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来到宣德朝之后，行动的主导权和节奏理应掌握在经验最丰富、对全局把握最清晰的朱高煦手中。


    他不发话，其他几位“煦”字辈成员，诸如扬武煦、洪熙煦乃至小豆丁洪武煦，都不应该抢着从传送门里冲出来贸然行动。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尤其是当情绪这把野火彻底烧穿了理智的堤坝时。


    此刻的扬武煦，就是那个被熊熊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的典型。


    他简直要气炸了！


    气得浑身发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珠子都布满了血丝！


    ……可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反应最激烈？


    朱高煦 是因为上辈子早已经亲身经历过一遍这惨剧的全程，从巅峰跌落谷底，从王爷沦为阶下囚，最终在铜缸中被活活烤死……


    那刻骨铭心的痛苦、绝望和滔天恨意，早已在六百多年时间流转的磨砺中，沉淀得更深沉、更冷静、也更可怕的；


    他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知道每个节点的关键，所以反而能够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常心”来面对。


    洪熙煦虽然没想到自家那个看起来还算“仁厚”的大侄贼未来居然敢对他的亲亲二叔下如此毒手，但作为一个曾经野心勃勃立志要争夺皇位，最终却功败垂成的人；


    他内心深处对于失败后可能面临的凄惨下场，其实早已有过各种最坏的预估和心理建设；


    因此尽管眼前宣德皇帝准备火烤亲叔的景象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寒心，但残存的理智尚能勉强压制住立刻爆发的冲动，还能保留一分权衡利弊的冷静。


    至于洪武煦……


    一个话都还说不利索，整天就知道吮手指头的小豆丁，你还能指望他能搞清楚眼前这复杂无比、叔侄反目、你死我活的混乱局面吗？


    他能不哭不闹、睁着大眼睛看热闹，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也唯有扬武煦，从扬武元年……哦不，应该是扬武二年来的扬武煦！


    扬武二年！


    那是什么时候？


    那是扬武煦和自家好大侄儿关系最好的时候，简直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那段时光是每一个朱高煦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充斥着叔侄之乐和权势满足感的美好岁月……


    所以当朱高煦提出要带着哥几个去宣德朝看看那个已经当稳了皇帝的大侄贼时，扬武煦可以说是兄弟几人之中最开心、最期待的那个！


    他甚至还偷偷准备了些小礼物，想着给宣德朝这边的大侄贼一个惊喜。


    然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他们踏足宣德朝的土地，当扬武煦亲眼目睹逍遥城内那口周围堆满淋了火油木柴的黄铜缸；


    以及那个站在缸前手持火把、一脸狰狞杀意正准备亲手将缸内的亲二叔活活烤死的宣德皇帝朱瞻基时……


    扬武煦：(╯‵□′)╯︵┻━┻焯！！！


    他脑海中所有关于叔侄情深的美好幻想，在那一瞬间被眼前这残酷、血腥、毫无人性的画面冲击得支离破碎！


    一股被最亲近最信任之人彻头彻尾背叛的冰寒刺骨感，混合着无法想象的愤怒、失望和恶心，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心底最深处猛烈炸开！


    于是，在朱高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在洪熙煦还在强压怒火权衡之时……


    扬武煦已经如同被激怒的疯虎，双目赤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拎着他那柄沉重无比的紫金锤，一马当先的冲出了传送门！


    目标直指那个手持火把的宣德皇帝！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之前所述，电光火石间，宣德皇帝便被扬武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叠成两段，然后又猛的撂翻在地。


    ……


    啪——！！！


    一声清脆响亮带着十足力道和怒气的大逼兜，如同鞭炮般在院中炸响。


    扬武煦显然还没消气，院门刚一合拢，他就迫不及待地扬的蒲扇般的大手，结结实实的赏了还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宣德皇帝一记他曾几何时最爱吃的大逼兜子！


    “(σ;*Д*)σ小兔崽子！你特么敢烤你二叔？！”


    扬武煦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痛心！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抽得宣德皇帝脑袋猛的一歪，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火辣辣的疼！


    宣德皇帝整个人都傻了，也不知是被扬武煦的那一个大逼兜抽傻的，还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那么多“二叔”给吓傻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幻觉？噩梦？还是……


    总之挨了一个大逼兜之后，宣德皇帝的眼神都变清澈了许多，尤其是当他的目光在混乱和眩晕中，艰难聚焦到那个刚刚一脸愁苦疲惫的肥胖身影时……


    “爹？”


    宣德皇帝下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微弱希望的颤音，下意识呢喃出声。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摔得太重出现了幻觉，看到了早已驾崩的老父亲？


    啪——！！！


    回应他的，是又一记更加毫不留情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精准的抽在了他另一侧尚且完好的脸颊上！


    声音比刚才扬武煦那下还要响亮、刺耳！


    出手的，正是大胖子朱高炽！


    朱高炽此刻的脸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锅底，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甚至有些睡眼惺忪的小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指着地上的宣德皇帝，因为极度的气愤浑身肥肉都在颤抖，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爹什么爹！我没你这个爹……不对！是你没我这个儿子……也不对！”


    朱高炽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才理顺了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总之！朱瞻基你个小兔崽子！你……你没爹了！！！”


    亲眼目睹宣德朝的自家好大儿竟然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他的亲二叔下如此毒手……要用烈火活活烤死！


    这种惨绝人寰、违背人伦的暴行，让一向以“仁厚”自诩的朱高炽感觉眼前一黑，血压飙升！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狠毒，又如此刻薄寡恩的儿子？！


