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玥坐火车来到岚城时，已经傍晚了。


    晚霞把车站映得通红，长椅上三三两两是说悄悄话的恋人，远处蓝灰的大厦和长桥染上了霞色。灯光逐渐亮起，宛若天上的街市。


    璀璨，洋气，时尚，喧嚣，是岚城给二十四岁硕士刚毕业的关玥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同于秋色深重、古色古香的桦城，岚城太繁华了。


    她忍不住惊叹：“哇，果然是国际大都市啊。” 原来好友宋轩说得对，所有人都会拜倒在岚城的魅力之下。


    眼前的一切让关玥感到敬畏。敬畏之外，更多是欣喜。和许多怀揣着岚城梦的外地人一样，关玥相信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也相信自己的人生在慢慢铺开。


    再看一眼脚边单薄的行李箱，她不禁笑出了声。未来，自己就要在这座城市的一角扎根生长啦。


    旁边摩登女孩踩着高跟鞋经过，连空气都有股淡淡的香水味。


    不愧是岚城，多少顶尖的公司总部都设在这里，建筑好看，人也好看。


    关玥这样想着，抬起鼻尖用力嗅嗅，而后对着摩登大厦到处拍照，乍惊乍笑的，满眼都是小星星。


    她发在群里的照片一张接一张。老关仔细看了，提醒她：“下巴别掉下来了，小心别人笑话。”后面又语重心长地说，别神话岚城，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工作了也别神化领导，要尊重也要平等，不能受委屈。


    老关当了三十多年的基层警察，见过多少人处理过多少纠纷，少有事唬得了他。关玥性格随他，随和、生命力满满、还听得进道理。


    等快到出站口，前面两个年轻女孩都接连惊喜呼声。关玥连忙拉紧行李，抬头朝外面瞅，以为有什么活动。


    定睛一看，双眼放光，也跟着呼了一声。


    她跑到一边的小摊上：


    “老板，来个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太香了，刚出站她就闻到铁板上满满的馅料味。厚厚实实拿在手里，吃下一口，被秋风吹麻了的腿感觉顿时暖和起来。关玥把吹乱的头发撩到耳边，这才注意到前面的情侣。


    一个捧着花跟男朋友拥在一起，一个满脸甜蜜将脑袋搭在对象肩上。


    ……


    感觉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关玥在心里嘲自己，不忘多往他们那边偷偷看了几眼，啧啧，大都市俊男靓女真多。


    话说这个年龄身边已经有好些同学谈恋爱了，甚至有行动快的还扯了结婚证。低头扫自己一眼，薄薄的浅紫毛衣配牛仔裤，就这么简单，跟个学生一样。


    甚至半个月前高中同学聚会，顾乔松还绕了她一圈上下打量，最后说“怎么来了个中学生”。


    一桌人哄堂大笑。


    这小子，不就是笑她穿得土吗。想到这儿，关玥又咬了一大口饼，鼻腔轻轻哼一声，他财大气粗懂什么叫朴素美吗。


    说到底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穷。


    “我说的吧，玥肯定在那儿。”跟宋轩汇合一起赶去车站的路上，任捷就打赌关玥一定会在吃的面前挪不开脚。果然，这傻女孩吃个煎饼果子都能这么幸福，脸吃得鼓鼓的，像只抱着果子的松鼠。


    真好。


    关玥看见他们了，笑着朝他们挥手，还轻轻蹦了蹦。


    任捷跟宋轩对视一眼，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面色都懂：这孩子，能吃是福。


    任捷认命地拍了拍宋轩的肩，走过去帮忙拉行李箱。


    “怎么就在这儿吃上了？”他看眼后面的小摊，又压低声音，“车站边卖的不贵？去我那儿吃嘛。”


    跟一直努力考第一的关玥不同，他从小自认胸无大志，混了个一本，毕业后又转行开起了饭店。这些年，做过厨师、开过超市、卖过烧烤，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攒了点小钱，照他的话说，来岚城不图钱，只是为了让这两姊妹吃点好的。


