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敲门砖
作品:《疯了吧!你管这叫纨绔世子?》 车轮碾过燕云关冻土的声音,沉重而嘶哑。
苏文回来了。
队伍比去时少了两个人,尸骨留在了黑水城外的风沙里。
仅有的几辆板车上,覆盖着防雨的油布,但那扁塌的轮廓骗不了人。
寥寥几袋粮食。
甚至不够一个百人队一天的嚼用。
消息像一场瘟疫,无声却迅速地在军营里蔓延。
训练场上,一名队正的嗓门刺破寒风。
“听说了吗?咱们的小侯爷,去黑水城‘督粮’,差点把命督进去,就换回来那几袋耗子粮!”
士兵们爆发出哄笑,恶意不加掩饰。
“绣花枕头!”
“我赌十天,咱们就得学着牛羊啃草根!”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通天本事!中看不中用!”
“督粮官?我看是催命官!”
王冲跟在苏文身后,耳廓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骨节分明的大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就要转身。
苏文没回头,脚步未停。“跟上。”
声音不大,却像冰水浇头。
王冲死死瞪了那队正一眼,眼神能吃人,最终还是咬牙跟上,跟上了苏文的步伐。
督粮官官署。
苏文推开门,风沙倒灌。
他脱下沾满尘土血腥的外袍,露出里面依旧整洁的锦衣,坐回桌后,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王冲终于爆发。
“小侯爷!”
他像一头被困的公牛,双目赤红,拳头砸在桌上。
“黑水城!我们明明已经把水搅浑了!”
“罗刹堂和鬼市都愿意出手,您为什么就这么回来了?!”
“我们是兵!不是农夫!眼看就要断粮,您却……”
他吼不下去,声音里是满满的失望与不甘。
铁牛在一旁急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文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张从黑水城带回来的,鬼市的内部交易单。
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推到王冲面前。
“念。”
王冲一愣,低头看去,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货物名录和数量。
“黑铁……一百斤,售价三十两银。西域香料……三钱,售价五十两银。上等……粮……粮米,一石,售价八十两银……”
王冲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一石米,八十两银子。
市价的二十倍。
这根本不是交易,是吸血。
苏文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敲击着王冲的心脏。
“我问你,红罗刹能拿出多少粮?”
“她……她就算掏空家底,最多也就够三万人吃半个月。”王冲的声音艰涩。
“代价呢?她要我们用军械去换。她要我们的人,帮她清除异己。这是饮鸩止渴。”
苏文的目光转向那张交易单。
“鬼市呢?一石米八十两。我们燕云关三十万大军,一天消耗多少?一个月呢?把整个苏家卖了,够我们吃几天?”
“更何况,如此大规模的粮草交易,瞒得过拓跋氏的眼线?瞒得过悬在北境所有势力头上的……监天司?”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柄重锤,砸在王冲和铁牛的心头。
他们脸上的愤怒和焦急,渐渐被一种无力的苍白所取代。
他们看到的,是唾手可得的粮食。
而苏文看到的,是粮食背后,那张开血盆大口的陷阱。
“所以,就算我们把黑水城搅个天翻地覆,拼上所有人的性命,拿回来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苏文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他抬起手,按住了王冲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
“现在,听我的命令。”
“去,把军中所有登记在册的匠人,不论木匠、铁匠,全部叫到这里来。”
王冲看着苏文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那里没有丝毫失败的狼狈,只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冷静。
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是!”
半个时辰后,十几名衣着朴素、满手老茧的匠人,局促不安地站在了官署的院子里。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木匠,姓鲁,是军中资格最老的匠作师傅。
他们想不通,这位新来的督粮官,放着天大的粮食缺口不去管,把他们这些修修补补的匠人叫来,到底要做什么。
苏文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从怀里拿出几张图纸,在桌案上一一铺开。
“这是曲辕犁。”
老鲁和其他匠人凑上前去,满眼都是困惑。
图纸上的东西,似犁非犁,造型古怪,尤其是那根弯曲的犁辕,完全违背了他们几十年的经验。
老鲁壮着胆子,指着那根弯曲的木梁。
“小侯爷,恕老朽直言。犁辕贵在直,方能受力。您这图上……把它弄弯了,怕是用不了几下,就会从受力最重的地方……断掉。”
他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
这是外行人的异想天开。
“说得好。”
苏文非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一丝赞许。
“你只看到了形,却没看到理。”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图纸旁边空白处,迅速画了两个小图。
一个是传统的直辕犁,他在上面画了一个向下的力臂,和一个巨大的向前方的阻力箭头。
“看,你们的犁,耕地时,力是向下压的,牛往前拽,人往下压,九成的力气,都耗费在跟土地的对抗上。”
他又指向旁边另一个小图,上面画的是曲辕犁的侧面。
“而我的犁,看到这根曲辕和下面这块犁评了吗?它改变了力的方向。牛的拉力,通过这根曲辕,会巧妙地转化成一股向上的‘抬力’,让犁头更容易破土。同时,这块犁壁,能让翻开的泥土顺畅滑走,而不是堆积在前面。”
他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着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物理学原理。
匠人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看着图纸上那清晰的箭头和简洁的线条,隐约感觉到,这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大道理。
