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锁鹤台

    顾庭欢轻轻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听着那人推开柴房门又关上,心中的困惑尚未完全消散,却悄然萌生了几许异样情愫。这些性格乖戾的江湖医者向来避世,更遑论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疗伤,这背后定然有人操控,或许是有人费尽心机请她至此。难道幕后之人会是那位端王吗?


    只是还没思考出什么?倦意便如同潮水般涌来,药效开始发作,顾庭欢的眼皮越来越沉。他蜷缩在角落,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即将陷入沉睡之际,柴房门外隐约传来了对话声。


    是韩青湖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眼睛里的毒很古怪,并非北狄所有,倒像是……”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听不真切。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带着病气的沙哑声音响起,是谢淮矜!


    “无论是什么毒,无论需要什么代价,都必须治好他。”


    顾庭欢的心猛地一跳,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


    柴房外的阴影里,谢淮矜坐在轮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却依旧挡不住深夜的寒意。他微微侧着头,透过门缝,目光紧紧锁着柴房内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直到看到顾庭欢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才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韩青湖进去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生怕顾庭欢那犟脾气又惹出事来,更怕韩青湖那好似淬了毒的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吱呀——”


    柴房门被打开,韩青湖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怎么样?”谢淮矜立刻问道,声音沙哑却难掩急切。


    韩青湖白了他一眼,将药箱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死不了。皮外伤看着吓人,都是小问题,养些日子便好。”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了几分:“只是他的眼睛,并非中箭那么简单,箭头上淬了毒,一种很罕见的慢性毒,会逐渐侵蚀视神经,若不及时医治,不出半年,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他的眼睛。”


    谢淮矜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毒?什么毒?”


    “我怎么知道?”韩青湖没好气地说,“这毒配制复杂,需得十几种珍稀药材,寻常人根本弄不到。你自己慢慢查吧。”


    她看着谢淮矜紧绷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解这毒,需要耗费大量心血,而且……”


    “我知道。”谢淮矜打断她,“无论需要什么药材,什么代价,我都能弄到。拜托你了。”


    韩青湖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火气顿时涌了上来:“谢淮矜,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她瞥了一眼柴房门,“为了他,值得吗?”


    “值得。”谢淮矜毫不犹豫地回答,目光温柔地落在柴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人,“很早以前,就值得了。”


    “值得?”韩青湖气笑了,“值得,你费尽心机把他留在身边,却装作嫌弃他、羞辱他?值得,你冒着被皇帝察觉的风险,偷偷请我来给他看病,还得编出什么‘仰慕英雄’的鬼话?谢淮矜,你这心思,藏得不累吗?”


    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淮矜:“你喜欢他,就告诉他啊!你这样默默做着一切,他知道吗?他只会以为你是在羞辱他、报复他!你这病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等你撑不住了,他怎么办?”


    谢淮矜的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他何尝不想告诉顾庭欢?只是他还有比起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与其说出口徒增二人烦恼,不如将那肮脏的心思深埋,等一切尘埃落定,顾庭欢还会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


    “我的事,不劳韩神医费心。”谢淮矜别过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明日起,还要劳烦韩神医多跑几趟。”


    韩青湖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一个不劳费心!谢淮矜,你就慢慢熬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她拿起石桌上的药箱,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韩青湖走出几步,却不见身后的人说什么,她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见端王殿下还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有落叶飘飘乎盘旋在他脚边,仿佛他这个人也要乘风而去。


    韩青湖咬牙切齿地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认命般地走回去,推起谢淮矜的轮椅,却还嘴硬道:“照顾一个就够麻烦的,你要是再冻病了,我岂不是要忙死了。”


    “辛苦神医了。”


    “诊金要再加一倍。”


    “随神医心意。”


    ……


    谢淮矜被冻醒时天还未亮,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卷着呜咽的风声拍打窗棂,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


    他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层厚厚的锦被,却依旧觉得有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四肢百骸都透着冻僵的麻木。


    喉间一阵痒意翻涌,他猛地侧过身剧烈咳嗽起来。


    谢德安守在外间,闻声慌忙挑帘进来,点着烛火,就见自己王爷咳的昏天黑地,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内间常备着温热的茶水,谢德安赶忙唤守夜的小厮去倒,自己则伏在谢淮矜床边,为他顺气。


