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作品:《骨事

    二十


    训练场的风忽然变了味。


    骨濯踢开脚边最后一块弹壳碎片时,指尖的骨链忽然微微发烫——那是危险预警,比任何警报都精准。她抬眼看向刚才处理“弃子”尸体的方向,总部来的人正站在良鸩面前,制服笔挺,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不对劲。


    赤影那群疯子,就算派弃子,也不会是这种连骨链都躲不开的蠢货。刚才的爆炸太刻意,杀手的动作太僵硬,像……像在演戏,演给某个藏在暗处的人看。


    “良鸩长官,抱歉了。”为首的男人亮出总部特有的银色徽章,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通知,“总部怀疑内鬼渗透与您有关,需要您跟我们回一趟,配合调查。”


    良鸩的手在身侧攥紧,指尖抵着配枪的枪套,却没动。她看着那枚徽章,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冷——是灰雀最高监察部的人,直接听命于长老会,绕过了行动部的层级。


    骨濯往前走了两步,包臀裙的开衩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挡在良鸩身前,眼神扫过那群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带人走?良鸩的行动报告每天抄送总部,你们凭什么怀疑她?”


    为首的男人没看良鸩,视线落在骨濯脸上,带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骨濯小姐,您先别急着护着她。”他刻意加重了“您”字,语气里的威胁像冰锥,“您的立场应该没有忘记吧?”


    骨濯的指尖猛地一颤,骨链差点失控射出。


    男人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刀:“毕竟您说过,‘疼痛才能教会人成长’。您应该懂我说的什么意思。”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骨濯最隐秘的伤口。


    她想起刚被带回灰雀时的手术室。无影灯亮得刺眼,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医生拿着机械心脏走近,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不用打麻药。”


    医生愣住了:“会很疼,骨小姐,神经接驳的疼痛等级是最高级。”


    “疼才好。”她当时望着天花板,听着自己人类心脏最后跳动的声音,“疼才能记住,我现在是谁,该站在哪边。”


    那场手术,灰雀要求瞒着良鸩。他们需要一枚能控制的棋子,既能利用她的异能,又能通过机械心脏拿捏她。而良鸩,当时还被她演的“虚弱”骗得团团转,以为她只是术后需要静养。


    现在,监察部的人翻出这件事,不是提醒,是**裸的威胁——他们知道她记得“立场”,知道机械心脏是她的软肋,更知道,只要捅破“良鸩早已发现真相”这层纸,她会被立刻销毁。


    良鸩站在骨濯身后,脸色没什么变化,指尖却在身侧悄悄蜷缩。她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心上。但她不能露馅,只能维持着“听不懂”的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骨濯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种彻底的冷意。


    情况好像又变了。


    她一直以为良鸩是她的挡风树,是灰雀里唯一能护住她的人。可现在看来,灰雀的天平已经倾斜,良鸩成了被怀疑的目标,而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灰雀的工具——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前灰雀和良鸩是一伙的,她演“恩爱妻妻”能换来安稳;现在他们不一伙了,她必须选边站。


    选良鸩?意味着她的机械心脏秘密会被捅破,意味着灰雀的自毁程序会启动,意味着死。


    选灰雀?意味着她要看着良鸩被带走,意味着承认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意味着……把那点刚冒头的、连自己都没看清的情愫,彻底掐死。


    骨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全没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要活。


    从那场生死戏开始,她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活。良鸩发现了又怎么样?现在看来,那场被拆穿的戏,根本不值一提。


    “我没护着她。”骨濯侧过身,让开了挡在良鸩身前的位置,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总部要调查,她配合就是,我有什么资格拦着。”


    良鸩的睫毛颤了颤,看向骨濯的背影,还是那身熟悉的打扮,此刻却显得异常陌生。


    监察部的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识趣”,愣了愣,随即拿出手铐:“良鸩长官,请吧。”


    良鸩没反抗,只是在被戴上手铐的瞬间,深深地看了骨濯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失望,还有点……她看不懂的痛楚。


    骨濯别开视线,没接那眼神。


    “师娘……”阿七冲了过来,看着这一幕,急得眼眶都红了,“您怎么能让他们带良队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骨濯猛地回头,眼神冷得像冰,打断了她的话:“别叫我师娘。”


    三个字,硬得像石头,砸得阿七瞬间僵在原地。


    训练场的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灰尘,迷了人的眼。良鸩被监察部的人押着往外走,脚步沉稳,没有回头。骨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指尖的骨链因为用力,深深掐进了掌心。


    疼。


    就像当年手术台上的疼。


    原来疼真的能记住立场。


    她的立场,从来都只有一个——活下来。


    至于良鸩……


    骨濯闭上眼,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反正,她们本来就是演的。


    不是吗?


