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朝，坤宁宫前。


    三张躺椅一字排开，上面各坐了一个Judy。


    这三张躺椅摆放的位置颇有讲究，正好对着坤宁宫的宫门，视野开阔，仿佛专为“看戏”而设。


    朱老四和朱棣这两位毕竟还算年轻，加之身处洪武朝，内心深处对自家那位积威深重、脾气火爆的老父亲朱元璋还保留着足够的敬畏和忌惮。


    因此，他俩虽然人坐在躺椅上，但那腰背却挺得笔直，如同小学生听课般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时不时略带紧张地瞟向坤宁宫紧闭的殿门和四周，始终没敢真的放松身体瘫软下去，姿态中透着一股拘谨和收敛。


    反观被他们二人夹在中间的那位永乐大帝，那可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老人家整个人就像是一滩彻底融化失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毫无形象四仰八叉地软倒在宽大的躺椅里，仿佛这坤宁宫前院就是他自家的热炕头。


    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砂炖盅，里面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人参鸡汤。


    永乐大帝时不时就懒洋洋的抬起手，从旁边小几上的玉碟里捻起一颗饱满油亮的红枣慢悠悠的塞进嘴里，然后再就着小太监递上的汤匙，美滋滋地啜饮一口温补的鸡汤，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那副滋润惬意、享受无比的姿态，简直比在自家的乾清宫里还要自在逍遥！


    “呼——舒坦~”


    咽下一口鲜美的鸡汤，永乐大帝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参香的热气，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放松和惬意。


    他老人家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左右两边身体紧绷、正襟危坐的朱老四和朱棣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些许调侃的笑。


    “咋了？”


    永乐大帝的声音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


    “你俩今天咋想着跑过来咱爹这边了？还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放松点儿，又没啥外人~”


    朱老四闻言，身体依旧挺直，只是略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回答道。


    “是我家那个逆子非说今天这边有场‘好戏’看，硬是把我给强行拉过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也有一丝被勾起的好奇。


    朱棣也赶紧接话，声音同样压得很低，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


    “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哥仨就这么……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这儿等着看戏，真的没问题吗？


    万一咱爹他老人家突然过来……”


    “怕什么！”


    永乐大帝没等朱棣说完，就直接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担忧，语气里充满了不以为然的自信。


    “别忘了这儿是哪儿？


    这儿可不是老头子办公的乾清宫，是咱娘的地盘——坤宁宫！”


    他老人家微微坐直了一点，但依旧歪着身子，用一副“你们不懂”的表情看着左右两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就依着咱爹那脾气，那性子，他在乾清宫或许还能拍桌子瞪眼，耍耍威风。


    但在这坤宁宫，在咱娘眼皮子底下……他敢丝毫不讲道理、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对咱们哥几个动手吗？


    借他个胆子试试！”


    “……”


    朱老四和朱棣闻言面面相觑，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心里那点不安并未完全消除。


    朱老四还是忍不住，再次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问道：“那咱娘……？？？”


    但凡是朱元璋的儿子可是都知道，马皇后虽然慈爱，但规矩也是极大的，尤其见不得孩子们胡闹。


    永乐大帝闻言得意的摆了摆手，一副“早就搞定了”的表情，压低声音透露道。


    “放心~这事儿我早就提前打听过了，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窃喜。


    “咱娘今天一大早就出宫了，带着雄英那孩子去城外的皇家寺庙祈福去了，说是要斋戒沐浴，虔诚祷告……估摸着得等到太阳下山那会儿才会回宫呢~


    这会儿坤宁宫就几个老嬷嬷和宫女守着，没事儿！”


    朱老四： (⊙o⊙)哦~ 原来如此！


    朱棣：(σ≧?▽?≦?)σ 那就没问题了！


    听到这番“可靠情报”，朱老四和朱棣这才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最后那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于是下一秒这俩人也彻底放下了架子不再强撑，学着中间永乐大帝的样子，身体一软舒舒服服的向后靠进柔软的躺椅里；


    调整了一个最惬意的姿势，甚至也学着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水，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准备安心等待“好戏”开场。


