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51

作品:《明月明月

    火把重重,北都兵卫将葳蕤阁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闻迟先行一把踢开了大门。魏煊方挥手与身后众兵卫下令道,“搜院。但凡是活人,都捉拿来孤这里问话。”


    众人赫赫一声“是”,方随闻迟冲了进去。魏煊只快步跟上,径直去了二进庭院。


    便见李嬷嬷扶着云氏自寝殿中徐徐出来。魏煊打量一番云氏,见人披着一件大氅,其里尚还是一身寝衣,妆发未梳,面色几分惨淡,云氏眉目之中的慈善,总能让他想起已故的母亲。可是今日,他只觉那番慈善,或许另有目的。


    “煊儿不是与我家侯爷去了汉江军营,怎是这个时候回来了?”云氏先是一番关怀,方看了看四周围动静。见兵卫正再次搜院,“到底该是明月那孩子的事惊动了你。”


    魏煊冷冷与人客气道,“孤既已娶了明月,她便是北都侯夫人。明月现下在何处,还请姨母告知。”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明月也是我随州侯府的女儿,虽不是出于我葳蕤阁,自小我也是将她作半个女儿看的。她如今不见了,我与你一样心紧着,早先已让李嬷嬷和辛管家随闻将军去府中和城中都搜过了。只是此下,依旧没寻见她人。”


    云氏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急,此事唯恐还得从长计议。不妨,随我去偏厅先吃口热茶吧。你赶路回来,该也是困倦了。”


    “不敢搅扰姨母。”魏煊语言依旧客气,声音里却透着几分不屑,“孤现下只想快些寻见明月。姨母若是不知她下落,便在这院子里候着罢。今日这葳蕤阁上下,孤且是一寸都不能放过。”


    “煊儿看来,已是待我都生了疑。血脉相连,我又怎会害你?”


    云氏正说着,只见闻迟将顾凝星自房中带了出来。女儿素来身体柔弱,又被不相干的男子如此挟持,云氏自然紧张起来。只忙快走了几步,将女儿自闻迟手中接了回来。


    方听闻迟与魏煊禀报道,“侯爷,这葳蕤阁上下,他们都搜遍了。与上回一样,不见夫人踪影。”


    魏煊心中一紧,莫非是那铭贞阁里的人说谎?可细细想来,南楚质子所言,句句诚恳,不大可能。


    只听云氏道:“我便是说了,你不顾着我的面子,也不该再如此待凝星了。她早先亲事未曾议成,此等名声传了出去,已很是艰难……”


    顾凝星借着云氏的话,连用帕子揉了揉眼泪。


    听她母女二人如此卖起苦情来,魏煊此刻却丝毫无法动容。只再看了看顾凝星,“以表妹的才情,文章书法俱佳,且还能替随州侯分忧,治理水患疫病,又怎会有什么艰难?随州有女,治世且贤。定也不愁无人婚嫁。”


    “……”顾凝星本还眼巴巴望着魏煊,指望得来几分怜悯,听他提起这些,顿时心虚几分。正躲开魏煊目光,却见几个兵卫从院子外冲了进来。


    “侯爷!”来人是闻迟麾下徐大,“书林苑里起火了,兵卫们正救火。”


    魏煊眉心紧锁,方看想云氏,“书林苑是什么地方?”


    云氏方柔柔道,“那是明月母亲曾住过的院子。该不会,她是去那里祭拜她母亲的灵位,方不见了整两日?”


    魏煊乜了一眼人,不愿再费口舌,只喊闻迟道,“你在此将葳蕤阁一干上下看紧了。”说罢,方与众兵卫吩咐道,“其余的人,跟孤去救火。”


    --


    屋内烟雾弥漫,火光如昼。


    明月却丝毫支撑不起来自己的身体。


    一旁许嬷嬷也昏睡不醒,明月唯有试着求救了几声,却不知能否传出火墙之外。


    原本她与许嬷嬷是被困在葳蕤阁佛堂的,可下晌的时候,来了几个家丁,生生与她们灌下两碗蒙汗药。她们本就断粮断水了整日,便也没多少气力反抗,抵死挣扎一番,勉强吐出来几口药汤,依旧挡不住药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便已身这间屋子之中。门外已起了火苗星子,但她手脚却丝毫没有气力,眼皮也沉沉地打不开来了,只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她方提醒自己不能睡。再看清楚一些,方见到东面墙壁的佛龛旁,立着阿娘木青离的灵位。


    是书林苑…是阿娘的院子…云氏是想…是想让她被烧死在这里,便与外人交代,不过是个意外。


    可是,可是阿娘也是这样,被她活活困死在火场之中…


    火焰炙烤,挡不住记忆来袭…


    四肢无法动弹,但心却似被烧着疼,几近无法呼吸。六岁那年,她贪玩求父亲带她去军营看看。阿娘正有孕,不能同往,临行之前温柔交待她,军营重地,不可多给父亲添麻烦。如若去到了,便也多看多学,少言慎行。她且是女儿身,并未对什么侯爵官职之位有什么想法,不过想与父亲,一并去看看城外山水,还有军营骏马。


    只是一去小半月,却是侯府有人来报。道是她阿娘出了事,连同腹中小世子,一并去了。


    明月不信,定是府上的人说谎。只连同父亲一并回到侯府,方知道书香苑夜间失火,阿娘被困在房内没能逃出来。


    听到此话的时候,已是云氏正哭着亲口与父亲述说当日失火的情形。


    “因是深夜,府上家丁也不曾察觉。我正也是犯了伤寒,吃了些药睡沉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整间院子便已烧成这样。确也是我未曾照顾好木姨娘和她腹中孩子。还得请侯爷责罚。”


