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花谢

作品:《黎民日报

    一直到翌日上午的巳时正刻,梅姨娘才再次出现在孟允抒面前,为她带来屋外的最新消息。


    关于梅姨娘提出的处置办法,两人一直僵持不下,都试图等对方先沉不住气露出破绽。因此,她们很默契地没有提到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闲话。


    “昨日我随便编了个借口,告诉众人你是因犯错才被关进了听雪阁的偏房。”梅姨娘抿了口茶水说道,“金桂和玉兰都曾向我求情,菡萏今早还特意来听雪阁找我,替你说了许多好话。”


    孟允抒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她与这些人相识不过三日,可她们却对自己情深意重,甘愿冒着被同罚的风险替自己求情。


    比起金桂和玉兰,菡萏的年龄小,又经历过那些坎坷,孟允抒更担心她的状况。


    “菡萏的情绪如何?”


    梅姨娘沉默片刻,这才开口回答孟允抒的问题。


    “她很好。”梅姨娘笑了笑,“她比先前要开朗许多。”


    而后,这间屋子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最终,梅姨娘再次开口,提起了另一件似乎与先前的话题毫不相干的事情。


    “昨日下午,玄平曾带着一众官员来到府上,他们到今日清晨才陆续散去。”


    听雪阁地处幽静,独自坐落在张府的一隅,孟允抒所在的偏房更是远离喧嚣,她没能听到外界传来的半点动静。既然程玄平没有来找她,说明梅姨娘的确信守承诺,没有将她的情况告诉程玄平。


    然而,孟允抒只觉得她的心情无比沉痛,它们压倒了她逃过一劫的喜悦。


    程玄平带着那些官员来府当然不是来观光旅游的,他们每到张府一次,就意味着那些姑娘要出卖一次自己的色相与身体。


    梅姨娘管理张府二十年,自然比孟允抒更明白这一点。


    她垂眸说道:“这次,菡萏主动向我提出请求,她愿意接客。”


    梅姨娘的这句话解释了她方才的沉默从何而来。


    “什么?”


    惊异之下,孟允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险些撞翻了桌上的茶盏。


    她凑近梅姨娘,睁大双眼问道:“这话是菡萏亲口所说?”


    梅姨娘没有直视孟允抒,而是对着她面前的茶盏点了点头。


    “菡萏说,她不能一直依靠我保护她。府里女子的兴衰荣辱都取决于她们的受宠程度,只有她想办法讨得客人的欢心,她才能够挺直腰杆,不至于任人欺凌,顺利熬到出府的那一天。”


    孟允抒想起来了,这就是菡萏在两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她想明白了,决定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所有人都是这样劝她的,可当菡萏真的说出这种话时,孟允抒却莫名地感到不寒而栗。如果不是梅姨娘告诉她这些言论出自菡萏之口,孟允抒还以为这话是芍药说的。


    张府的可怖之处就在于此。起先这些姑娘迫于生计只能向他们服软,接着他们又会在无形之中扭转这些姑娘的想法,在她们尝到甜头后,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最终加入施害者的阵营。


    孟允抒愣怔地坐回原位,她稳住心神,将注意力拉回当下。


    “菡萏看上去虽与成年女子无异,可她终究只有十二岁。她……”


    孟允抒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她难以想象,初经人事的菡萏要经受怎样的痛苦和凌辱。


    “放心,我已经检查过菡萏的身子,她并无大碍。”梅姨娘语气怅然地说道,“而且,恰恰相反,菡萏做得很好。昨夜那些官员都对菡萏赞不绝口,给她赏了不少银钱首饰,玄平也让我在这个月给她双份月例。”


    孟允抒差点忘了,菡萏早熟,冷静,缜密,聪慧。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做到任何一件事。


    她想起梅姨娘方才告诉她,菡萏的心情甚好。如今她首次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得到这么多赏赐与褒奖,在府中的风头正盛,想来也没有人敢上去欺辱她。


    但孟允抒心里却五味杂陈。


    她本不用这样,她本不该这样。


    像是为了呼应孟允抒纷乱的思绪,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女子的脚步声、哭喊声绕作一团,她难以从中分辨她们在说些什么。


    梅姨娘回头望向门口,她的贴身丫鬟随即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梅姨娘身边,同她低声耳语一阵。


    梅姨娘的神色一滞,失声惊叫道:“怎会如此?”


    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后很快变为失魂落魄。她瞥了一眼孟允抒,神情凝重地向丫鬟交代道:“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在此地盯紧竹君,不得让她离房半步。”


    她的话音未落,就急匆匆地起身出了门,只留下屋里屋外的丫鬟监视孟允抒。


    这场风波来得太快,孟允抒现在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境地,完全没搞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从梅姨娘的表现推断,府里应当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她来到张府,还从来没见过梅姨娘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神色,更是从没见过她失态的模样。如今她的反应如此激烈,这让孟允抒心中也颇为忐忑。


    孟允抒抬眼环顾四周,那些丫鬟将这间偏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使她现在心急如焚,也无法从此处逃脱去探明真相。


    于是,她只好坐在原位,以逸待劳。


    不多时,梅姨娘的贴身丫鬟再度来到偏房,但这一次她是来找孟允抒的。


    “竹君,梅姨命我们将你带去汇芳斋。”


    汇芳斋是西院中的一处独院,和孟允抒所居住的地方一样,那里也住满了府中最底层的女子,菡萏的房间就位于此处。


    孟允抒被她们按住胳膊带离房间,她犹疑地扫了眼面前的众位女子:“汇芳斋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为她解惑,她只得到了一句“待会你就明白了”的回答。