    他们三人却浑然不知，他们口中那位“不敢在坤宁宫动手”的爹，以及那位“一大早就出宫祈福”的娘，此刻却是……就在他们身后！


    那间门窗紧闭、看似无人的坤宁宫正殿之内其实正站着两个人影，悄无声息的隐匿在一扇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紫檀木屏风之后；


    透过屏风缝隙将他们三人在庭院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中！


    既然朱高煦能提前把朱老四和朱棣这两位从各自的朝代接过来“看戏”，那你说——他可能没和自家爷爷通过气，提前打好招呼吗？！


    戏这东西，他朱元璋也是顶爱看的……


    只是他老人家万万没想到，这期待中的“正戏”还没开场呢，屏风外面那仨无法无天的逆子就敢如此嚣张地瘫在坤宁宫门前，还口出狂言，往他老人家的心窝子里先结结实实地插了一刀啊！


    他朱元璋不敢在坤宁宫闹事？哼！哼哼……


    待会儿动起手来揍儿子的时候，外面那仨逆子就知道他这个当老子的到底敢不敢了……


    朱元璋透过屏风缝隙看着外面那仨瘫得无比惬意的逆子，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却又强行忍住，对着身旁的马皇后挤眉弄眼，用极其细微的气声嘀咕道。


    “妹子……你听听！你听听这三个混账东西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这回……你可不能再拦着咱了吧？”


    马皇后无奈的瞥了一眼身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憋着不能发作的丈夫，又看了看外面那三个毫无察觉、还在那优哉游哉的傻儿子……


    最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这次随你，我不管了。


    ……


    传送门突然凭空浮现，白色门户正对着永乐大帝。


    【来了！！！】×3


    几乎在传送门出现的同一瞬间，刚才还瘫在躺椅里享受人生的朱老四和朱棣，如同屁股底下安装了弹簧一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两人脸色骤变，眼神锐利如鹰，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的摆出了戒备的姿态，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那扇传送门。


    而位于正中间的永乐大帝，反应则与左右两人截然不同。


    他老人家虽然也瞥了一眼那传送门，但依旧保持着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姿态，甚至还有闲心将手里剩下的半颗红枣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他看向左右两边紧张得如同炸毛公鸡般的朱老四和朱棣，目光中甚至还流露出一丝“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的淡淡不屑和优越感。


    嘁~ 一点小场面就吓成这样？真是缺乏历练！


    得学学他老人家，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就得有这种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气度……


    然而，永乐大帝内心的得意和“稳重”并没能维持超过三秒！


    就在他咀嚼着红枣，准备开口对左右两人进行一番“心理素质教育”的刹那——


    “我杀了你！！！”


    一声凄厉、愤怒、疯狂到几乎扭曲变形，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的从那传送门中炸响，席卷了整个庭院。


    伴随着这声充满极致杀意的咆哮，一点冰冷刺骨、闪烁着致命寒芒的枪尖如同毒蛇出洞，又似闪电破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光门中疾刺而出！


    由于高度和角度的问题，这一枪刺出的轨迹不偏不倚的直指着依旧瘫在躺椅上还没来得及完全坐直身体的永乐大帝的眉心！


    看那架势，分明是要一枪直接掀开他老人家的天灵盖哇~~~~


    永乐大帝：(??? д ???)卧槽……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刚才的淡定和优越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和魂飞魄散！


    他老人家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枪尖破空带来的冰冷刺痛感……


    避无可避！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永乐大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在他老人家左右两边的朱老四和朱棣反应神速！


    到底是久经沙场、身手敏捷之辈，尽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惊呆了，但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配合默契无比，一人一边猛的探手死死抓住了永乐大帝的一条腿，然后发力往外拼命一拽！


