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宋予算是发现了，自从谢挽决定“放弃治疗”后，这只鬼魂彻底放飞了自我。


    这天清晨六点，宋予就被一阵凉意惊醒，睁眼就看见谢挽倒吊在天花板上，白发垂下来扫着他的鼻尖，那一瞬间，宋予好像看见了他太奶在向他招手，吓得连尖叫都不会了。


    “早安！”谢挽笑得灿烂，灰眸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我研究了一晚上怎么倒立飘，厉害吧？”


    宋予面无表情地扯过被子蒙住头，拒不承认自己被吓到，结果谢挽直接穿过被子把脑袋探进来，“别睡啦，太阳晒屁股了！”


    宋予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结果一头撞上了谢挽的额头——虽然理论上应该穿过去，但谢挽故意凝实了那一小块皮肤，“咚“的一声格外清脆。


    “你……”宋予捂着额头，谢挽已经笑得飘到了衣柜顶上打滚，“哈哈哈你刚才的表情！像只炸毛的猫！”


    宋予气的已经失语了，抄起枕头就往谢挽身上砸，结果枕头碰到谢挽就直接穿过去了，真是心机鬼魂。


    不过莫名的宋予却觉得这很安心，似乎找到了之前跟谢挽的相处方式。


    ——


    吃早餐时谢挽对吐司机产生了浓厚兴趣。“我能把手伸进去吗？”


    他跃跃欲试，“你说面包机被我的手穿过，面包会不会变成鬼面包？”


    宋予头也不抬地喝咖啡，“你会把电路搞短路。”


    “就试一下嘛~“谢挽拖长音调，这招不知何时开始对宋予产生了微妙的效果。五分钟后，整栋楼跳闸，谢挽顶着一头被电得竖起来的白发，委屈巴巴地飘在黑暗里，“......好像真的不行。”


    宋予举着手机照明，看着这只闯祸的鬼魂，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真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


    早餐后的超市采购也变成了一场灾难。谢挽坚持要帮忙推购物车，结果整个车飘到两米高，货架上的薯片哗啦啦往下掉。


    “放下来！”宋予压低声音呵斥，谢挽手忙脚乱地控制，购物车在空中转了个圈，精准地把促销阿姨头上的假发套刮了下来。


    阿姨的命也是命啊！


    在阿姨的尖叫声中，宋予拽着隐形的谢挽落荒而逃，身后传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素质“的骂声。


    跑到安全通道，谢挽还在咯咯笑，“你看到那个假发飞起来的样子了吗？像只受惊的鸽子！”宋予喘着气瞪他，却发现自己嘴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


    不过……这么超自然的事情，没被发现？？？


    薯片摆在桌上，宋予和谢挽看电视时，谢挽迷上了综艺节目，非要学里面的女团跳舞。他飘在茶几上方扭来扭去，白发随着动作甩动，宽松的T恤（宋予烧给他的）滑下肩膀，露出精致的锁骨。


    “这个动作对不对？”他转身问宋予，却发现对方突然站起来去了厨房。


    “怎么了？“谢挽跟过去，看见宋予正往脸上泼冷水。


    “......太热了。“宋予闷声说，耳尖通红。


    谢挽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把冰凉的手贴在宋予脖子上，“降温！”宋予差点跳起来，谢挽却笑得前仰后合，“你反应好大！”


    其实最麻烦的还是洗澡问题：


    谢挽坚持“鬼也要讲卫生”，虽然根本不会脏，但是他坚持自己要洗的同时也想跟宋予一起洗。


    “我可以自己洗！“宋予把浴室门摔得震天响，表示拒绝。


    “小气鬼！”谢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生前我们不是一起洗过吗？”


    宋予的手一滑，沐浴露瓶子砸在脚上。


    “胡说什么！”


    “明明就有！高二夏令营......“谢挽的声音突然停住，两人同时愣住了。


    这是谢挽第一次提到具体的生前记忆。


    浴室里水声停了，宋予湿漉漉地拉开门，看见谢挽飘在走廊，表情有些茫然。


    “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他轻声说。宋予的心跳漏了半拍，却看见谢挽突然笑起来，“想起来了！当时你被蜘蛛吓到，光着屁股跑出来缩到我怀里......”


