尘的窒息,以及地火深处传来的、沉闷如巨兽低吼的咆哮。
江浸月蜷缩在一个由巨大废石勉强挤出的、不足三尺宽的逼仄缝隙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带着灼热余温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砾,扯得喉咙和胸腔深处火烧火燎地痛。额头上那次被王癞子踹在石壁上撞出的青紫肿块虽然消了些,留下暗沉的痕迹,嘴角的裂口结了痂,稍一牵动就传来撕裂感。最要命的是肋骨下方,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沉闷的回响和刀割般的锐痛,口中弥漫着熟悉的铁锈腥甜。
他瘦得像一把枯柴,宽大破旧的灰色短褂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新伤叠着旧伤,青紫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死死攥着怀中那个早已空空如也的粗陶瓶,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瓶身冰冷粗糙,被他反复摩挲,残留的那点虚幻药香早已被砺石院污浊的空气彻底吞噬殆尽,只剩下指腹下那几道被汗水、泪水和无数次擦拭弄得模糊不清的指印痕迹——那是曾短暂停留于此的、名为“希望”的温度。
白日里沉重的劳役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尖叫着抗议。可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孤寂中,他却毫无睡意。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缝隙外那更浓稠的黑暗,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等待。
等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冷雾涧边,那骤然亮起又熄灭的希冀眼神,那塞入手心的药瓶带来的短暂温暖……这些画面越是清晰,就越发衬得王癞子那张狞笑的脸、杂役们鄙夷的哄笑、还有此刻深入骨髓的疼痛和这无边无际的污浊黑暗,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绝望。
“仙鹤怎会记得脚下的蝼蚁?”
“你算哪根地底的烂草?”
“骗子……”
空寂的石缝里,只有他自己压抑到极致、破碎的喘息声。攥着空瓶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着,指关节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带着剧毒的怨恨,如同从深渊最污秽处爬出的毒蛇,死死缠绕上他千疮百孔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与砺石院污浊沉重气息截然不同的清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被江浸月某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捕捉到!
他猛地绷紧身体,空洞的双眼骤然聚焦,死死盯向石缝狭窄的入口处!
只见一点小小的、雪白的影子,如同黑暗里悄然绽放的一朵柔嫩的花,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块巨大的、冒着丝丝热气的废矿石后探出头来。它通体洁白,唯有耳尖和四爪带着浅浅的烟灰,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清澈得惊人,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这片污浊之地。它口中似乎叼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却纯净得让江浸月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草木灵气和……墨香?
烟绒兔发现了缝隙深处的江浸月,红眼睛眨了眨,似乎确认了什么。它极其灵巧地避开地面滚烫的碎石和粘稠的油污,几个轻盈的腾挪,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这逼仄的石缝。
江浸月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他看着这小小的、不染尘埃的生灵靠近,看着它停在自己蜷缩的腿边,仰起小脑袋,将那口中叼着的一叠素笺和一个温润的小玉盒,轻轻放在他沾满黑灰、遍布细小伤口的破旧裤腿上。
做完这一切,烟绒兔并未立刻离去。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极其温柔地、快速地舔了一下江浸月那只紧攥着空陶瓶、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冰凉的手背。
那触感温热、湿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生机,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江浸月凝固的冰壳!
烟绒兔完成了使命,不再停留,小小的白色身影一闪,便如同投入水中的月光,消失在石缝外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寂。
石缝里只剩下江浸月粗重得吓人的喘息。他死死盯着腿上的东西。那叠素笺,纸张洁白如雪,边缘裁切得整整齐齐,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墨字和殷红如血的朱砂小批。那小小的玉盒,触手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清辉和诱人的药香。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冲击狠狠撞上他的胸膛!他颤抖着,几乎是痉挛般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最上面那张素笺!
目光瞬间被开篇那三个狂放狰狞、仿佛蕴含着不屈呐喊的大字攫住——青芽境!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视线贪婪又混乱地扫过下方那些艰涩的古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引天地灵气如涓涓细流……唤醒沉睡肉身宝藏……灵气非外物……徐徐图之……伤口愈合……力能扛鼎……
这是……这是……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页首空白处,那力透纸背的“青芽境”三个墨字旁,一行更小的、却带着一种几乎要灼伤他眼睛的滚烫祈愿的朱砂小字上:
活下去,阿月。
字迹清丽,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他曾在冷雾涧感受过的、风一般的气息。
“阿姐……” 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铁锈味的嘶哑气音,从江浸月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委屈、不敢置信和滔天恨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瘦小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挨打后的颤抖都要剧烈百倍!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叠染着墨香与清冽灵气的素笺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雪白的纸面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湿痕。
另一只紧攥着空陶瓶的手,却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粗糙的陶瓶边缘深深陷入掌心早已结痂的皮肉之中,暗红的血丝瞬间沁出,蜿蜒着流过手腕,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碎石上。
那空瓶上模糊的指印,仿佛在无声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