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颠簸的马车，耳畔逐渐传来此起彼伏的啼哭声，周玉淋缓缓睁开了眼。


    “呜呜呜呜呜我还那么年轻，我不要进城主府。听说那城主长得青面獠牙，可怕得很，这一进去，稍有不慎，可就丢了小命啊。”


    “嘘，你想死不成，晋阳城内禁止讨论城主，你有几个脑袋？”


    “对呀对呀，进去当婢女而已，又不是给人当通房丫鬟，你管主子那么多事情做什么？”几人压低声音议论着。


    没多久马车停下了，周玉淋几人被管事的赶下了马车，“已经到了晚上了吗？”周玉淋抬头，有些意外，方才透过窗户，她看见还是正午，“这便是晋阳城的正午。”一旁的女子看了眼暗无天日的城池，开口提醒道，“你以后可少问这种无知的问题。”


    女子打量了她一圈，“我叫翠云，你叫什么？”


    周玉淋回答，“周昭。”


    翠云古怪地看了眼周玉淋，轻声嘀咕了句，“怎么和我女神小字同名。”声音很小，依旧传进了周玉淋的耳中。


    马车停在了城门口，看样子是管事的上前给官兵递了文书，周玉淋被吩咐低着头，可擦肩入城的时候，她还是在官兵身上感受到了魔气，文书通过后，大门缓缓打开。


    铺天盖地的魔气迎面而来，周玉淋蹙着眉，这才意识到当时晋阳城的严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魔族了，这至少是个领主级别的魔族，相当于元婴大圆满的修士。


    周玉淋偷偷观察周围一切的时候，管事的发现了东张西望的翠云，“喂！让你抬头了吗？”


    翠云立马跪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管事的蹙着眉，看了眼翠云，“罢了，要不是你与那人有几分像，今日死不足惜。”


    周玉淋很快捕捉到关键词，那人，哪人？


    城主府在城东，几人走了一段距离才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晋阳城诡异地宛若一座鬼城。


    而城主府怕就是鬼居住的地方了。


    府邸像是新建的，但不知为何建在了乱葬岗的对面，只要推门走两步，便是乱葬岗。


    管事的带着几人进门后，刺鼻浓重的血腥味不禁让几位女子脸色煞白，有些作呕。


    “啊啊啊！”不知踩到了什么，女子低头一看，发现是半截手臂，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瞎嚷嚷什么？”管事的淡定将半截手臂踢到一旁的草丛里，“干的不好了，这边是你们的下场。”


    “怪不得开的价格那么高，我还以为是个好活儿，原来是买命钱。”周玉淋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要说几人里面最淡定的莫过于周玉淋了。


    因而管事的再分配任务时，最晚才轮到周玉淋，“你、你的话，胆子够大，你就跟在主子后面服侍吧！”周玉淋心下虽然有些意外，但面上极为从容地颔首。


    管事的分配好几人的工作后，又絮絮叨叨的吩咐了许多，例如说，主子不喜欢喧闹，喜欢安静，晚上走路一定要轻，主子睡眠很浅，要是吵醒了这人，可能会被拧断脖子。条条框框的规矩，周玉淋听都觉得头疼，更别说是记下来了。


    还好，管事的看起来也没指望几人记住，挥挥手，便让几人去各自的岗位了。


    留在原地的周玉淋对上管事的视线，“你跟我来吧。”


    “咱们做下人的，还是有必要提醒你几句，不要觉得自己姿色样貌过人，就可以魅惑主子。”


    管事的意有所指，周玉淋低着头，回复道，“不敢有这方面的想法。”


    管事的这才放下心来，“看到了那半截手臂吧？这便是之前那个婢女不守规矩的下场。”


    周玉淋点头称是，心下对于这位没见过的城主更多了一个印象，凶狠残暴。


    昏暗阴森的城主府，只有零星的路灯，周玉淋跟在管事后面，也会看到一些婢女，但皆是行色匆匆。管事的在风月阁前停下了脚步，“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你自己进去吧。”对方眼神躲闪，不愿意再多和周玉淋交流，跑似的抬步离开了，不像是引路的，像是送周玉淋上路的。


    周玉淋感应到里面住的便是那位领主级别的魔族，犹豫了几秒，她收起身上所有的灵力，踏入了风月阁，她反手刚关上门，身后强大的魔气压下，来者没有现身，冰冷的声音却先落下，“新来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宛若死人。


    周玉淋立马颤颤巍巍地弯腰回复道，“小的谨遵管事的吩咐来这里伺候主上。”


    那声音安静了很久，命令道，“左边的房间里有一具尸体，帮我埋了吧。”


    好家伙，怪不得要胆子大的呢。


    周玉淋还以为会是什么端茶送水的活儿，原来是找埋尸工来了。


    倘若是寻常人定然要吓晕了，但周玉淋见惯了生死，倒也不会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渗人。


    她继续佯装害怕的样子，颤抖着道，“好的，小的明白了。”