    审讯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金属桌面上泛着刺眼的光。骨濯推门进来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这场审判敲开场鼓。


    她换了身黑色吊带裙,外面罩着灰雀总部的制式黑西装,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那是机械心脏接驳时留下的,被她故意露着,像在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对面的人。


    良鸩坐在审讯椅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沉了许多,看见骨濯进来,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熟悉的嘲弄。


    “桃衣小姐怎么今天不跟我红绡帐暖了?”良鸩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过烧红的铁,“倒是穿得这么正式,是来给我判死刑的?”


    骨濯没理她的调侃,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总部怀疑你与赤影勾结,泄露灰雀行动部署,导致三次任务失败,十七名队员牺牲。”骨濯的声音很平,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良鸩,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良鸩抬眼,目光落在她锁骨的疤痕上,喉结轻轻动了动:“解释?向你吗?”她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桃衣,你穿这身衣服真难看,像偷穿了别人的壳子。”


    “回答问题。”骨濯指尖在文件上敲了敲,指甲涂着正红色的甲油,与冷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或者,你想尝尝灰雀的审讯手段?”


    “你舍得吗?”良鸩往前倾了倾身,束缚带发出“咔哒”的轻响,“以前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最喜欢看我……”


    “闭嘴!”骨濯猛地打断她,指尖的骨链差点不受控制地弹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良鸩,这里是审讯室。”


    “我知道。”良鸩靠回椅背,眼神里的嘲弄更深了,“所以我在等你审我。可你拿着这些废纸问我,有意思吗?”她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我做没做这些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骨濯的指尖顿了顿,指甲掐进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她抬眼看向良鸩,对方的眼神太亮,像能穿透她刻意伪装的冷漠,直抵她那颗机械心脏的核心——那里除了电流声,是不是还有过别的东西?


    她很快压下这个念头,扯出一抹冷笑:“我清楚什么?清楚你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单独见赤影的联络人?清楚你枕头底下藏着加密芯片?还是清楚……”她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良鸩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是东国的港口,“清楚你早就背叛了灰雀?”


    良鸩看着那张照片,眼神没什么变化,反而笑了:“这P图技术真差,那男人的领带夹还是去年的款式。”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骨濯,你演得累不累?”


    “我不需要演。”骨濯将照片拍回桌上,“从进灰雀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不像某些人,披着忠诚的外皮,干着背叛的勾当。”


    “哦?”良鸩挑眉,“那你告诉我,我背叛灰雀,能得到什么?”


    “得到活命的机会。”骨濯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长老会没查到你偷偷修改异能评估报告的事?你想护着谁,我比你更清楚。”


    良鸩的眼神终于变了变,快得像错觉。她盯着骨濯锁骨的疤痕,忽然笑了:“原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骨濯站起身,走到良鸩面前,弯腰凑近她,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良鸩身上是淡淡的硝烟味,她自己身上是总部特供的香水味,冷冽而疏离。


    “我知道你偷偷改报告是为了护我,知道你发现机械心脏后没捅出去,知道你陪我演了那么久……”骨濯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低语,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但那又怎么样?良鸩,你护不住我,就像现在,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良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动作带着点危险的诱惑:“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借总部的手除掉我?用我的命换你的活路?”


    “是。”骨濯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坦然得近乎残忍,“我从来没把你当回事,不过是拿你当挡箭牌。你倒台了,长老会才会彻底信我,我才能活下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说的,我做没做这些事你最清楚——同理,你做没做那些事,我也最清楚。但我现在说你做了,你就做了。”


    良鸩的脸色终于白了一瞬,不是因为指控,而是因为骨濯那句“从来没把你当回事”。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带着点说不出的悲凉。


    “骨濯,你那颗心是假的,连带着感情也是假的,对吗?”