    “闭嘴！！！”宋予砰地关上门，却听见谢挽在门外笑到打嗝。


    宋予吐槽：逆天鬼魂还打鬼嗝，迟早找个道士来收你。


    夜深时宋予发现谢挽蜷在沙发上看窗外，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几乎透明。


    “不睡觉？”宋予问。


    谢挽转过头，笑容有些寂寞，“鬼不需要睡觉嘛。”


    他飘过来，轻轻靠在宋予肩头，虽然几乎没有重量，“但偶尔会怀念睡着的感觉。”


    宋予僵了片刻，慢慢放松下来。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谢挽突然说：“其实当鬼也不错，可以一直这样陪着你。”


    宋予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想说“不用”，想说“你应该去投胎”，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宋予发现谢挽正严肃地研究菜谱。


    “我要学做饭！”他宣布。


    “你碰不到东西。”


    “我可以用念力！”谢挽信誓旦旦。半小时后厨房像被龙卷风袭击过，面粉飘在空中，鸡蛋诡异地悬浮在碗上方旋转，而谢挽的白发变成了灰发——字面意义上的沾满面粉。


    “好像......不太成功。”他讪笑着，满脸面粉像只小花猫。


    宋予叹了


    口气，伸手想擦掉那抹白色，手指却穿过了谢挽的脸颊。


    两人都愣住了，谢挽突然凝实了那小块皮肤，“再来！”这次宋予的拇指真的蹭到了面粉，触感冰凉却真实。他们离得太近，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甚至能看见谢挽灰眸里自己的倒影，他仿佛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去拿拖把。”宋予仓皇撤退，身后传来谢挽的笑声，“逃跑可耻但有用是吧？”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一周，直到某个雨夜。雷声轰鸣中，学着人类睡觉的谢挽突然从梦中惊醒——鬼居然会做梦，这也是新发现。他飘到宋予床边，发现对方也睁着眼。


    “你也醒了？”谢挽问。


    宋予摇摇头，“还没睡。”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谢挽突然说：“我刚才梦到我在坠落。


    “宋予的呼吸一滞，谢挽却笑了，“但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雨声渐大，谢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个人......有点像你。”


    宋予垂眸不语，突然间往谢挽的怀里靠，谢挽下意识凝实了魂体，这晚他们抱了很久很久。


    至少此刻，流露的是真情不是吗？


    7.


    宋予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指节微微发白。


    【妈妈：小予，明天回家吃饭，你爸有事要说。】


    谢挽正飘在冰箱前研究里面的布丁，突然感觉气氛不对，转头看见宋予阴沉的表情。“怎么了？”他凑过来，目光扫过手机屏幕，“哦，家庭聚会啊。”


    宋予关上手机，垂眸不语。


    谢挽歪着头看他，灰眸里满是疑惑。


    宋予深吸一口气，难得解释道：“我爸妈......更喜欢宋星辰，不喜欢我。“


    “宋星辰？”谢挽眨了眨眼，“这名字好耳熟......”


    宋予的心跳漏了半拍——谢挽生前当然认识宋星辰，而且宋星辰还疯狂迷恋过谢挽。


    “我双胞胎弟弟。”宋予简短地说，迅速转移话题，“明天我得回去一趟，你......”


