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骨事》 十
灰雀总部的办公室总带着股冷硬的金属味,今天却被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氛冲淡了些。那是骨濯身上的味道,从她新换的绸缎蕾丝吊带裙里漫出来,浅红色的裙摆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衬得她裸露的肩颈愈发白皙,颈侧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遮住了那道早已淡去的手术疤痕。
良鸩坐在办公桌后,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风衣,袖口磨出了细毛边,与骨濯的精致形成鲜明对比。她手里捏着份刚解密的任务简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骨濯那边飘——她正靠在沙发上,指尖逗着芝麻糊,小蛇盘在她的膝盖上,鳞片被阳光照得油亮,时不时吐吐信子,蹭着她绸缎裙摆上绣着的缠枝纹。
“老大,你跟骨濯姐姐是不是还没有办过婚礼?”阿七抱着一摞文件进来,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笑着开口,“总部最近在搞内部庆典,说不定还能给你们批个长假呢——要不要补上?”
良鸩的笔尖顿了顿,墨滴在文件上晕开一小团灰渍。她抬眼看向骨濯,对方正低头挠着芝麻糊的下巴,侧脸在光线下柔和得像幅水墨画,仿佛没听见阿七的话。“补上?”良鸩的声音有点干,像是在确认这个词的意思。
“对啊,”阿七把文件放在桌上,故意提高了音量,“你看你们俩,都住一块儿这么久了,对外也是妻妻名分,缺个仪式总觉得差点意思。再说了,骨濯姐姐刚从‘鬼门关’回来,办个婚礼冲冲喜多好。”
骨濯这才抬起头,视线在良鸩和阿七之间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听着不错。”
良鸩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看着骨濯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在标本店的第一个晚上,骨濯穿着红黑蕾丝睡裙,手里捏着磨尖的股骨,眼神冷得像冰。不过才几个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她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最终还是看向骨濯,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你愿意吗?即使……是假妻妻?”
“如果你想的话。”骨濯的回答很轻,却像羽毛落在良鸩的心尖上,带着点痒意。她站起身,绸缎裙摆扫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走到良鸩办公桌前,弯腰撑着桌面,视线与她平齐,“那谁跟谁求婚?”
良鸩愣住了。
她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认知里,这场“婚礼”不过是场更盛大的戏,走个过场就行,何必在意谁求婚?可被骨濯这么一问,她忽然觉得,好像应该有个像样的仪式。
骨濯看着她发愣的样子,忽然低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那就我向你求婚吧。”
良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骨濯从吊带裙的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不是钻石,也不是宝石,而是用某种乳白泛着浅金的材质打磨而成,形状像片蜷曲的骨片,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
“这是……”良鸩的指尖悬在戒指上方,没敢碰。
“上次处理的猛犸象臼齿化石,”骨濯拿起戒指,轻轻托在掌心,“质地够硬,也够特别。”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模拟出来的认真,“比那些会贬值的钻石靠谱。”
良鸩看着那枚骨戒,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见过骨濯处理无数骨骼,却没想过她会把化石磨成戒指,还刻上自己的名字。
骨濯捏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她抬眼,撞进良鸩有些慌乱的眼底,忽然笑了:“你怎么脸红啦?”
良鸩猛地别过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办公室太热了。”她拿起桌上的文件挡在脸前,声音闷闷的,“阿七,把空调调低两度。”
阿七在旁边看得直乐,连忙应着:“哎,好!”心里却在嘀咕:老大这脸红得,怕是调低十度都没用。
骨濯看着良鸩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她直起身,靠在办公桌边,指尖摩挲着自己空着的无名指,像是在想象戒指戴在上面的样子。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规律地跳动着,“咔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虚假的求婚伴奏。
婚礼定在一周后,地点选在灰雀总部顶层的露天露台。这里原本是紧急疏散通道,被阿七带着几个下属连夜改造,用黑色绸缎和红色玫瑰布置出一片诡异又浪漫的空间——黑色的帷幔从穹顶垂落,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每隔三步就放着一盏复古烛台,火焰在风里轻轻摇曳,将周围的雪山映得朦胧。
骨濯穿着一身红色开衩礼裙,丝绸的料子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腰线,开衩高到大腿根,她没戴太多首饰,只有左耳戴着一枚小巧的骨制耳钉,和良鸩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同一种材质。
良鸩穿着一身黑色婚纱,裙摆拖在地上,像铺开的夜色。领口是复古的立领设计,缀着细碎的黑曜石,与她眼底的冷光相映。她不太习惯穿裙子,走路时总怕踩到裙摆,好几次差点踉跄,都被骨濯不动声色地扶住了。
“紧张?”骨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带着绸缎的微凉。
良鸩侧头看她,红色的礼裙与黑色的婚纱在阳光下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有点。”她坦诚道,声音压得很低,“比执行S级任务还紧张。”
骨濯低笑一声,伸手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别怕,就当是在演戏。”
可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底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这场戏好像有点太真了。她甚至开始模糊,骨濯当初在赤影控制下想杀她的画面,那些互相戒备、彼此算计的日子,都像蒙上了一层雾,远得抓不住。眼前只有穿着红裙的骨濯,指尖的温度,还有耳边若有似无的香氛。
露台入口传来轻微的骚动,阿七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跑过来小声说:“老大,骨濯姐姐,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骨濯点点头,朝良鸩伸出手:“走吧,新娘。”
良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她的手。骨濯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常年处理骨骼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她们踩着暗红色的地毯,一步步走向露台中央的仪式台,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有灰雀的高层,有良鸩的下属,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大概是来确保骨濯“身体状况稳定”的)。
张猛那个大块头站在人群里,偷偷抹了把脸,被阿七狠狠瞪了一眼:“哭什么,老大结婚是好事!”