    一把铁锹掉落在周玉淋跟前，意思不言而喻了。


    周玉淋拿起铁锹，走进了左边的客房，一推进门，一具女尸映入眼前，女子看起来四十多岁了，死前手中还紧紧抓着什么，周玉淋走近一看，发现是半截黑色的布料，看起来应当是某人的衣服，她拖着这人往外走，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人身上没有任何魔气攻击的痕迹。


    她弯下腰来，在女子心口处看到了血迹。


    和自己当年的死因一样，是一箭穿心而死。


    周玉淋将人拖到后院后，拿起铁锹挖了一个大坑。


    这边刚将人埋好，人影覆盖住了自己，悄无声息的，那位魔族出现了。


    周玉淋心跳地飞快，手心都是冷汗。但那位魔族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了许久。


    周玉淋觉得自己的腿都要站麻的时候，身后的人方才无声离去。


    不知为何，方才的空气里，周玉淋竟然品出了几分悲伤的气息。周玉淋将土拿铁锹彻底填平，想了想，从房间里找了块木板出来，蘸着墨水准备写几个大字。


    正在犹豫间，那道冰冷的声音缓缓传来，“东方敏。”


    “她的名字。”


    周玉淋将名字写好，端端正正的几个字写在木板上——东方敏之墓。


    将这一切都做好了。周玉淋拿起铁锹，那道声音阴魂不散道，“收拾一下，给我烧壶茶水来，不要太热，不要太冷，上好的龙井茶。”


    事情挺多。


    周玉淋没怎么伺候过人，要她打架绝对第一，至于伺候人，她还真不会。


    她在心里细细盘算着，她得知道现在的日子，这样她才可以根据未来的事情，推算。


    这是她最大的优势，也是唯一的优势。


    晋阳城最早攻陷的消息传来据说已经是真实攻陷后的两个月后，消息被城内的人封死，密不透风的，等师兄带人前往的时候，据说城内已经完全是魔族的天下的。当年的队伍也是师父临危受命，当时前往的都是玄灵宗内精锐的弟子，谁也想不到会全军覆没，甚至消息都是延迟才传出来。


    等到某一位弟子的魂灯灭了，师父才意识到不对劲。


    前前后后算起来又是半个月，所以当时周玉淋便意识到，晋阳城事情看似寻常，但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有实力高超的强者刻意隐瞒。


    晋阳城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此前周玉淋从未听过这个小地方。


    哦，她猛的想起，其实是听过一次的。因为大师兄曾经说过，他是晋阳城人。六岁之前，也就是送上玄灵宗之前，大师兄便是在晋阳城长大的。


    周玉淋很快泡好了茶，但可惜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这位城主到底住在哪里。


    正当她端着茶水在庭院里踌躇的时候，耳畔传来男人低沉夹杂着冷意的声音，“往左拐，直走，我在左手边的房间。”


    这人跟个鬼似的，周玉淋在心里偷偷吐槽。


    要不是人有影子，她还以为这人直接进化成空气了。


    “扣扣”周玉淋轻轻敲了敲门，不知为何一意识到自己要和这人正面相见，便有些手心出汗，这可是领主级别之上的魔族啊，话说她有多久没见过魔族人，她都快要忘记。


    “进。”男子醇厚的声音很是动听，不知为何，周玉淋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大抵是因为与认识之人相去甚远，故而只是一个念头，很快便如同泡沫碎掉。


    她低着头，推开了门，阴嗖嗖的鬼风过门而来，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暗得让人看不见手指。


    周玉淋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生怕这一脚就踩到什么些不该踩的东西。


    “放在桌子上，你可以走了。”黑暗之中，声音似乎盘旋在这个房间的角角落落。


    这没点心理素质确实干不了这一行，周玉淋没有见到所谓的城主，便放下茶水，退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周玉淋悬着的心这才一点点放下，虽然没见到人，但是胸口的验魔石滚烫。


    这压根就不止是一只领主级别的魔，这已经是到达魔王级别了。周玉淋垂眸，手心满是冷汗。


    晋阳城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进入一只魔王级别的魔？


    结界没有破掉，那魔是怎么进来的？


    周玉淋一时思绪纷飞，走出门撞到人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周玉淋正想扶起对方，却见对方愁眉苦脸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姐姐，我不想死，你可以救救我吗？”


    这侍女看样子同周玉淋差不多，也是新来的，此刻弯腰驼背地站在原地，面如死灰，“管事的要我去地牢里送饭，可地牢满是危险，我听说这个月已经死掉十三个婢女了，我不想死。”


    周玉淋对上侍女希冀的目光，这人紧紧攥着她的手，“你可以帮我跑一趟地牢吗？”


    安静了几秒，周玉淋回答道，“可以。”


    这侍女藏不住脸上的激动，却听周玉淋叫住了她，问道，“如今是什么时间？”那侍女脚步一顿，害怕是周玉淋反悔，却没想这人只是想问个时间，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根据侍女的指示，周玉淋很快拿到了饭，往地牢走去。


    仙历548年10月，师兄已经进城一月有余。上辈子大师兄便是刚进城遭人暗算，时间点对得上，周玉淋心想，此人现在大抵正在地牢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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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这送上门的机会她定然不会放过。