    “我也去！”谢挽立刻来了精神，“鬼魂探险之原生家庭篇！”


    又是从哪学来的词……


    “不行。”宋予斩钉截铁。


    谢挽瘪着嘴飘到天花板角落，背对着宋予画圈圈，“哦......原来皇上觉得臣妾见不得人......“


    宋予太阳穴突突直跳：“......别人又看不见你。”


    “那不就更好啦！”谢挽瞬间满血复活，一个俯冲下来抱住宋予的胳膊，虽然实际上只是虚虚环着，“我保证乖乖的！就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嘛~“


    谢挽总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宋予看着近在咫尺的灰眸，里面盛满了期待，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


    第二天站在宋家门前时，宋予已经开始后悔了。


    “这就是你老家？”谢挽飘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栋普通的居民楼，“比我想象中......朴素？”


    宋予冷笑一声：“自然比不过金尊玉贵的谢家啦。”


    门开了，宋母围着围裙，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小予回来啦。”她的目光直接越过宋予的肩膀，“星辰呢？没一起？”


    “他马上到。”宋予面无表情地进门，谢挽跟着飘进去，好奇地东张西望。


    客厅里，宋父正在看报纸，抬头瞥了宋予一眼：“瘦了。”


    宋予还没说话，谢挽已经飘到宋父面前做鬼脸，“胡说！我天天盯着他吃饭，还给他做饭，明明胖了两斤！”


    做饭大可不必哈。


    宋予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没笑出来。


    厨房里传来宋母的唠叨：“星辰最近学习太拼了，我得给他炖点补汤......小予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典型的宋家关心——先强调宋星辰多么努力，再施舍般地问他要不要。宋予已经习惯了，谢挽却皱起眉，飘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阿姨，您这偏心偏得有点明显啊？”


    当然，没人听得见。


    门铃响了，宋星辰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抱歉迟到了！刚才去花店取了这个——”他怀里抱着一束白菊，脸上带着诡异的兴奋，“今天正好是谢挽哥去世三个月，我打算去墓园看看他。”


    空气瞬间凝固。


    宋予的指节捏得发白，谢挽则一脸茫然地飘在旁边，“呃......我认识这个人？”


    宋母赶紧打圆场：“星辰就是重感情......小予你也别太难过”


    宋予差点笑出声——他们以为他在吃醋？实际上他只想立刻带着谢挽离开这个鬼地方。


    餐桌上，宋父清了清嗓子：“今天叫你们回来，是想说星辰被B大录取了，学费方面......”


    “我知道。“宋予打断他，“我的那份给他是吧？”


    宋母尴尬地搅着汤：“小予，你不是考上A大了吗？小予成绩这么好，能拿奖学金吧？”


    谢挽气得头发都飘起来了，“凭什么啊！等等......A大？“他突然愣住，“宋予你考上A大了？”


    宋予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里，宋予用冷水拍着脸。镜子里，谢挽慢慢显形，灰眸里满是困惑。“A大......好像也是我想要报的学校诶。”


    宋予接话，声音嘶哑，“但我根本没报A大。”


    谢挽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突然抱住头，“等等......我好像......”


    门外传来宋星辰的声音：“哥？你没事吧？“


    宋予一把拉开门，差点撞上宋星辰。他弟弟手里还拿着那束白菊，眼神却飘向宋予身后——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谢挽确实站在那里。


    “你最近.....”宋星辰犹豫着开口，慢慢红了眼框，“有没有梦到谢挽哥？我每天都梦到他，他一定是在等我......“


    宋予冷笑一声：“他死了。“


    “我知道！“宋星辰突然激动起来，“但他那么优秀的人，肯定还在人间吧，哥你不懂，我爱他，我一定要找到办法......”


    谢挽惊恐地飘到宋予身后，“这人好可怕！”


    宋予呢喃道：“比这可怕的多了去了……”


    宋母闻声赶来：“怎么了？星辰你脸色这么差.....”


    “没事。“宋星辰勉强笑了笑，突然看向宋予，“哥，你高中和谢挽走得近，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他公寓里现在就藏着谢挽本鬼。


    “没有。“他生硬地回答，“我吃饱了，先走了。”


    离开时，谢挽罕见地沉默着。直到走出小区，他才小声问：“宋予......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走的很近？”


    夜风吹乱宋予的刘海，也吹散了那句几不可闻的回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