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林被母亲提醒，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双手递给毕扬，语气温和：“扬妹妹，在北地一处集市偶得此物，觉得有趣，便带了回来，望妹妹不要嫌弃。”


    毕扬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用上好的沉香木雕刻而成的香囊，囊身镂空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做工十分精巧，凑近而嗅，内里散发着沉静宁神的淡淡香气。


    一看便知是用了心挑选的，既雅致又实用，是茯林会挑选的东西。


    “我自行配制了几味草药放在里面，想着你素日里最爱在山林间穿梭游玩，春夏日虫蚁多，这香气虽淡雅，但驱避蛇虫颇有些效用，希望能让你在林间更自在些。”


    “这都入秋了……”毕扬小声嘀咕了一句，但很快又礼貌抬头笑了笑道，“多谢茯林哥，很别致。”她将锦盒盖好，收了下来，语气客气，眼中并未有太多惊喜之色。


    说实话，这类文雅精巧的香囊物件，并非她平日所好。那草药调和的复合香气固然好闻，却总觉得过于雕琢，失了几分天然野趣。比起这些工序繁杂、被精心封存起来的香气，她更偏爱山间那些鲜活蓬勃的气息——新炒茶叶的清冽焦香、雨后泥土的湿润芬芳、山涧溪流奔涌时的清洌水汽，书院中混合着淡淡书卷墨香的气息。


    众人皆落座，瓜果陈酿铺了一桌子。


    芪娘一边拉着毕扬，一边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茯林此番北上的种种经历。


    “哎呀，你们可是不知，此次北上一路可不算太平顺！先是遇到了好几波刁难盘查的官兵，还好我们茯林机灵，应对得当。后来在山里遇上了暴雨滑坡，差点困在路上，也多亏了他提前看了天象，找了稳妥的地方躲避，这才有惊无险！这孩子，别看性子温和，遇到事是真能稳得住，自个儿就能运筹帷幄，逢凶化吉！”


    她话语里满是作为母亲的骄傲，极力夸赞着儿子，眼神却不时瞟向南溪和一旁坐着的毕岚，希望能为儿子博得更多好感。


    南溪接收到芪娘的目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顺着话头点头附和道：“茯林这孩子确实是稳重可靠，出门在外能独当一面，这都是芪娘从小悉心培养的好处。”


    她说着，目光也若有似无地瞥向身旁的毕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共同的期盼。感受到南溪目光的毕岚随即抬头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在毕扬和茯林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瞬，那沉默的姿态里，似乎也隐含着一种默许和乐见其成的意味。


    庭院中的气氛因这份无形的默契而显得更加“融洽”，话题渐渐转向了路途见闻和药材行情。芪娘更是兴致勃勃地讲起茯林如何辨识珍稀药材、与北地药商打交道的趣事，倒让真正躬身前去的茯林没了话讲。


    再往后的话，毕扬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点头附和，心思却早飞到了那坛散发着诱人酸甜气息的梅子酒上。


    她趁着芪娘说话间隙，自己拿过酒杯，毫不客气地倒了满满一大杯，仰头便豪饮了下去。冰凉的酒液带着梅子的酸甜和淡淡的酒香滑入喉中，瞬间驱散了心中的些许郁闷。


    是那个久违了的味道。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正伸手准备再去拿酒壶。


    一旁的茯林一直默默关注着她，见状立刻抢先一步，温和地拿过酒壶，替她将空杯斟满，动作自然体贴。


    芪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满意。


    想起之前暂住在她家的王子期，那少年才俊确实出众，与毕扬站在一起也甚是养眼，但他离开得那般突然，只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件，还是经由她手转交的。


    自那之后，再未听闻消息，想必是与毕扬缘分已尽，不会再有什么可能了。


    想到这里，芪娘觉得机会来了。她笑着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地开口，话语间带着明显的撮合之意：“瞧瞧这两个孩子，虽说几年不见，这情分倒是一点没生疏。茯林啊，就知道照顾妹妹。要我说啊，扬儿这爽利性子，正好配个稳重体贴、知冷知热的人在一旁护着才好。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的，若是能亲上加亲，那才是真正的美事一桩呢！南溪妹子，毕岚大哥，你们说是不是？”