    哧啦——


    永乐大帝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合力猛的从躺椅上往下硬生生拖拽得滑下去一大截；


    外袍与光滑的躺椅面料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他身体下滑的同一瞬间……


    呼——


    那杆蕴含着无尽杀意和力道的长枪，带着凄厉的破空风声，擦着永乐大帝的头皮疾掠而过！


    枪尖带起的锐风，刮得他头皮生疼，几根被挑断的发丝飘落下来。


    长枪去势不减，“噗嗤”一声轻响，轻而易举地将他头上那顶发冠直接挑飞了出去！


    金冠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同时，枪尖余威猛烈地刺入了他刚才靠着的躺椅椅背；


    厚实的软木和绸缎在枪锋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破开一个大洞，木屑与填充的羽绒四处纷飞！


    永乐大帝惊魂未定，瘫在滑下去的位置，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老人家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杆枪或者袭击者究竟是谁，而是着急忙慌地抬起双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一阵胡乱摸索。


    确认脑袋还在并且没有被开瓢或者削掉一块之后，才哆嗦着长长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浊气。


    直到这时，永乐大帝才想起刚才救了自己老命的朱老四和朱棣。


    他老人家连忙抬起头，分别向左右两边投去了一个混合着后怕、感激和“你们真是我好兄弟”的复杂眼神。


    朱老四和朱棣也是心有余悸的松开了手，对着永乐大帝微微点头，示意没事就好。


    三人这才惊疑不定的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那位胆大包天、竟敢一枪直刺皇帝脑门的狂徒，想看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


    仨老登顿时就不约而同的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惊怒交加瞬间转变为愕然和难以置信。


    只见从光门中冲出的那人，身形高大魁梧，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身着一套明显经历过惨烈搏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暗红血迹和污渍的甲胄上许多甲叶的绑绳都已断裂，松松垮垮、叮当作响地垂挂在他身上。


    他脸上也沾染着血污和尘土，口鼻之间还有鲜血在不断溢出，顺着下巴滴落。


    一双赤红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充满了疯狂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暴怒；


    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尊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煞气冲天的盖世凶星！


    然而尽管此人形象如此骇人，但仨老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被血污遮掩却依旧熟悉无比的脸庞轮廓和那双标志性充满桀骜与狂野的眼睛！


    朱棣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的朱老四，语气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和惊疑。


    “这……这你家的？”


    朱老四也是目瞪口呆，闻言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滚蛋，我家的没这么老！”


    眼前的汉王看起来年龄明显比朱高煦要大上一些，更接近中年，而且那身经百战、饱经风霜的悍野气质也截然不同。


    朱棣：“……”


    既然不是朱老四家的也不是自己家的，那就只有……


    朱老四和朱棣猛的扭过头，将目光聚焦在中间那位惊魂未定，刚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永乐大帝身上。


    却见此时的永乐大帝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吓和懵逼之后，脸上已经被一种无法抑制的、火山爆发般的怒火所覆盖。


    他气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手指着汉王，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破音。


    “朱！高！煦！你个小王八羔子！你……你这是要造反吗？！啊？！”


    然而怒吼刚出口，永乐大帝自己又猛的顿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更加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汉王此刻的装扮——那身破烂染血的甲胄，那副明显刚从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战中脱离，甚至可能还在持续搏杀状态的模样……


    一个无法接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让他老人家的语调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


    “你真的造反啦？！！”


    “你怎么敢造反的……你把你大哥怎么啦？！！”


    永乐大帝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气，气血疯狂上涌，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老人家猛地从躺椅上蹦跶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皇帝威仪了，一个箭步冲上前飞起一脚就狠狠地踹在了汉王的肚子上！


    汉王猝不及防，直接被这一脚踹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倒退一屁股坐倒在地。


    但这还没完！


    永乐大帝根本不给汉王任何喘息和解释的机会，直接扑了上去如同街头斗殴般，挥起拳头就往汉王身上、脸上招呼过去。


    此刻汉王脸上的疯狂杀意和暴怒早已被极度的茫然、委屈和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混乱所取代。


    关于他上一秒还在拼了命的闯宫，想要带着自家老大、老三一起与老父亲当面对线，下一秒一步踏出就来到老父亲面前还差点把他老人家一枪攮死这件事……


    还有关于正想开口质问老父亲为何要在玄武门弄那么一出，逼迫他们兄弟相残；


    却不料老父亲先声夺人，反过来质问他是不是造反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