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六宫送来的礼一拨接一拨堆在庆祥宫前厅。如月埋首登记，吴玉瑶坐在主位，对每位送礼来的大宫女都客气地道了谢。她心里还堵着萧曜早上冲她吼的那股闷气，但父亲的话响在耳边吴家得靠她在宫里撑着。


    她吐了口气，转头吩咐一旁的千雪：“你去看看曜儿，他不知早膳用了没有。”


    千雪走之前还对吴玉瑶说，让她寻个机会单独留下如月说说话，吴玉瑶知道她意思，应下。


    千雪叫上宫女圆珠，圆珠提了个装着点心的食盒，千雪初来并不知晓去南三宫的路，她与圆珠并肩走着，圆珠是个话多的，一路给她介绍。


    南三宫离庆祥宫有些距离，越走越安静。到了萧曜住的宫室门口，偌大的庭院空落落的，伺候的宫人们都屏息垂头立在廊下，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让人心慌。


    千雪一眼看见门槛边坐着个小小的身影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着皇子规制的锦缎衣裳，却只拿背对着门口，对着地上的石子泄愤似的踢着，那背脊挺得像根绷紧的小弓弦，可见是还在气头上。


    “殿下，”千雪走近几步，声音放软了些，“奴婢来看看您，给您带了些……”千雪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小的身影猛地跳起来转过身，一张脸气得通红。


    “谁要看你的东西！”萧曜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哭腔，眼睛里冒火一样看着千雪和她身后的圆珠，“都滚！你们统统滚出去！”


    千雪心头一沉，但还是稳着声想往下说：“殿下……”可她身后的圆珠见过这架势，被萧曜的怒气吓得一哆嗦，手里提着的食盒哐当就掉在了地上。点心盒子摔开了，里面的几样精致点心滚得满地都是，沾满了灰。


    萧曜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狼藉的点心，又猛的抬头看千雪，小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里那股蛮横的怒气渐渐渗出一丝委屈和恨意。


    “拿走！”他小手指着地上的脏点心，又狠狠指向千雪和圆珠，“臭东西！和她住的地方一样!”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喊出那个字：“我讨厌她！”


    说着转过身赌气似的不在看两人，千雪扭头示意圆珠先出去，圆珠如蒙大赦，几乎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宫门外，院子里一下子静得只剩下风刮过回廊的微响。


    萧曜还是背对着千雪，缩着小肩膀，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千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过了一会儿，她才出声。


    “殿下还记不记得国公府的桂花栗子糕？”她没等回答，继续说，“那日你去玩的累了，府里的厨房做了新蒸的桂花栗子糕，老夫人让人送过来，奴婢看您坐在那，小小的，自己吃了好几块。”


    萧曜背对着她的身体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那味道甜，但不腻人，栗子磨得细，掺了桂花蜜，蒸得松松的。”千雪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摊沾满灰土的脏点心，很快移开，“殿下可能觉得，如今的点心都不合口了。”


    她没多解释，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棉布包好的，手掌大小的青瓷小盒子。她解开布，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混着栗子香就飘了出来。


    “那天看您喜欢吃，我就抽空给小橘带过话，让她试试学着府里老厨娘的法子做做看，小橘你可能不知道，但她手巧也一并入宫了。”盒子里几块小巧的栗子糕颜色鲜亮，上面的干桂花粒清晰可见。


    她上前几步，没靠太近，弯腰把小瓷盒子轻轻放在门框内的干净地砖上，就在萧曜坐着的斜侧后方，正好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殿下…尝尝？”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要是觉着味道不像府上的，放着就是。”


    说完，千雪直起腰，非常干脆地说：“奴婢告退。”她没再停顿，也没看萧曜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脚步稳得很，很快就出了宫门，转过宫墙不见了。


    院子里死静一片，伺候的人钉在原地，恨不得自己是根木头桩子。


    风里那缕桂花香钻入鼻子，千雪的话也在脑子里转。


    国公府是他母妃的家，以前母妃在时，偶尔是带他去的。那府里的人见了他，眼睛都亮着光，仆妇丫头们见了他也都笑呵呵的，他是年纪小可人脸上的笑是真心假意，他还是分得清的，那桂花栗子糕的甜味，就跟着外祖母的手摸在他头上的暖和劲儿一起印在心里的。