    岚城看起来纸醉金迷，背地多少辛苦流泪流汗的，白天上班累成狗下班还吃不到一口热饭，打拼几十年还买不起房子的大有人在。两姐妹在这儿，他不放心。


    “我什么时候在吃上省了？给你。”关玥给他们一人一根冰糖葫芦。


    他们仨从小在桦城巷子里长大，如果说关玥是孩子堆里的正义小警察，那宋轩和任捷就是她的小跟班，一起玩过家家，也一起打过架，多吃他几顿也没什么。


    任捷他们都知道关玥这些年努力挣钱又节省，平时聚会变着法不想她掏钱，关玥呢，就不吃这一套。


    打开胶套，糖葫芦清甜的香气慢慢融在空气里。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咬了两口。


    “这个甜，看来贵点也有道理。”


    “是吧，你跟人家学学，生意肯定好。”霞光把他们照得暖暖的，前方的广场一片光明，又有好友在身边，关玥此刻觉得满足。


    “真好，你一来，我们仨齐了。”宋轩说话温温柔柔的，“老天真是太眷顾我们了，咱俩还是一个公司，你可一定要转正留下来，锐石钱多平台高，战略部又是核心，里面个个跟人精一样。”


    “你到底是想她留下来还是不想她留下来啊。” 任捷把竹签扔到垃圾桶里，“锐石嘛，科技、投资的巨头，这些年在互联网、医疗上的动作谁不盯着，你俩好好在里面待着摸点门道，到时候带带小弟。”


    “就你？”


    宋轩损他，转身揽过关玥的肩，“锐石才俊多，很多模样也不错，你可以去试试，不比你那前男友差。”


    “嗯嗯。”关玥在这件事上没什么话讲，纯是敷衍。


    “嗯啥？摆个态度呀。”


    “嗯就是……好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他跑呢？想跑，不可能，不可能。”为了避免一顿唠叨，专挑宋轩满意的回答。


    见她不诚恳，宋轩眼神幽幽的：“你前男友……”


    “诶，你今天怎么涂了这么艳的口红，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谈恋爱啦？”关玥不想谈前男友，看她眼神总有点心慌。


    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最近框架变动人事升迁，忙成这个样子谈啥谈？涂个口红跟你接风洗尘。”


    “又是那个传说中的Leo？他又不是你们大老板能管到你们部门？”


    宋轩这两年经常跟他们吐槽这个高管，说他阎王在世，遇上他像被犯了太岁。


    “算是吧，他呀好事将近了应该。”太阳照得宋轩眯起了眼睛。


    “不会你和Leo……”关玥很激动，却被她马上捂住嘴。


    “我去当尼姑都不会和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有关系，倒是你……”


    她立马刹住了。关玥被捂得眨巴眼睛，嘴里呜呜：“我什么？”


    宋轩看关玥的眼神跟在以前一样清透，突然想起顾乔松的话，都七八年过去了，多多少少他们的眼睛都沾了点酒桌上的烟雾气，就这妞儿，像玻璃瓶里冻得方方正正的薄荷冰。


    分开久了的人瞧上一眼，都会被惊艳到。宋轩想到了汪铭屿，商人重利轻别离，不知道他看到关玥会怎么样。


    今天下班坐电梯，还正好遇见了汪铭屿，一身挺直西装精英相，还是和从前一样眼高于顶。


    她打高中起就不喜欢他，很大原因是因为关玥，上班后却又和他是一家公司，偶尔电梯遇到了，她也从没跟他打过招呼。


    今天却是特例，明儿姐妹要来上班了，她高兴还特意化了妆。见到汪铭屿了，还主动聊了句：“Leo，下班了。”


    汪铭屿没想过她会打招呼，简单扫她一眼：“嗯。”看得出她心情挺好。


    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镜前，宋轩看了眼他的倒影，心里暗叹：果然长了副好皮囊，难怪公司那么多人迷他，又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毕竟“汪千岁”的威名都有所耳闻。要求高，说话犀利像捅刀子，但人嘛，正派，偶尔还挺有人情味。