    待小厮端来的茶盏,谢德安便接过轻凑到谢淮矜唇边:“王爷,喝点水润润喉吧。”


    只是谢淮矜咳得头晕眼花,半分力气也无,无力地歪在床榻上,摆了摆手谢德安便将茶盏搁在床头的小几上。


    “咳咳……咳……” 喉间又是一阵难耐的痒意,像是细小的藤蔓在其中生长,缠着他的肺腑,怎么也压不住。到最后,他几乎是弓着身子,咳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早在听到谢淮矜咳嗽时,谢德安便派人去清了韩神医,等韩青湖一身狼狈,披头散发地赶到时,谢淮矜已然开始发热了。


    上半夜还跟她犟嘴的人,现下烧得面色酡红,嘴唇却干涩如纸,病恹恹地倒在床上。


    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底烧起来,韩青湖冷笑一声:“端王殿下好身体啊,又是受气又是挨冻的,还上赶着找打,看来是嫌自己活的时间太长了吧,不如咱们干脆不治了,姑奶奶我也好回去过我的逍遥日子。”


    她嘴上说着,手中动作却不停,为谢淮矜把了脉便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银针,又说了几味药叫谢德安记下来熬上。


    谢淮矜烧的难受,迷迷糊糊间听到韩青湖冰冷又带着关心地说个不停,心中好笑,挣扎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的不行:“辛苦韩神医又跑一趟。”


    “切,要不是双倍诊金,谁愿意管你?”韩青湖施完针,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想着让谢德安倒杯水,却只看见两个呆愣愣的小厮。


    她眼珠一转不晋升出些恶趣味:“啧啧啧,王爷这儿怎么连个贴心的人儿都没有,昨日不是刚得了一侍卫吗?不如叫他来贴身伺候着,也算不辜负王爷为着什么人不顾自己的身子。”


    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些犹豫,韩神医为王爷诊治这事只有他们几个主院嘴严实的下人知道,王爷平日里阴郁冷漠,对待韩神医可谓是毕恭毕敬,可是那柴房里关着的可是叫他们王爷受伤的罪魁祸首。


    二人眼神交流一番,其中一人一咬牙答应下来,行了礼就往外走去。


    韩青湖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个一根筋的家伙,又看看床上已经睡过去的扎得像刺猬一样且对此一无所知的谢淮矜,嘴角抽搐着想笑又不得不压下。


    谢淮矜再次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窗外风雪已停,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带来一丝暖意。他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无力,喉咙依旧干痒疼痛。


    透过厚重的床帘,谢淮矜只看到有个高大的人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他脑子还有些昏沉,便也没过多思考,自顾自地就要坐起来。


    那人听得他窸窸窣窣的动作愣怔一下,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而后一手在前面摸索着走上前来,摸到帘子后“哗啦”一把掀开。


    谢淮矜因着双腿不便动作慢些,他还斜斜地歪在床上,先是觉得阳光刺的眼睛疼,之后有高大的阴影罩下来,带着扑面而来的浓重的药味。


    他僵硬地抬头,心中猜测得到证实,眼前之人换上了王府侍卫统一的服饰,眼上依旧覆着白绫,只是更干净不染一丝血污,墨发高高束起,发尾垂落在肩头,似乎只要再低一点,就能拂过谢淮矜的指间。


    “王爷要起身吗?”顾庭欢开口 ,声音端的是又冷又硬,没有半分伺候人的意思,反而带着些军营里命令人的口吻,只是他看不到,白绫覆着的双眼直直地看向床幔里头,有点呆。


    谢淮矜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说,只是别过脸冷声道:“不必了,顾将军的侍奉本王可受不起。”


    顾庭欢刚要摸索着扶他起来的手停在半空,随即握成拳垂下,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昨日他只觉胸中憋闷不已,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烧,只觉是自己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见到与皇室有关联的人便失了分寸。喝了药后,昏昏沉沉间胸中的那股郁气便散了。


    今早被叫来时被人告知这个端王因着自己病得不轻,心中更是有些愧疚,他在边关有所耳闻,端王殿下自残疾后便阴晴不定且备受皇帝欺辱,昨日自己动手打伤他的侍卫,被冷嘲热讽几句也是应该的,况且人家还不计前嫌,半夜找人为自己疗伤,想来也不愿与自己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