    萧曜僵硬的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慢慢的把身子转过来了一点，头还是低着，但眼睛已经斜着瞄向地上那个敞开的青瓷小盒。金黄的桂花粒衬着淡黄的糕体，在光下显得特别暖，甜甜的香气直往上冒。


    他的嘴紧紧撅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不想就这么认输。可心里的某个地方，实实在在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


    那只小手，最后还是伸了过去，没有犹豫太久，他一把抓起一块还微微温乎的栗子糕，小嘴也不再撅得那么高了。


    院子里的那缕桂花甜香还没散干净，廊柱的阴影下，张嬷嬷像一抹悄无声息的影子滑了出来。


    她先在千雪离去的方向剜了一眼，又扫过地上敞开的青瓷小食盒，最后定在门槛上那个捏着半块糕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小身影上。


    整个过程都没逃过她的眼，张嬷嬷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刻板的模样，心里却不平静。


    这丫头，刚才在庆祥宫言语试探她，她惊慌差点就要露馅儿。如今递了块糕过来，大殿下那股子冲天戾气，竟真被安抚住了几分，不再惊天动地的闹了。


    张嬷嬷心里急得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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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怎么行？新主子那边可是递了银子和话的大殿下这里，水越浑，动静越大，她才越有分量。平静了，她这个人在新主子眼里还能有什么大用？


    水，得搅得更浑才行。


    她挪到萧曜旁边，挨着门槛也在那冷石阶上坐下，动作很自然的靠近了些，脸上堆起了笑。


    “殿下呀，”她声音软和，伸手作势要给他掸衣袍下摆，“外头石头凉，坐久了仔细寒气，进屋里头暖暖吧？嬷嬷叫他们给你温碗甜牛乳来？”


    说话间，她那小眼睛，飞快地在萧曜手里捏着的糕和他身边地上的青瓷盒子上溜了一圈。


    “这糕……”她拖着调子，像随口闲聊，又带着点过来人的感慨，“千雪姑娘啊，对殿下倒是真上心。”上心两个字她说的有些咬牙切齿，既像夸奖，带点意有所指，千雪是谁的人？是现在占着庆祥宫那位的人！


    听到千雪的名字，萧曜捏着糕的手没松，小脑袋却微微抬起来一点。他看着手里半块还冒着热乎气的点心，那清甜的桂花栗子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国公府的光景跟着这味道也在心头一晃而过，那些真心实意的笑，给他塞吃食的手……还有千雪。


    他讨厌的，是现在那个坐在母妃寝殿里，抢了母妃位置的吴美人！


    张嬷嬷眼看萧曜对千雪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恶感，心里暗啐一口，她立刻换了方向。


    “殿下的身子骨啊，可是咱们宫里顶顶金贵的！前头贵妃娘娘在时……”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提起吴玉华，偷眼觑着萧曜的反应，果然见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绷紧。


    “哪样入口的东西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层层查验过了才敢放心？就怕有一星半点的不好伤着了您。”她幽幽叹口气，“如今换了人唉，东西是送来了，看着是精致，可这入口的东西，天知道是谁的手弄的？谁知道里面藏没藏不好的东西。”


    她那双眼里直勾勾盯着那半块糕，仿佛那上面正沾着毒药。


    “谁的手弄的？”


    “哪个人的小厨房？”


    眼前松软香甜的桂花栗子糕，好像变成了吴玉瑶的脸，千雪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她是好人吗？可能是。


    但她送来的东西呢？是不是沾了吴玉瑶？是不是那个女人用这种方式来安抚他，试探他，甚至害他？！


    他猛地一甩手！


    半块精巧的桂花栗子糕，又掉在了地上，在原先狼藉的点心堆旁边，又添上一小摊。


    张嬷嬷立刻道，“哎哟喂我的好殿下！您这是何苦哇！”她慌忙去拉萧曜的手腕，“别和自己置气，这腌臜东西快别瞧着了！快！快让嬷嬷带您洗手去！可别沾了晦气！”


    张嬷嬷眼里一丝得逞的精光一闪而逝，被不远处的大宫女巧兰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