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清算

作品:《今天还没造反吗

    刘大夫被半拖着到了洛珩床前,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叫他和身强力健的士兵走的一样快,实在为难他了。


    他见了洛珩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样子,放下药箱,还不曾把脉,先去了银针出来。


    嘴里还念叨着:“某早就对大王说过,不能这么拖下去……”


    梁培袍子下的脚尖不动声色地偷偷踢了刘大夫一下。


    一声刻意的轻咳随之响起,刘大夫一个激灵,心虚地看了眼洛芾,闭紧嘴凝神开始下针。


    洛芾本来没多想什么,两人暗戳戳的动作反而在她心里投下一片疑云。


    今日她听了太多哑谜,心中也积压了太多不明缘由之事。


    眼下洛珩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洛珩自榻边起身,拍了拍袍角上的灰尘,对梁培道:“梁大人……”


    她刚开口,梁培已经明白她话中之意。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昏迷的洛珩身上。


    “世子想问什么,还是等大王亲口说罢。”


    洛芾欲言又止,嘴唇微动,最终还是坐回榻边,压下心头的困惑,安静等着刘大夫下针。


    可密密麻麻的针扎在手脚和头上,洛珩却半分反应也没有。


    洛芾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焦急,“大王究竟何时能醒?”


    刘大夫抬头欲言,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梁培。


    梁培之前的拒绝本就叫洛芾心怀不满,现在连她问起父亲的病情,府里的大夫也要看他脸色?


    被轻视的怒火沸腾,洛芾面色一寒,冷声道:“吾问你话,你瞧旁人作甚!”


    门外传来一声“乜郎君”,打断了洛芾的怒火。


    她凑到刘大夫面前,压低了声音,飞快道:“大王可曾中毒?”


    刘大夫猝不及防,下意识瞪大了眼,“世子知晓?”


    他心里不免埋怨梁培几句。


    世子分明已经知道了,何必叫他瞒着,白白受一顿训斥。


    洛芾心虚地往门外瞟一眼,不耐烦地催促着,“问你话答便是。”


    虽不知她在急什么,刘大夫也还是捡了重点告诉她。


    洛珩已经中毒四个月了。


    这四个月里,他屡次叫大夫都只为了确认自己还能活多久。


    刘大夫虽不能根除这毒,清除大部分保命还是可以的。


    但洛珩固执的不肯吃药,中毒还有越来越深的趋势,这才拖成今天这般地步。


    洛芾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看来确实不是因为自己下的毒。


    她也无心去听刘大夫接下来的絮叨了,起身去迎接乜南星。


    亲眼见了她全须全尾没伤着半分,乜南星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干嘛让莫子嗟打晕我!”他皱着鼻子表达自己的不满,瞪了眼角落里的莫子嗟,“这小子就会偷袭!”


    莫子嗟悄悄往门口挪了两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止不住的腹诽。


    要不是洛芾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叫他跟来,谁有功夫管他。


    乜南星抱怨了一句也不再说什么,越过洛芾看向床上的洛珩,满眼的担忧。


    “我路上听说府里着火了?大王如何?我来瞧瞧?”


    洛芾知道了父亲昏迷与自己无关,也就不再心虚,牵着乜南星一起到了洛珩榻前。


    刘大夫自觉让出位置,乜南星刚搭了脉,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紧锁起来。


    “你家是拿这毒当做饭的调料吗?怎么人人都中毒?”


    一旁的刘大夫听他这么一说,猛地一拍额头道:“我就说这脉象怎么像在哪见过!世子也……”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


    洛芾刚出生时就是他诊的脉,不过那回之后,大王再没叫他给世子请过脉,因而这回给洛珩诊脉时,他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过身边的三人听了他的话都没什么大反应。


    王府里人尽皆知的秘密最近有些太多了,有时他们自己都忘记哪些事情其实还没放到台面上。


    刘大夫紧张地冒出一身冷汗,实际上根本没人听到他说什么。


    随着乜南星神色越来越凝重,刚放下心些的洛芾和梁培也跟着屏气凝神。


    他交替着诊了洛珩两手的脉,思付一番仍觉不妥,又查看了眼底和舌头,面色愈发沉郁。


    “不太好……”她抬头迎上洛芾期盼的目光,艰难地吐出诊断:“恐怕醒不过来。”


    “不是中毒吗?”洛芾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都活的好好的,父亲不过才中毒几个月……”


    乜南星眉头紧锁,“你中毒不深,虽拔除了大部分,但留下的损伤却是治不了。靖南王中毒远比你深,应当是长期大量服用的结果。”


    他缓缓说出心中的疑虑,“这毒并非无色无味,若是大量服入,不该没有察觉啊……”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乜南星深知,接下来洛芾要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试探道:“靖南王现在已经是毒发了,这毒虽是慢性,毒发后却极度痛苦,五脏六腑就像被火焚烧似的。你父亲眼下虽昏迷着,但这身体里的苦楚……却是能感受到的。”


    洛芾神情复杂,眼底一瞬间似乎就闪过了千种思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沉不见底的幽暗。


    乜南星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只好试探着问道:“你……怎么想?”