    明月却见到被火焰灼烧得只剩下几根黑色柱子的院子,还有…阿娘蜷缩扭曲的尸骨,依旧紧紧护着腹中胎儿。那把火,似是烧在了她的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截脊骨,被火焰灼烧得难以忍耐,直至呼吸也渐渐被疼痛夺去。


    血肉相连,在经后的年岁中,恨意如秋水,浸透骨髓,滋养血肉与灵魂生长。她要好好的,替阿娘和小弟活下去,要长成她们希望的样子,要依阿娘的嘱咐,让自己学识如海,通晓天地。她要让父亲看到,也要让阿娘看到。她比她的仇人,更有可为,更有优势能受父亲倚仗。


    可越是如此,换来的,只有更为蛮横的打压。深宅之锁,仿佛一层透不过气的轻纱,每每她鼓足了气,想要冲破出去,那些繁复的纱布只会将她缠绕得透支掉最后一丝气力。


    而今日她方知道,阿娘到底是如何被害的…重复的伎俩,云氏又用在了她的身上。重新修葺过的书林苑,不日父亲和魏煊归来,只会见到她的尸身。


    意识自深处被拉扯回来,因烟雾已是极大了,即便四肢还未恢复气力,明月也努力咳嗽起来,方能维持些许呼吸。只竭尽全身紧剩的气力,她望向房门的方向,眼看帏帐染上火苗,将横梁上挂着的木质花窗烧落下来,她方在心中避开左右,唯有用意识替自己盘算好了一条逃生的路径。如此看清楚了,目光却落在屋内最深处的灵台上。


    阿娘……


    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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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灵位还摆放在那里,她不能再叫她被烧一回了。


    还有…还有她得叫醒许嬷嬷…


    要做的有三件事,但此下她一件也做不到。只勉强将自己挪动了一寸,便已用尽了全部气力。


    热浪自地面袭来,几近将她吞噬。莫非今日,她果真也要与阿娘一样,命丧在这书林苑了么?


    明月缓缓合上了眼,火花声响刺耳得很,却也逐渐归于混沌。如若真的要死了,她于这世间可还有什么留恋?


    眼前闪过些许画面,她嘴角泛起淡淡一丝的笑意。


    “小渊…你要好好吃饭、吃药。即便我不来看你,你也得好好的。答应我好么?”


    秋日阳光明媚,那是她第一次见楚渊,被困在府上四年之后,她遇到的一位新朋友。


    “若你不好,我也不愿好。若那云氏叫你受苦,不叫你吃饭。我也会与你一同抄书,一同不食。明月,我的命是你的。”


    她再次被云氏困在葳蕤阁佛堂,三日不曾去过铭贞阁的时候,楚渊自长庚那里得知此事,书信与云氏,要与她一同辟谷不食,方让云氏不敢枉为。


    可是后来,为了逃出这间偌大的牢笼,她背叛了他。出嫁前夜,她不敢来看望他。她要走了,却将他独自留在这里。可是若她不走,往后都只有无尽的黑暗。


    至于魏煊呢?


    她或许,终于能有个解脱了。她曾犯下的错,也终会被纠正。


    只要她死了,他的情蛊便也能解了。


    ——


    魏煊赶来的时候,书林苑已是烟火缭绕。徐大正领兵打水救火。魏煊只捉住人,“可寻见夫人?”


    徐大道,“侯爷,火势太大,只好先救火。没法儿入屋子。”


    魏煊未管其他,只从一旁提水的兵卫手中接来一桶水,淋湿在自己身上的大氅上,方径直冲了进了院子。连着踢开数间房门,未见人影。只继续往深处寻,却看一间房门前,还摆着些许鲜花,花朵已被大火熏脱了水,几分干枯模样。魏煊寻过去一脚踢开房门,热浪袭来,烧红的帏帐瞬间从房顶落下。却看这屋子的最里处,摆着一尊灵位,只再转眼往侧边墙角,却见许嬷嬷昏倒在那里。


    “救……救命…”女郎声音柔柔,若不是格外熟悉,魏煊几近未曾听见。


    意识到应该是顾明月,魏煊闯了进去,弯过几张太师椅,果见顾明月侧身昏倒在地上。身上单薄,匍匐在地上,行动艰难。


    “顾明月?”魏煊冲去一把将人抱起,看她唇上几近没了血色,声音不觉几分发颤,“你…可还好?”


    “侯…”明月意识模糊,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她此刻看到的人是魏煊,那自己是不是,对他有些牵挂与念想。她无意识抬起手来,想去触碰他的侧脸。


    “顾明月?”魏煊眼看她已支撑不住,手抬到一半便无力落了下去。魏煊只忙一把接住,却见她已缓缓合上眉眼。方知道不能再等,只忙一把将人抱起,冲出了屋子。


    “侯爷?”聂清赶来,见魏煊怀中的人,“夫人…如何了?”


    看到明月紧合着双眸,面色惨白,聂清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景。


    却看魏侯眸中星火,与这满院的火光混为一处。咬着后槽牙吩咐道,“许嬷嬷还在里面,喊他们救人。你替孤去城中一趟,请最好的医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