“我这是高兴的!”张猛吸了吸鼻子,“老大终于有人管了!”
良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却没回头。骨濯感觉到她的手紧了紧,侧头看她,眼底带着点笑意:“别理他们。”
仪式台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上面放着两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主持仪式的是灰雀总部的一位元老,穿着黑色的礼服,看着她们的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审视。
“良鸩,骨濯,”元老的声音很沉,在露天的露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你们愿意以伴侣的身份,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无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任务成败,都始终站在彼此身边吗?”
良鸩的心跳得很快。她看着骨濯的眼睛,对方的眼底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忽然想起骨濯在病房里说的话:“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那句话里的柔软,此刻还清晰地留在耳边。
“我愿意。”良鸩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异常坚定。
轮到骨濯了。她看着良鸩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喧嚣都安静了几分。“我愿意。”她的声音和良鸩的重叠在一起,像一句温柔的承诺。
元老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交换戒指。阿七捧着那两个红色丝绒盒子走过来,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骨濯用猛犸象化石打磨的戒指。
良鸩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骨濯的无名指上。
骨濯也拿起戒指,给良鸩戴上。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故意在良鸩的指腹上蹭了蹭,看着她耳尖再次泛红,眼底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
“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元老宣布道。
周围响起低低的起哄声,阿七甚至吹了声口哨。良鸩的脸更红了,她看着骨濯近在咫尺的唇,犹豫着要不要真的亲下去。
骨濯却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她微微仰头,轻轻碰了碰良鸩的唇,像一片羽毛落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她退开半步,拉起良鸩的手,对着周围的宾客微微鞠躬,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次。
良鸩的心跳得更快了。唇上还残留着骨濯的温度,很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有些发晕。她看着骨濯对着宾客微笑,看着她眼底那片恰到好处的温柔,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演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她甚至开始怀念在标本店的日子,那时她们只是“店主”和“店主夫人”,不用面对总部的明枪暗箭,不用处理那些棘手的任务,每天只是整理标本,处理伤口,偶尔拌嘴,像两个最普通的人。如果不问过去,不看未来,只守着眼前的安稳,是不是就能真的骗过自己?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开始自由活动。阿七拉着良鸩去和几位高层打招呼,骨濯则趁机走到露台角落,那里放着一把椅子,芝麻糊正安静地盘在椅背上,看到她过来,立刻滑下来,盘在她的手腕上,蛇头蹭着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骨濯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小蛇,又看了看远处正和人交谈的良鸩——她穿着黑色婚纱,侧脸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嘴角甚至带着点真实的笑意。
她忽然低下头,在芝麻糊的头顶轻轻碰了碰,像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芝麻糊,”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蛇能听见,“我还是真心,哦不,我还是最纯粹地爱你。”
那些对良鸩的温柔,对良鸩的依赖,对良鸩的“愿意”,都是演的,是为了活下去而戴上的面具。只有对芝麻糊的在意,是真的,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和伪装。它不会要求她笑,不会期待她有温度,不会因为她有颗机械心脏而改变对她的亲近——它只是需要她,像她需要它一样。
芝麻糊似乎听懂了,用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指尖,蛇信子扫过她无名指上的骨戒,冰凉的,带着一种无声的认同。
骨濯抬起头,看向良鸩的方向。良鸩刚好也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朝她挥了挥手。
骨濯也朝她笑了笑,举起戴着芝麻糊的那只手,对着她晃了晃,像是在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露台上,将红色的礼裙和黑色的婚纱都染成了金色。烛火在风里摇曳,映照着两张看似亲密的脸,和手腕上那条安静盘踞的小蛇。
这场戏,还在继续。
而骨濯知道,无论戏演得多么逼真,她心里最纯粹的那片地方,永远只属于这条冰凉的小蛇。至于良鸩……她不过是这场戏里,最投入的观众而已。
骨濯轻轻抚摸着芝麻糊的鳞片,看着远处的良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就这样吧。
至少现在,她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良鸩得到了她“愿意相信”的温柔,而她,得到了更稳固的伪装,和暂时的安宁。