    他想问的其实是,是用药吊着一口气,让洛珩一直做个活死人,赌那一线生机,还是替他解脱,免受五脏俱焚之苦。


    洛芾思量的却全然不是这回事。


    靖南王府靠兵权立足,如今除了千嶂驿那两千人,她手里一点亲兵都没有。


    几位堂兄与她关系再亲近,总归是隔着肚皮。兵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南州的政务她也才刚刚上手,属官们心中对她是否真的服气尚不可知。


    南越不甘心吃那一场败仗,正在边境蠢蠢欲动;巫族也心怀鬼胎,满肚子小算盘。


    内忧外患,环伺在侧,现在她还不能没有父亲撑腰。


    哪怕只是躺在这儿,只要他活着,就会是她震慑臣下的底气。


    洛芾抬头看向梁培,言辞恳切。


    “梁叔叔,父王病重,吾不想南州因此动荡,还请世叔帮吾。”她言辞恳切,甚至带着祈求。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莫子嗟却悄声握住了刀柄。


    但凡梁培敢说一个不字,必是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屈膝叩首的梁培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过了一遭。


    他对洛芾拱手道:“大王早有嘱托,臣定竭尽所能,尽心辅佐世子。”


    大王早有嘱咐。


    这是洛芾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有心思探究。


    “这几日,究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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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事是父亲计划之中的?”


    她刚问出心中的疑问,洛莱便踩着话尾踏入。


    一同进门的还有低眉垂首的洛楚。


    洛珩计划中最重要的几人终于都聚在了他的榻前。


    层层迷雾拨开,被满的严严实实的洛芾终于知道了父亲布下了怎么样的局。


    大刀阔斧地砍去顾氏臂膀,激怒尚欲继续蛰伏、积攒实力的顾辅源。


    借口入京送嫁掉走府卫,一是为了让顾辅源更轻易的控制王府,二是为了让洛莱等待时机进城回援。


    按照他的计划,洛芾应该被暗卫从府中的密道护送出城,在去千嶂驿调兵的路上遇到他提前调来的五千兵马,而后与洛莱一同攻入城中。


    而他,会在梁培带来的属臣的见证下,在沧澜阁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成为顾氏谋逆不可抹去的铁证。


    这盘棋局上,只会有他一颗死棋。


    他未曾料到的是,洛芾亦有一击之力。


    利用影卫煽动民心,逼迫顾辅源不得不仓促动兵。纵然最后鱼死网破,她也能做一回曹髦,叫顾家遗臭万年。


    他默许、支持着洛芾的一切计划,想看看他的阿旻能破局到哪般地步。


    他在昨日还对梁培说,“或许阿旻能盘活我这颗死棋。”


    梁培便以为,沧澜阁那场大火不会再有。


    可他还是叫洛楚点了火。


    这一切,是靖南王为洛家、为世子、为南州的谋划。


    而服毒之举,则是洛珩、是陆知渝的丈夫,在为自己求解脱。


    他吩咐洛楚在他死后告诉洛芾一句话:


    “所有害过阿沅的人都该死,阿旻,你做的对。”


    其余三人不明其中之意,洛芾却知道父亲所言何意。


    他怕自己因为下毒之事心怀愧疚。


    洛芾听完这些,久久不语。


    她只侧过头,深深地凝视着病榻上的父亲。


    乜南星握住她冰凉的手,希望能传递给她一些哪怕微不足道的暖意与安慰。


    “父亲交代的事,我还没有做完。”


    洛芾沉声开口,目光转向洛莱和梁培,“大哥,梁大人。顾家究竟做过多少孽,吾要一桩桩、一件件,彻底清算。”


    她再一次看向洛珩,又看向乜南星,“我想父亲至少能亲耳听到,我来审判顾氏。”


    “我会尽力。”乜南星尊重她所做的决定,郑重点头道:“尽力保住靖南王的命。”


    门外,盛瑶英并萧昱前来复命,一应叛党及亲眷皆已押入大牢,顾侧妃也已被押在自己房内。


    只剩洛怀桑,不知该如何处置。


    洛芾松开乜南星的手,垂首思忖道:“随他去吧。”


    洛怀桑并非罪不可赦,她既不想赶尽杀绝,也不想因此和洛怀柠离心——不得不承认,现在她这位妹妹已经成了她必须要考量的一部分。


    比起审判顾氏一族,洛芾更在乎的是顾侧妃。


    她不想随意安个名头处置了这位害死母亲的元凶。


    简单的生死不足以泄愤,生死之间,才是这样的人该得的结局。


    洛芾同洛莱一起出了门,离开了乜南星的视线,洛芾低声叫来了萧昱。


    “顾辅源的尸首挂到菜市口暴尸三日,顾侧妃也即刻关到大牢,用押送犯人的车押运,从菜市口绕一趟罢。”


    萧昱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沉声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