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五章
作品:《尊者不善》 涓涓细流绕开一块块仅足底大小的板石,欢腾的细鱼闹起一尾水花,惊扰了岸旁凤尾花上栖息的黄蝶。
蓝裳女子拗掰着手里的树叶,含娇带怒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五步外举止亲昵的二人。
她何时见过绛哥待一人这般好,竟亲手为其擦拭头发?!还有这个人,是自己没手吗?一个男子居然要别人服侍,也太不要脸了,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发丝已干,再擦下去只怕是要头秃,月疏将手里编的草戒揣进袖子,伸手要取放在石面上发带。
“我来。”倾绛爽朗一笑,截了他的手,从手背一路到指尖,最后取走了月疏手里的发带。
“差不多得了。”月疏已经感觉到身侧那两道冒火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瞪出窟窿。
“你的腕子不方便,还是我帮你吧。”说得温柔,要不是前些日子抓宿罗鬼时他的那句“小爷信你,你只管上便是”,他都要信他是真的担心他腕处的伤。
“人家可是真心喜欢的你,与你又是血亲,寻了你几百年,你就这么冷落她在一旁,是否太薄情了些?”
倾绛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木梳,掬了一捧头发有模有样地梳着,“怎么,你吃味了?”他半伏下身,凑到月疏耳边,“这丫头虽然修为不及我,耳力却是好着。”
说完退开,继续梳着手里的发,在旁人看来,方才那不过是情人间的亲密。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一头青丝很美?”发丝被送到唇边,似低嗅,似亲吻,男人将发握在手心,如待珍宝般爱不释手。
兰鸢瞪大了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与翼族而言,夸赞对方羽翼漂亮与示爱无异,放到人族身上可不就是青丝?
月疏皮笑肉不笑地回头,眼神扫了一眼他脚下。再美也不经他这样耗!这小凤王一看就养尊处优惯了,没什么服侍人的经验,得亏只是陪他演一回戏,要不他这头发不知还得掉多少。
倾绛对此毫不尴尬,一本正经地将手里的戏做足,“别动。”
鬓旁两股头发与脑后汇作一股,由一条银色发带相束。看似亲手绑扎,实则暗暗使了法术,否则以凤王的手法,绑到来年都不一定能弄出个像样的。
月疏才在心里谢过他祖宗八代,身后递来一只手。
“做什么?”
“要赏呗,”倾绛理所当然地从身后将他抱住,一只手摸进袖子,“方才我可是瞧见了...”
月疏:......
一枚普普通通的草戒躺在男人手心。
“无聊才编的小玩意,又不好看——”月疏伸手欲抢,“那怎么了,”男人却是更快将手撤了去,弯唇笑道,“我喜欢。”
不得不说,这凤王的长相当真风流,若非其在男女之事上兴致缺缺,这孩子怕是得有一个山头那么多了。
“喜欢也不行,”月疏拿手肘戳了戳,小声道,“你还我。”
“阿月便这般吝啬,连枚草戒也不愿予我?”倾绛故作可怜,月疏听他唤“阿月”,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给”二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想到二人此时不过是做戏,一个草戒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弃了争夺,“...给你。”
倾绛得了草戒二话不说戴在了食指,眯着眼,对着日光左看右看,“我说过了,不好看的...”月疏还是试图将其要回,从刚踮起脚,被人捞着往怀里一按。
“我也说了,只要是你亲手所做,我都喜欢。”算小爷管你买了行不行?
月疏从他怀里露出一双眼,“这话你用来哄骗过多少人?”可。
“说什么呢,就你一人。”五斗金铢够不够?
月疏:......他也不过说着玩玩,什么草戒要五斗金铢那么贵,就是一城的凡人一辈子吃食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这郡主也算是独一个要凤王拉下脸做戏的人了。
“不就是草戒嘛,鸢儿也会编啊!”被二人晾在一边许久的兰鸢终于出声,她盯着倾绛指上的草戒不服气道,“而且鸢儿肯定编得比他要好,他那只手怕不是有残疾吧,编得那么粗糙——”
“兰鸢!”倾绛冷斥道。
“怎么啦,鸢儿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兰鸢也不怕他,把脚一跺,“你瞧不顺眼鸢儿,却是连鸢儿说什么都要管!”