    “前段时间高中聚会您没来真是太遗憾了，不然我们还可以叙叙同学情。”宋轩对着镜子又涂了遍口红。


    汪铭屿知道她敷衍，自己回得更敷衍：“是吗，这几年我还以为是陌生人呢。”


    叙同学情？公司里也有大学校友，进来第一天就说起他们的缘分，情也送了忙也帮了，两个人都谈得舒服，这才是叙同学情。她不闻不问这几年，见面跟块冰一样，他也乐得省这些麻烦。


    至于同学聚会，他更不像顾乔松这样玩心大。


    不知是不是快奔三年纪上来开始感怀过去了，说要大张旗鼓聚一聚见见故人。他有什么好见的，高中回国读的国际班，班上同学散在世界各地，以前也没见和他们有那么深的感情。


    愿意办他也不管，谁知顾乔松说是替他聚A班的同学。


    桦中理科A班，他父母让他回国插进去学学别人家的孩子，宋轩，关玥就在其中。


    汪铭屿没去。


    当时他正在美国出差，也没兴趣赶飞机回来跟断了联系的人一起聊感情。


    八年过去人生各有参差，谁能保证叙的旧不是在谈生意算利益，想找他的人自然会找到他，他也要看愿不愿意见。


    A班里不少人发展的都不错，宋轩进了锐石，到现在也挺好。


    让他有点高中记忆的就只有关玥，他明媚的花痴，捡瓶子卖钱的“环保女孩”，家境差了点但高中成绩一直是第一，高考应该是稳稳的top2。


    虽说这些年没在医疗行业听过她的名字，但凭她的能力和性格，在哪个行业应该都会有不错的发展。


    人嘛，都是会变的。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就让它停在那里保持原有的样子就好。一个聚会能改变什么呢，但说不定对一个人的看法都会颠覆。


    而他的答案就是，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看场歌剧，里面悲欢离合多着呢。


    原想在他面前表现表现，提前给关玥打好铺垫，没想到汪铭屿不吃这一套，一句话噎死人。


    直到去提车，宋轩都没再说话。


    关玥被派遣到战略部，而战略部又是汪铭屿负责，两人高中时说得上交集很深，她觉得事情好玩了起来。


    “你领导就是他，Leo。说真的，你喜欢的类型，说不定转角遇到爱呢。”


    任捷看她挑逗关玥，也不知道她葫芦里藏什么药，但兴致上来了，也附和着随口乱说：


    “对啊，说不定能见上你想见的人。”


    他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三人一起上了车。


    还真是从小长到大，一下子就知道话里埋着的伏笔。宋轩偷偷打量关玥，看她能不能反应过来。


    梧桐大道一地金黄。放学的中学生并肩骑着自行车，大声笑闹。车轮一圈圈驶过落叶。


    关玥望着窗外：“没有想见的人。


    “你们真是够了，我都不知道我喜欢哪类型。”


    这个月来，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你。


    在桦城同学聚会时，他没来。如今在岚城，天大地大更不可能了。


    但她知道，他肯定过得很好。


    每当关玥对这个世界感到厌恶时她就会想起他，一想到他在世界某个地方依旧高傲无惧着，她就愿意接受这一切。


    接受一切的破败，紧张，倦怠和麻烦。


    每个人自有要攀登的雪山。就怕下一次遇见，来人风雪满面。


    任捷开车道：“房子提前租好了？别去选地下室啊，不然我们给叔叔阿姨告状。”


    “知道啦，不信吃完饭你们来我家看，虽然小，好着呢。”


    关玥趴在车窗边，手指圈成小圈放在眼上看树后的夕阳。她是个特别能满足且特别能发现生活小确幸的人。


    宋轩笑说她稚气未脱长不大，只要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就觉得幸福。但他们都相信，晚熟的人自有福气。


    他们也希望，关玥有这个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