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作品:《骨事》 十一
良鸩的卧室比休息室更安静。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影,像骨头上的纹路。床头柜上放着良鸩没喝完的半杯威士忌,杯壁凝着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木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骨濯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上的褶皱——是良鸩早上起身时没抚平的,带着她惯有的利落里藏着的粗糙。她摸了摸口袋,芝麻糊在里面不安分地动了动,蛇头蹭着她的掌心,冰凉的鳞片像一块会呼吸的玉。
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其实芝麻糊不叫芝麻糊,她有个真正的名字,叫骨怜。
那时候骨濯刚从X机关逃出来,浑身是伤,像条被丢在路边的野狗。她躲在废弃的地铁站里,看着老鼠啃食腐烂的面包,第一次觉得“活着”原来是这么狼狈的事。就是那天,她遇见了骨怜。
小小的一条黑蛇,被装在玻璃罐里,罐身贴着X机关的标签——“实验体329号,异能共生失败品,予以销毁”。大概是被哪个研究员嫌麻烦,随手扔在了地铁站的垃圾桶旁,玻璃罐摔裂了一道缝,小蛇正用脑袋拼命撞着裂缝,鳞片都磨掉了好几块,渗出细密的血珠。
骨濯看着它,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都是在拼命活下去的。她走过去,捡起玻璃罐,用随身携带的铁片撬开盖子,把小蛇倒在掌心。
“以后跟我吧。”她对那条蛇说,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我叫骨濯,你叫什么?”
小蛇吐了吐信子,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指尖,像是在回应。
后来骨濯盘下了那家标本店,准备当一个“普通人”。开张那天,阳光很好,她坐在一堆骨骼标本中间,给小蛇取名。她摸着小蛇冰凉的身体,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忽然就想到了“怜”字。
“骨怜。”她轻声念出来,指尖划过蛇颈,“顾影自怜的怜。”
她和它,都太像了。X机关的实验让她失去了感受温暖的能力,让她习惯了用算计和冷漠包裹自己,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碰一下就会缩得更紧。而骨怜,被当作失败品抛弃,大概也从未被谁温柔对待过。她们都是在阴影里顾影自怜的存在,靠着彼此的体温,才能勉强感受到一点“活着”的实感。
她把骨怜当妹妹。会在处理标本时,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给她讲不同骨骼的名字;会在下雨天,把她裹在暖手宝里,怕她着凉;会在遇到不怀好意的客人时,故意让她从袖子里探出头,看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然后和骨怜一起在心里偷笑。
她也把骨怜当爱人。那种不需要言语的、纯粹的依赖。骨怜不会要求她笑,不会在意她有没有心,不会因为她的异能失控而害怕。它只需要一个暖和的口袋,一口新鲜的肉,和她偶尔的抚摸——这些,骨濯都能给,也愿意给。
后来遇到了良鸩,为了方便伪装,她随口给骨怜取了个“芝麻糊”的名字。良鸩信了,下属们也信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黑亮的鳞片下,藏着一个叫“骨怜”的、和她共生的灵魂。
“骨怜。”骨濯低头,对着口袋里的小蛇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口袋里的芝麻糊猛地动了动,蛇头顶开布料探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在回应这个久违的名字。它用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指尖,鳞片带着熟悉的凉意,却比良鸩卧室里的月光更让她安心。
骨濯笑了,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还是这个名字好听,对吧?”
芝麻糊吐了吐信子,顺着她的手臂爬上来,盘在她的手腕上,蛇身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骨濯看着手腕上的小蛇,又看了看床头柜上良鸩的威士忌杯。良鸩对她的好是真的,紧张是真的,甚至那份被演戏骗来的喜欢,大概也是真的。可这些“真”,都隔着一层膜——隔着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隔着她对X机关的戒备,隔着她和骨怜之间无人能懂的羁绊。
而她对骨怜的喜欢,是没有膜的。是剥掉所有伪装,剔除所有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带着点笨拙的珍视。
就像现在,她可以坦然地叫出“骨怜”,可以任由它缠在自己手腕上,不需要担心被谁看穿,不需要刻意维持什么表情。
门被轻轻推开,良鸩回来了,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在想什么?”她走到床边,脱下沾着风尘的风衣,露出里面黑色的作战服,“脸怎么这么白?”
骨濯回过神,把手腕上的芝麻糊塞进怀里,指尖压了压布料,遮住那点冰凉的动静。她抬起头,对着良鸩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什么,想起标本店的事了。”
良鸩没怀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累了?今天婚礼折腾了一天。”
“有点。”骨濯顺势靠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硝烟味,心里却在想——骨怜刚才好像咬了她的手心,是在吃醋吗?
良鸩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放得很软:“睡吧,我守着你。”
骨濯闭上眼,感受着良鸩温热的体温,和怀里芝麻糊冰凉的重量。两种温度在她身上交织,像两个拉扯的世界。
她知道这场戏还要演很久,知道良鸩的真心会越来越重,知道胸腔里的机械心脏随时可能成为悬在头顶的剑。
但没关系。
只要怀里的骨怜还在,只要她还能叫出这个名字,还能感受到这份冰凉的依赖,她就永远有退路,有支撑,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不需要演戏的角落。
骨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往良鸩怀里缩了缩,同时也收紧了抱着芝麻糊的手。
就这样吧。
至少现在,她同时拥有着演戏的温柔,和真实的羁绊。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