    芪娘话里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目光殷切地看向毕岚和南溪，显然是将他们视为极其亲近信赖之人，才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这般想法。


    庭院中的气氛，因芪娘这番话，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南溪的笑容略显尴尬，下意识地看了毕岚一眼。毕岚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默默仰头一饮而尽。


    而毕扬，正端着茯林刚给她斟满的梅子酒，听到这话，动作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亲上加亲？和茯林哥？芪姨的意思是……


    毕扬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茯林。


    只见茯林也是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眼神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显然他也没料到母亲会如此直白地将话挑明。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南溪看着女儿僵硬的侧脸和茯林窘迫的模样，张了张嘴，似乎想打个圆场，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也知道，我历来是喜欢茯林这个孩子的，事是好事……只是，孩子们都还小，倒……也不急在一时……”


    毕扬低着头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看着母亲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再联想到之前爹爹坚决不让子期寄宿家中，后来子期失踪，他们又百般阻挠自己探寻真相……


    看来爹娘早就对子期多有排斥，不喜欢他。他们定然是看出了自己对子期的心思，所以才会如此反对。如今芪姨上门，说出这番话来，恐怕也是得了爹娘的默许，想趁机撮合她与茯林，好让她彻底断了和子期的念想！


    一股被无形绳索捆绑、被强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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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憋闷感猛地冲上心头。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此刻心中正为别的事焦灼如火燎，更不明白她有多么厌恶这种被旁人定下路径、仿佛她的人生只能沿着他们画好的格子一步步走下去的感觉！


    强烈的叛逆感和近乎窒息的束缚感攫住了她。她只觉得这方小小的院落忽然变得逼仄无比，每一道关切的目光都像是落在她身上的枷锁。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面对这令人无所适从的撮合，更不想看到爹娘那沉默却仿佛早已默许的姿态。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差点带翻了桌边的酒杯。


    可是……站起来之后，她又能去哪里？院门之外是禁令，她根本无处可去。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懑无处发泄，她只能像个被困住的、焦躁不安的小兽，在几位长辈目光的注视下，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绕着石桌来回踱步，步伐又快又乱，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看得南溪和芪娘面面相觑。


    芪娘看着这情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发挥了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试图用玩笑化解尴尬，她拍着腿笑道：“哎哟哟，瞧瞧我们扬儿，这是害羞了？这有什么可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嘛！芪姨我可是大夫，什么没见过？方圆百里谁家媳妇不孕不育、妇人家的疑难杂症，不都来找我？这点子事儿，在我们医者眼里，再平常不过……”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让毕扬臊得满脸通红，只得扭开了脸。


    茯林也听得面红耳赤，坐如针毡。


    终于，茯林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声音虽然依旧温和却带着难得的坚决，打断了母亲的话：“娘！您……您快别说了！”他转向神色各异的毕岚和南溪，以及焦躁的毕扬，深吸一口气，提议道：“毕扬妹妹想必是觉得屋里闷了。不如……我陪妹妹去附近山涧边走走吧？散散心，透透气也好。”


    毕扬一听到“出去走走”，脚步立刻停住了，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充满期待地看向爹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南溪看了看脸色依旧沉凝但并未出言反对的毕岚，又看了看急切想逃离现场的毕扬和一脸诚恳的茯林，心中叹了口气，想着让年轻人自己相处一下或许能缓和气氛，便点了点头，柔声道：“也好……就在附近走走，别走远了，早些回来。”


    得到了许可，毕扬如蒙大赦，立刻就要往外冲。


    “妹妹稍等。”茯林温声叫住她，转身从桌上取出那枚方才送的驱虫香囊，递给她，“山中虫蚁多，带上这个吧。”


    毕扬此刻只想快点离开，看也没看就接过来塞进袖中，率先朝院外走去。茯林向三位长辈行了一礼，这才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入山林小道，将方才院内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暂时抛在了身后。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毕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