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大青衣
作品:《怎么你们是真大佬,就我真废物?》 两个年轻捉笔吏捂着耳朵躲在廊柱后,看鞭炮在雪地里炸出一串金红色的花。
火光映在他们皂袍上,竟显出几分鲜亮。
轮椅碾过积雪,在长安城安静走着。
忽有爆竹声声起。
姜惊蛰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天空处处开满了红色花火。
孟无常追随着姜惊蛰目光看去,轻声道:“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
姜惊蛰喃喃应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对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若不是看到这烟火,他都记不起曾经过年的模样。
子时长安街头行人绝迹,就连清道夫都不愿在此时出门。
姜约推着姜惊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闲逛,孟无常在一旁撑伞,走到一座院子时,孟无常撑伞的手微停。
院子门槛处立着一个素衣姑娘。
姑娘年约二八,头上斜插着一根道簪,她倚在门外,正眺望着巷子,只是眸子却比长安的夜更暗。
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姑娘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便要往前探步。
又被孟无常一声轻咳钉在原地。
“无常兄若有事,就先去吧。”
姜惊蛰看着那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姑娘,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微笑道。
孟无常罕见有些扭捏。
“您别误会,她是鹿儿,我一个朋友的妹妹,朋友临终前托我照顾她。”
“去吧。”
姜惊蛰挥了挥手,这姑娘显然是在等孟无常。
这都到了门口,他再不放人倒显得有些不懂风情了。
“您的安全。”
孟无常看了鹿儿一眼,有些犹豫。
“去吧,总不能让姑娘久等!”
姜惊蛰接过伞,姜约推着他向巷子另一边走去。
孟无常看着两人的影子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转身给那姑娘披上一件褥袍。
“外面冷,怎么不在里面等我?”
鹿儿低着头,轻声道:“今天是除夕,我怕。”
孟无常微微一怔,想到那个早已死去的挚友,知道她怕什么,轻声道:“我不会出事的,走吧,我煮饺子给你吃。”
“大伯,那个院子你去过么?”
巷子的黑暗里,姜惊蛰缓缓收拢黑伞,看着院子里漏出的昏暗灯光好奇问道。
“不曾。”
姜约摇头道:“孟无常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情。”
姜惊蛰手指轻叩轮椅,脑海中重现这一路走来的痕迹,忽然笑道:“他是故意让我们看到她的,咱们这位要钱不要命的秉笔使,身上的秘密倒也不少。”
姜约说道:“我去查一下那个鹿儿的背景。”
姜惊蛰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这是好事,说明孟无常在向我们靠拢,不过查一查也好,我现在对孟无常的身份,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话未说完,整条巷子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夜色的暗,而是所有光都被某种存在吞噬的暗。
“好奇是很好的一种情绪,据说当年第一个踏上修行的人类,就是因为好奇天有多高,想要飞上去看上一眼!”
那沉寂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很突兀,也很可怕。
在声音响起前,姜惊蛰和姜约都没有发现这逼仄的巷子竟还有第三人。
而真正可怕的是,即便声音已经响起,近在咫尺,他们依旧没有发现巷子里的第三人。
仿佛那道声音的主人并不在此地。
姜约脸色大变,浑身汗毛竖立,死死盯着黑暗处、
体内气海更是瞬间翻滚,龙象般若功催动到极致,化为一口金色巨钟把姜惊蛰扣住。
巨钟之上,龙象缠绕。
宛若黑暗中升腾而起的一轮大日,照亮这条巷子的每一个角落。
虚空中忽有一只苍白手掌压下。
如大日升腾的龙象轰然溃散,姜约僵硬立在原地,就连体内元气都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他已跻身宗师之列,可龙象般若刚起,就被这苍白手掌按碎在虚空里。
这说明,他在这手掌的主人面前,几如蝼蚁。
人间唯尔,只手遮天——
“不要惊慌,我只是路过。”
一道身影从黑暗里长出来,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来人是一个男人。
约莫三十来岁,白面无须,身穿大青衣,看起来儒雅至极,只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给他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感。
见到来人。
原本浑身僵硬的姜约忽然开始颤抖。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声音竭力压制着:“见过,见过大人。”
“免礼!”
来人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看着轮椅上的姜惊蛰,神色奇怪:“你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惊蛰见过台首大人。”
姜惊蛰低头行礼。
他没有见过乌衣台台首,也不曾见过他的画像,但当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立刻便明白了此人是谁。
仿佛他本身就本该是这个模样。
此人,正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乌衣台执掌,压得无数世家不敢抬头的小黄门,仙人榜排行第九位的王采。
“乌衣台院子外面立了一块石碑。”
王采忽然开口,提起了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
姜惊蛰微微一怔,想到在乌衣台看到的那块石碑和被抹去的字迹,轻声道:“愿乌衣藏刀归鞘,天下平百姓安。”
“那句话原是我刻上去的。”
王采微微一笑:“给你讲个故事。”
“幼时家贫,求学无门,好在村里的私塾先生允我隔墙听书,后来实在饿得活不下去,只好把自己卖入皇宫,得了三两七钱碎银,给先生买了猪头肉和腊猪蹄,算是补交了束脩。
初入皇宫,因为年纪小,又有几分机灵,识得几个字,被安置在少府,成了小黄门。
也是因为年纪小,夜半打盹儿撞碎一盏琉璃,惊扰了先帝,被打个半死丢到了浣衣坊。
在浣衣坊我识得了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那时我初入宫,陛下也还天真,所以我们以朋友相称。
后来陛下开始认字,我随身伺候,零零碎碎又听了些书。
陛下知道我想读书,便拖关系想送我入国子监做笔童,为太学生们研墨洗笔,这本来是一个监丞就能决定的小事,结果不知怎么被张凤府给知道了。
张凤府那时候是国子监司业。
以草纸批了几个字——阉人焉与士从席。
这几个字绝了我入国子监的可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子多病,先帝终于记起自己还有几个儿子,请山支先生为他们赐字,也存了让山支先生收弟子的心思。
山支先生在诸皇子中相中了陛下,允陛下入学宫读书。
陛下仗着山支先生的势,借此把我从浣衣坊调回了少府,跟随在他身边,成了黄门侍郎下的七十二小黄门之一!”
说到这里。
王采眼里露出几分复杂神色,似有讥笑又有敬意。
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山支先生是当世大儒,年少时便轰动士林,成为七十二书院之首庶阳学宫的山长,自是不会为难我这一个偷书的小贼,对我在门外偷听的事视若无睹。
只是我终究是一个残奴,学子们对我意见颇大,受了不少驱赶。
好在我脸皮够厚,为他们洗衣扫尘,渐渐他们也就不再赶我,勉强在学宫住了下来。
不过我也不亏。
经常趁着替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偷戴们的儒冠和儒袍,也算做过读书人了。
唯一遗憾的是学宫九重楼,此生都未曾上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