“这……这怎么可能……”老鲁喃喃自语,几十年的经验正在受到剧烈的冲击。
“理论终归是理论。”苏文放下笔,“我再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他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木料。
他从中抽出一根臂膀粗的硬木,又拿起一把鲁师傅随身携带的锛子。
“老鲁师傅,如果要把两块木头以这个角度连接,并且要承受翻土时的巨大扭力,你用什么方法?”苏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复杂的角度。
老鲁想了想,答道:“只能用最稳固的‘直角榫’,但您这个角度太刁钻,榫头必然薄弱,下地遇上硬石,一准会裂。”
“如果,不用榫呢?“
苏文微微一笑。
他左手持木,右手握锛,手腕一抖,锛刃在木料上划出一道精准的凹槽。
紧接着,他的手腕快得让人看不清,锛子上下翻飞,木屑四溅。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停了下来。
他将木料的两端,递到老鲁面前。
所有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木料的两端,被削成了两个奇异的形状,一个内凹,一个外凸,彼此的形状完美契合,凹槽和凸起之间,带着一种犬牙交错的精密感。
“这……这是什么手法?”老鲁的声音都在发颤。
“楔钉榫。”
苏文将两端轻轻合上。
咔哒。
一声脆响,两块木头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他刚才比划的那个刁钻角度。
他将连接好的木头递给鲁师傅。
“你试试,能不能掰开。”
老鲁用尽全身力气,涨得满脸通红,那接口处却纹丝不动,仿佛天生就是一体。
这已经不是技巧了。
这是神迹!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匠人看着苏文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困惑,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苏文将图纸重新推到他们面前。
“按图纸做。所有连接处,全部采用楔钉榫。”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架曲辕犁,和这台名为‘耧车’的播种机。”
“木料和铁料,直接去军需处领,就说是我批的。谁敢阻拦,记下名字,报给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小侯爷!”
老鲁带领所有匠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声音,齐声应道。
……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
侯君集面前的沙盘,依旧纹丝未动。
一份关于苏文从黑水城返回的详细军报,静静地放在他的手边。
他没看。
一名亲卫走入帐中,单膝跪地。
“大将军,苏副使回营后,召集了所有匠人,正在督造一种……新型农具。”
侯君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能冻结灵魂的眼眸里,古井无波。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亲卫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另外,传令下去,在燕云关以南,划出一千亩荒地,交由督粮官衙门全权处置。”
“是!”
亲卫退下。
侯君集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帘门的一角,看向远处那间小小的督粮官官署。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复杂。
“苏长青,你这个儿子……比你会藏。”
……
而在与中军大帐遥遥相对的镇北军营地。
左将军侯君义,正用一块雪白的丝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饿狼”。
刀锋如雪,寒气逼人。
一名斥候,将一份来自黑水城的加密情报,恭敬地呈上。
侯君义单手展开,飞快扫过。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残忍而玩味的弧度。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将密报随手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明面上抢粮,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暗地里却是在鬼市设局,借拓跋家的手,点燃了漕帮和罗刹堂的火,自己再金蝉脱壳。”
“这一手祸水东引,玩得比他那个死鬼老爹漂亮多了。”
他放下佩刀,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
“派人,给我死死盯住他。”
“我倒要看看,他一个管仓库的黄口小儿,能在这北境的沙土地上,种出什么花来。”
……
夜,深了。
王冲去而复返,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像一块冻了三天的猪肝。
他甚至没进屋,就站在门口,声音压抑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侯爷……”
苏文正对着油灯,完善着耧车的最后一个细节图,闻声抬起头。
“材料没领到?”
王冲的拳头猛地攥紧,恨恨地一点头。
“军需处的刘主簿,就是个笑面虎!他说……他说军中物资,铁料也好,木料也罢,都有定数,大将军的命令只是划拨荒地,并未提及可以随意支取军需。”
“他说,没有大将军的亲笔手令,一根钉子都不能给!”
这分明是刁难!
军中谁不知道,大将军侯君集治军极严,令出如山,从无二次批复的先例。
这是把路给堵死了。
王冲气得浑身发抖。
“小侯爷,我这就带兄弟们去把他绑了!看他还敢不敢放屁!”
苏文闻言,却笑了。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将图纸仔细卷好。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满脸暴怒的王冲,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带着一丝……玩味。
“告诉他,是我苏文要的。告诉他,耽误了北境开荒,饿死了军士,这个责任,他刘主簿……”“……担不担得起?”“到时候谁敢拦,记下名字。”
“他要还敢废话,打断他的腿。”
“天塌下来,我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