    随着孟允抒逐渐接近汇芳斋,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在那些丫鬟带她上楼时,这份惶恐达到了巅峰,几乎让她没有勇气向前挪步。


    她所走的这条路正通往菡萏房间的方向,随着她一路向前,耳畔的哭声也由模糊变得清晰。


    最后,她们在一间房屋的门前停了下来,那些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孟允抒感到如坠冰窟。


    这是菡萏的房间。


    她压下心头那些不妙的猜测,跟着前面的几个丫鬟进了屋。


    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孟允抒忽而感到一阵眩晕。她的眼神仿佛失了焦,只依稀分辨得出屋内挤满了姿容佚丽的年轻姑娘,她们或低头垂泪,或沉默不语,或嚎啕大哭,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拢在床前。


    她听不清丫鬟说了什么,但在她们的话落音后,面前的这些姑娘纷纷四散开来,将床上的景象展示在孟允抒面前。


    看到梅姨娘怀中的那个人时,孟允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被摔得粉碎。


    “菡萏。菡萏!”


    她不管不顾地扑到床边,将菡萏的脸与自己的脸庞紧紧相贴。冰凉的触感诉说着菡萏了无生气的事实。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孟允抒的眼中滚落,滴在菡萏素净的面容上,正如一片缀着晨露的荷叶。


    “为什么?”孟允抒为菡萏拭去脸上的泪水,她的面色因此而愈发苍白。


    孟允抒双唇颤抖地看向静坐在一旁淌泪的梅姨娘,几乎是嘶喊着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梅姨娘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室内的众位姑娘。


    “你们都先下去吧。”


    在所有人都退出房间后,梅姨娘低声为眼前的情况作出了解释。


    “不久前一个姑娘来找菡萏帮忙干活,一推门便发现菡萏悬吊在房梁上。接着她赶紧喊来众人,我收到消息后便赶来此处。”


    孟允抒撩开菡萏的衣领,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暗红色的勒痕,印证着梅姨娘所言非虚。


    “不对,这不对。”孟允抒神情恍惚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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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眉头紧蹙地看向梅姨娘,“你不是说,她今早还来过听雪阁,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心情甚好吗?”


    按照时间推算,菡萏应当是在去过听雪阁后回到房间自缢而亡的。这显然与梅姨娘所描述的她的状态相矛盾。


    孟允抒不明白,从菡萏的言谈举止来看,她分明是想通了,而且两日前她还再三向自己保证,她没有寻短见的想法。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起先我对此也很是意外。”梅姨娘抬起朦胧的泪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孟允抒,“你看了它就明白了。”


    孟允抒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只写着“菡萏谨封,梅姨亲启”八个大字。


    这应当是菡萏留下的遗书。只有在封面上写下梅姨娘的名字,其他人才不敢擅自拆开信封查看信中的内容。


    孟允抒抹了一把眼泪,以防她的泪水会洇湿菡萏的字迹。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信纸,从第一行读了起来。


    菡萏的行文风格和她平时说话一样平淡冷静,没有华丽的辞藻,也不具备多余的修饰,却在孟允抒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我决定听从姐姐们的建议,和她们一样想办法讨得那些客官的欢心。我原以为这对我来说绝非易事,却没想到做起来如此轻松。也许正如我过去常听到的夸奖那样,我的确有些小聪明。”


    “一夜过后,我在府中的地位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赢得了不少金银首饰。在这种情况下,荣华富贵对我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旁人的恭维和赞赏也不绝于耳,甚至让我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我却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不知不觉当中,我居然做了和芍药姐姐一样的事,产生了和她一样的想法。我明明在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可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夸我,而这些荣耀淹没了我,一时竟让我迷了心智。”


    “今日之事还只是个开端。原先我只是想在这里活下去,可在我发现我能够从中得利后,我会不会更加卖力地去讨那些客官的欢心,费尽心思地往上爬?”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害怕。张府就像一个魔窟,我在这里待得久了,就会被它驯化,最后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与其这样,我倒不如趁着清醒的时候干干净净地离开。那总好过成为泥潭的一部分。”


    “梅姨,还有竹君姐姐,我很抱歉。你们对我关照有加,我无以为报,惟愿我们来生再见。”


    孟允抒读完菡萏的遗书,已经是泪流满面。


    菡萏的心性坚韧,思想通透,她不会因为身体上受到折辱就寻死觅活。


    但是,她宁愿去死也不想看到自己被同化,最终迷失自我,甚至变成加害者的模样。


    孟允抒将信还给梅姨娘,这才敢放声痛哭。


    她又失败了。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挽救她。


    如果她能早点来到张府,菡萏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早上菡萏来听雪阁时,她曾提出过想要见你一面,但被我拒绝了。”梅姨娘的声音满怀愧疚,“所以,我想着应该叫你来送她最后一程。”


    梅姨娘当时也没想到菡萏是来向她们作最终的告别,孟允抒无法因此而怨恨她。


    但是,关于另一件事,孟允抒对梅姨娘满怀怨怼。


    她注视着她问道:“关于菡萏的后事,应当是由你一手操办吧?”


    “嗯。”梅姨娘知道孟允抒想问什么,她语气低落,“我们不可能给她大操大办,也不能给她立碑题字,但我至少能给她订一口像样的棺椁。”


    孟允抒的脸上浮现出悲凉的笑意。


    “梅姨,这就是你所说的,‘尽力让她们在这里过得好些’?”


    她眼圈通红,字字诛心。


    梅姨娘沉默片刻,她没有对此作出回答,只是对孟允抒淡淡地说了句话。


    “你先回房待着,晚些时候我会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