    顺理成章的，周玉淋成功蒙混过守卫，进入了潮湿阴暗的地牢里。


    每走一步都能听得见脚步声的回响。


    猛兽的咆哮声掺杂着活人的呼唤声，她便是在这样的回声里淡定地往前走。


    嗖的一声，火灯亮了起来，地牢里关着有晋阳城的修士们，也有残暴的凶兽，周玉淋目不斜视地按照那侍女给的路线来到了角落的一个房间里。


    茅草堆上坐着一个人，很可惜这背影，周玉淋一看便不是大师兄，她放下饭，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那人幽幽念诗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而非茅草枕地铺。”


    周玉淋抬头看了眼这背影，还是提醒了句，“开饭了。”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毛躁的头发打了结，却依稀能看到主人之前经常会佩戴着发冠，他一双狐狸眼在看到来人的那刻，猛的睁大，像是不可思议一般，就差没惊呼出声了。


    周玉淋也有些意外，看了眼极为落魄，却不改风流做派的令狐渺，挑了挑眉，“二师兄。”


    令狐渺喜极而泣，没想到小师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在惊喜的同时，更多的不免是担忧，于是，那些挂心的话语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句质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让你过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彼时二师兄已经失踪一年有余，只是周玉淋从没想过，这人失踪期间原来是来过晋阳城的。


    想起余姚儿对自己说的话，周玉淋看向令狐渺的眼神中带了些多余的情绪，“一年多你去哪儿？”这话是周玉淋在脑海中设想过千万遍要说的话。


    “二师兄，我找了你很久。”简单的一句话，令狐渺刚升起的怒火便被扑灭得一点儿都不剩。


    “对不起。”令狐渺极为勉强的扯了扯唇角，“二师兄有些事情，怕牵连到你们，所以就离开了。”


    对上周玉淋闪着泪光的眼睛，从来不会对女人眼泪心疼的令狐渺，难得心里涌上一阵愧疚，“你别哭啊小师妹，我只是失踪了，又不是死了，我这不还好好活着吗？”


    令狐渺刚安慰几句，周玉淋更是泪流满面了，哽咽着道，“你还不如死了呢。”


    令狐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早说你希望师兄死了，我就给你写封遗书再走了。”


    周玉淋擦去眼泪，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你写，你写你要把皇位继承权留给我。”


    令狐渺眨了眨眼，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周玉淋冷笑一声，“师兄还想瞒着我，去继承家中的亿万皇位吗？”


    令狐渺嘟囔道，“师父那个大嘴巴！”


    “不是师父。”


    “啊？”这回轮到令狐渺有些意想不到了。


    “你未来变成了一个傻子，是你亲口和我说的。”


    小师妹诅咒人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令狐渺哭笑不得，只好没好气地应和道，“好好好，你就是那么欺负你二师兄的。真是让人寒心啊——”


    “抛妹弃弟，二师兄你才是让人寒心吧。”周玉淋瞥了眼令狐渺，青年那双狐狸眼笑得弯弯，一派莞尔的姿态，哪里看得见半分难过的模样，这人偏生还摸着心口，极为理直气壮道，“没有二师兄含辛茹苦的付出，哪里有你长得了那么大。”


    “说说吧，怎么被抓进来的？”周玉淋看向抱成一团的二师兄，这人神态自若道，“这是个意外，我听说晋阳城有一女子算卦很准，便打算来问问，不想，正巧目睹了凶案现场，便被抓进来了。”


    “那女子叫什么？”


    令狐渺想也不想地答道，“东方敏，日出东方的东方，敏锐的敏。”


    东方敏？！


    周玉淋眉头一皱，这不就是自己刚刚埋的女尸的名字吗？


    令狐渺看出师妹神情不对，询问道，“怎么了吗？”


    “我刚埋了个女子，也叫这个名字。”


    令狐渺嘴角一抽，还是挣扎着问了句，“死于一箭穿心？”


    周玉淋点点头，“对，而且看着四十岁左右，手上有很多老茧。”


    令狐渺闭上眼，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咱们俩一个目睹凶杀现场，一个帮忙埋尸葬地。师妹啊，我们没有脸回去见大师兄了。”


    周玉淋闻言有些奇怪，这怎么又和大师兄扯上关系了


    “你大师兄是晋阳城人。”周玉淋点了点头，这事儿她知道。


    “那你可知道，大师兄被送上山前，母亲是健在的。”这事儿，周玉淋没听过了，她从没听玄卿弦讲过自己的家庭，纵然是醉酒后，师兄也依旧自持守礼，不会有半分逾矩。


    当年，一直有传言说大师兄是师父的私生子的言论。


    不过周玉淋向来不相信这些以讹传讹的消息。


    “大师兄的母亲是师父的初恋，两人自小有婚约，不过后来诞下师兄后两人关系便疏远了。这位女子姓东方，名敏。”


    话语落下那刻，周玉淋瞬间愣在原地，手脚冰冷。


    地牢外，寒冷的风里落下了第一片雪花，摇摇晃晃地落在了木牌的上面，徐徐晕开了东方敏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