足够了。
婚礼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闹。天鹅绒窗帘拉得半掩,漏进几缕碎金似的阳光,落在铺着暗红地毯的地板上,映得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染上暖光。
骨濯正对着穿衣镜解红色礼裙的拉链,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换上了那件熟悉的黑蕾丝长裙,裙摆垂到脚踝,领口的蕾丝花边轻轻蹭着颈侧,比刚才的礼裙自在多了——像是卸下了一层华丽的戏服,终于露出底下真实的肌理。
芝麻糊盘在梳妆台的水晶瓶上,黑亮的鳞片在光线下泛着油光,脑袋随着骨濯的动作转动,圆溜溜的眼睛里像含着两滴黑曜石,满是专注。
骨濯转过身,从丝绒盒子里拿出一枚戒指。不同于给良鸩的骨戒,这枚戒指的戒托是铂金的,上面嵌着一块鸽血红蛋面宝石,切割得极圆润,在光线下流转着浓郁的红,像凝固的血,又像燃烧的火。拍卖行的标签还没撕,上面的数字足以让灰雀的中层特工赚上三年——这是她托人从一位珠宝大师的私人藏品里拍来的,比给良鸩的猛犸象骨戒用心十倍,也昂贵百倍。
“芝麻糊,”骨濯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种自然的宠溺,和对良鸩说话时的刻意温柔截然不同,“不许跟她吃醋哦~”
她捏起小蛇的尾巴,想把戒指套上去。芝麻糊的鳞片又凉又滑,戒指刚碰到尾尖,就“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骨濯弯腰捡起戒指,指尖蹭过宝石表面,冰凉的触感带着绸缎般的细腻。她又试了一次,小蛇的尾巴轻轻颤动着,像是在配合,可鳞片太滑,戒指还是挂不住,又掉了。
“你怎么把戒指弄掉啦?”骨濯戳了戳小蛇的脑袋,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点好笑的无奈。
芝麻糊像是听懂了,脑袋往她手心蹭了蹭,鳞片微微收紧,露出点委屈的样子——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戴不上。它甚至把尾巴往她手边递了递,尾尖轻轻勾着她的指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说“我真的想戴上”。
骨濯看着它委屈的小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咔哒”跳了两下,这次的节奏里竟带着点真实的暖意。“没关系的,”她用指腹轻轻揉了揉蛇头,动作慢而温柔,“那先放我这儿,等你回去慢慢玩哦。”
她把戒指放回丝绒盒,塞进蕾丝裙内侧的口袋,那里还藏着块给芝麻糊准备的冻干肉。
芝麻糊像是被安抚了,忽然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去,灵活地缠绕上她的脖子,冰凉的身体贴着她的颈侧,带着熟悉的重量。它的脑袋蹭过她的耳垂,分叉的信子轻轻扫过她的锁骨,然后,极轻极轻地咬了她一口——不是真的用力,只是用尖牙蹭了蹭她的皮肤,留下个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像个带着占有欲的吻。
骨濯的脖子微微发麻,却没动。她抬手,指尖穿过蛇身的缝隙,轻轻抚摸着芝麻糊的七寸,那里的鳞片最软,也最敏感。“我知道你吃醋啦。”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底的笑意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跟她真的只是演戏,你才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她却低头,在芝麻糊的头顶印下一个绵长的吻。不是刚才对良鸩那种蜻蜓点水的碰触,而是带着真实的、近乎虔诚的亲近,唇瓣贴着冰凉的鳞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是真的喜欢芝麻糊。
不是模仿来的温柔,不是算计好的依赖,是那种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刻意的喜欢。就像良鸩看着她时,眼底藏不住的在意;就像迷路的人找到唯一的灯,干旱的土地遇上第一场雨,是本能的、无法克制的靠近。
芝麻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缠绕的力道松了松,脑袋贴着她的脸颊,吐信子的频率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应她的吻。冰凉的身体缠着她的脖子,带着种近乎暧昧的缱绻,像条活的黑色围巾,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只留下彼此的温度——哪怕那温度是凉的,也是真实的。
骨濯靠在梳妆台边,任由芝麻糊缠在她的脖子上。窗外的阳光移了移,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还戴着给良鸩戴上的骨戒,乳白的颜色在光线下泛着浅金。可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芝麻糊的鳞片,像是在确认某种更重要的存在。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时,骨濯轻轻拍了拍芝麻糊的尾巴,示意它藏进裙子口袋里。小蛇很听话,立刻顺着她的腰滑下去,蜷进蕾丝裙的褶皱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警惕地盯着门口。
“骨濯姐姐,良鸩老大那边快忙完了,让我来叫你。”是阿七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知道了。”骨濯应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对芝麻糊的温柔,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蕾丝裙的领口,遮住颈侧那道浅淡的牙印,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芝麻糊,确认它安稳了,才转身开门。
门外的光涌进来,照亮她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那是给良鸩看的,给所有人看的,属于“骨濯”这个角色的表情。
只有口袋里那点冰凉的重量,和颈侧尚未散尽的麻意,在提醒她刚才的真实。
她喜欢芝麻糊,就像良鸩喜欢她那样,纯粹,直接,带着连自己都未必完全明白的执拗。
只不过,一个藏在演戏的温柔里,一个藏在冰凉的鳞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