    本以为生出朱祁镇这个糟心玩意儿就已经是自家逆子黑历史的巅峰了……


    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益?) 小王八犊子……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浆糊吗？！


    合着那个位置传到你手里，你这皇帝宝座坐稳了之后还觉得不够踏实；


    非得宰个亲叔叔祭旗，用至亲的鲜血来染红你的龙袍才觉得江山稳固，心里安生了是吧？！！


    大胖子总算是清楚自家老二早些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发疯，想要把他大侄贼给煮了……


    这特么的……纯属是阿基你自己造的孽啊！


    朱高炽： →_→……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核善”笑容，正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朱高煦。


    不知怎的，大胖子总觉得心里有点微微发怵，仿佛能感受到那笑容背后所隐藏的积累了六百多年的冰冷恨意……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朱高煦终于开口了。


    “老大，你自己去找个角落歇会儿吧，喘口气，顺顺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狼狈不堪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宣德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没有弧度却让人脊背发凉的浅笑。


    “接下来……是我们这几个做二叔的，好好找这位大侄贼推心置腹……聊一聊的时候了。”


    朱高炽闻言，胖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挣扎和担忧；


    他蠕动了一下厚厚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几乎听不清的低声询问：


    “……聊归聊，能给留口气不？”


    “放心，死不了。”


    朱高煦极其随意的摆了摆手，他朱高煦要真想要大侄贼的命的话，那扬武、永乐、洪熙三朝的阿基早特么嗝屁了……


    到现在，那坟头草都得老长咯~


    朱高炽：(￣-￣)……


    听到这句保证，大胖子不再多言。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走到院门旁边，寻了处相对干净的地块盘腿坐下，然后倚着门板垂下脑袋，闭目养神。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


    这摊子烂事，他是真的不想管，也管不了！


    接着，只见朱高煦先是慢慢的将怀里那个还在好奇张望的小豆丁洪武煦放到了地上；


    小家伙脚一沾地，就摇摇晃晃的跑到一边，自顾自地蹲在地上用小手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圈圈。


    然后朱高煦才慢悠悠的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依旧怒气冲天，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般的扬武煦的肩膀，示意他稍微冷静一下。


    “行了行了，消消气。”


    朱高煦的语气带着一种兄长式的安抚，又夹杂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调侃。


    “哪有一上来就对着自家亲亲大侄贼喊打喊杀的？多伤感情啊~”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的将扬武煦拉向自己身后，自己则站到了宣德皇帝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了扬武煦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杀人般的目光。


    “你先去忙点正事。”朱高煦对扬武煦吩咐道。


    “去把那边还扣在铜缸里的那哥们儿给放出来，估计是憋够呛了；


    我在这儿先跟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大侄贼，单独聊两句，交流交流感情~”


    “哼！！！”


    扬武煦虽然满腔怒火未消，但对朱高煦的话还是听的。


    他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又恶狠狠的瞪了地上的宣德皇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等着！这事没完！”；


    然后才不情不愿的拎起那锤头大得吓人的紫金锤，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口倒扣的铜缸。


    在地上趴着的宣德皇帝好不容易从连续两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和极度的惊吓中缓过一丝气来；


    见到那个最为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拿锤子杵他脑门，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砸成肉泥的暴躁“二叔”终于被劝走了，心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神经，总算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谢天谢地！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看来眼前这位最后站出来，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的“二叔”，似乎好像可能大概……会比刚才那位好说话一点？


    或许自己能有机会解释一下，或者……求个饶？


    唰——！！！


    可惜宣德皇帝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下一秒他的幻想就被无情地击碎了；


    他只感觉眼前一花，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朱高煦的屠龙宝刀已经悄无声息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锋利无比的刀刃紧紧挨着他颈侧剧烈搏动的血管，甚至能感受到刀刃上传来死亡般的寒意。


    朱高煦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甚至可以说有点亲切的笑容，他微微俯下身，凑近点看着宣德皇帝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


    朱高煦：(σ≧?▽?≦?)σ大侄贼，我亲亲的大侄贼……来，咱叔侄俩聊几句先~


    宣德皇帝：(???；) emmm……麻烦把刚刚拿锤子的那位换回来，谢谢。


    “大侄贼啊~”


    朱高煦的声音依旧轻柔，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荒漠。


    “咱叔侄俩，总算是又见面了……你知道二叔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缥缈而阴森。


    “六百多年……整整六百多个春秋轮回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刀背，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但之前满含笑意的眼神却骤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向外透露出能冻结灵魂的阵阵寒意！


    “咕嘟~”


    宣德皇帝被这眼神和仿佛来自幽冥的话语吓得浑身一激灵，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鼓起残存的勇气，哆哆嗦嗦地试图开口询问。


    “你……你们……你们究竟……”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朱高煦的手腕猛的一翻！


    不是用刀刃，而是用宽厚的刀身如同拍苍蝇般，带着一股巧劲不轻不重的拍打在宣德皇帝的脸颊上。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这一下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闭嘴！”


    朱高煦的声音瞬间变得冷厉，脸上那点伪装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赤裸裸的威慑。


    “你二叔我让你说话了吗？！”


    朱高煦用刀身，就像在用戒尺教训不听话的孩童般轻轻拍打着宣德皇帝的脸。


    “现在还不到你个小兔崽子开口的时候，先给老子竖起耳朵乖乖听你二叔我说……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