倾绛懒得同她争辩,正眸看向月疏,“我舅父宠她的紧,平日里也没个管束,说话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月疏摇了摇头,像是表达自己并不在意,兰鸢却是越看他越生气,尤其是对方装作一副大度,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笑容,正欲上前,被倾绛一臂拦下,“兰鸢,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凶我?”纤巧的手指直直指向月疏,“就为了一个外人?”
“够了,你有完没完!”
见这对表兄妹有不少“话”要说,月疏好心给二人腾出空间,跨过几步石板到了溪水对岸。
雨季过后,草木拔高不少,深处已没过足腕,好在穿的是靴,倒也不会很痒。
“哔哔——”
草里突然冒出一声,月疏差点就要踩下去,忙收回脚。
只见草里先是张出一双翅膀,然后是颗毛绒绒的银色脑袋,上头一对尖耳微微耸动。
“哔哔!”一只翼狐从草里飞出,带着稀碎的草叶扑到了月疏肩头。
“阿呆!”月疏惊喜地摸着它柔软的银色绒毛,却是难以招架它的热情,“你是吃什么了,变得这样沉。”
“哔哔...”小翼狐抱着脖颈,叫声有些委屈,月疏不忍再说它,便点了点它圆滚滚的脑袋,“你会在这里,是不是说焱大哥也来了?”
“哔哔!”阿呆一脸“答对了”的神情。叫声刚落,一抹绯色闯入眼底。
“焱大哥!”月疏立刻飞奔过去,挂着身上的阿呆差点让他给颠了下去,抖了抖小翅膀还是决定自己飞。
“阿月。”
“焱大哥,你怎么才来看我。”虽是怨词,眼底却满是欣喜。
“怎么,倾绛那小子欺负你了?”
“倒也不是...”月疏笑得眉眼弯弯,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喜的,素白的脸上多了抹生气,“欺负算不上,只是焱大哥再不来,我院里埋的好酒都要叫那小凤王偷喝光了——”
“行,那小子我回头一定说他,”赤焱抿唇,从袖里取出一包油纸,抬眼看去,“站他身旁那姑娘是谁?”
“噢,曾经与他订过亲的表妹。”月疏早就闻到了味,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里头正是用麦芽把核桃杏仁碎融一块儿的切糖,忙拈了跟阿呆一人一块。
“他还订过亲?”赤焱转过眼,面色不虞,“那他跟你那事...又是何情况?”
糖块还没尝清个滋味,差点惊得从嘴里喷出来。
“啊,焱大哥你都知道啦!”
“难不成你们还想瞒我?”
“这事儿...哎呀,以后再和焱大哥你解释吧,总之他们早已解除婚约,除了表亲便再没任何关系。”
赤焱哼哼了一声,想来也是心凉,从前什么事都愿意同他分享的阿月竟也可是有事瞒他。
“罢了,”赤焱感慨般道,“过两日我需出趟远门,想着过来看看你,倾绛这小子看上去吊儿郎当,也得了我七八分真传,有事你就差使他,你这腕子,别再落下病了。”
月疏听他又要走,眼里满是不舍,与同样不舍的阿呆手指碰掌垫,又听他交代的话里字字为了自己,难过更深,闷了半晌,才点头“嗯”了一声。
赤焱突然笑道:“我还想着这小子桀骜难驯,过来压一压他,原是我多虑,这人早对你‘俯首帖耳’了。”
听他意有所指,月疏蹭得抬起脸,怕是方才的情景早已叫人看了个遍,连忙红着脸磕磕巴巴解释,“不、不是的...其实——”
“行了行了,”赤焱打断了他,一副了然之姿,“快些回去吧,免得那小子给别的姑娘占了便宜。”
月疏只他不可久留,蔫儿蔫儿地捏了捏手里还剩大半包的切糖,告别之言还未出口,却是突然看了左右。
“焱大哥,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赤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你焱大哥一人呀,不然还会有谁?”
“哦——”月疏拖了个长音,似不过随口一问,跟赤焱依依告别后,半不情半不愿转身走了。
赤焱望着月疏离去的方向,停驻许久,直到几人的身影重新融为一处。
“如你所见,忘掉你,他会过得比原来更快乐。”
风吹过草地,露出墨色僧袍下的僧履。灵兔把佛珠扒得“噼啪”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不断得来来回回看。僧人喉间滑动,似是将方才犹未出口的诸多话语咽回肚子。
是了,在隐身术下,那人根本不可能瞧得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