    骨濯没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良鸩,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明天我会再来。希望你到时候想清楚,是认罪伏法,还是被我折磨。”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远,直到门被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两人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良鸩望着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她缓缓闭上眼,心脏尖锐地抽痛。


    原来红绡帐暖是假的,并肩作战是假的,连那句“有你在,不会的”也是假的。


    她终究是,输得彻底。


    过了几天。


    审讯室的灯光换了盏新的,却依旧冷得像冰。骨濯推开门时,手里提着个食盒,明天过后,大概就用不上了。


    “断头饭,想吃什么?”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食盒里飘出淡淡的香气,是海鲜粥的味道,加了双倍姜丝,是良鸩以前喜欢的口味。


    良鸩盯着食盒看了几秒,没动。束缚带勒得她手腕发红,却没吭声,只是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沉默在空气里发酵,冷白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两条快要断裂的线。


    “我还记得那场生死戏。”良鸩忽然开口,眼神飘向虚空,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过去,“废弃工厂,你浑身是血地倒在我怀里,骨头碎了好几根,异能波动乱得像疯狗。”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摸到当时骨濯后背的温热:“我真的以为你失控了……以为你被刚用过的异能反噬得醒不过来了。”


    骨濯靠在桌沿,指尖敲着食盒,没接话。


    “可是你摸了摸我的脸。”良鸩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破碎的颤,“血蹭在我脸上,黏糊糊的,你却跟我说‘你的衣服我叠好了,在休息室第二格’,还说‘冰箱里有牛奶,记得喝’……那些琐事,我记到现在。”


    她抬眼看向骨濯,眼底有红痕在爬:“后来在医院,你装晕,我守了你很多个晚上。你半夜动了动手,我以为你醒了,扑过去抓你的手,结果你只是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骨怜别闹’……”


    骨怜。那条早逝的小蛇,骨濯心尖上的宝贝。良鸩当时愣了很久,才慢慢收回手,坐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机械波形,第一次怀疑那些“虚弱”是不是假的。


    “再后来,你在总部跟我求婚。”良鸩笑了笑,笑意却刺得人眼睛疼,“红玫瑰铺了满地,你穿红裙,跪下来递戒指,说‘良鸩,以后我护着你’。”


    她的指尖划过审讯椅的金属扶手,留下浅浅的白痕:“婚礼上,你挽着我的手,笑得像真的很爱我。可我回去后,已经,都知道了。”


    知道她的心脏是假的,知道她的虚弱是演的,知道那场生死戏从头到尾都是算计。她甚至偷偷查过手术记录,看到“未使用麻醉”那行字时,手指抖得握不住纸。


    “可我还是留着你送我的戒指。”良鸩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戒指早就被收走了,“每天戴在手上,洗澡都不摘。我想,就算是演的,能多演一天,也挺好。”


    她抬眼,直直撞进骨濯的眼底,像在做最后的挣扎:“骨濯,那些日子里,有没有一秒钟……哪怕一秒钟,你对我有过一点真心?”


    骨濯终于动了。她推开食盒,走到良鸩面前,弯腰,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冷白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把那点刻意伪装的冷漠照得清清楚楚。


    “没有。”骨濯的声音比冰还冷,一字一句,像在敲碎什么珍贵的东西,“那些都是演的,良鸩。演给灰雀看,演给你看,演给所有怀疑我的人看。”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理了理西装外套的褶皱,语气里带着点近乎残忍的嘲弄:“而且你也知道,我喜欢的是骨怜,那条小蛇。”


    “它不会骗我,不会怀疑我,不会像你们这样的人类,把真心当筹码,把感情当武器。”骨濯的眼神扫过良鸩苍白的脸,“你守我很多个晚上又怎样?你留着戒指又怎样?在我眼里,跟东国那些想赎我身的大小姐没区别——不过是被戏文骗了的傻子。”


    良鸩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她珍藏在心底的细节,那些支撑着她陪她演下去的微光,被骨濯用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剖开,踩在脚下。


    原来真的可以,一点真心都没有。


    骨濯拿起食盒,转身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背对着她说:“海鲜粥,加了双倍姜丝。算我……送你最后一程。”


    门再次关上,这次的“咔哒”声格外重,像棺材板落了锁。


    良鸩望着那碗渐渐凉下去的海鲜粥,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金属扶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婚礼上骨濯穿的红裙,像团烧起来的火。原来那火不是为她燃的,是为了烧掉她所有的念想,让她在灰烬里,认清楚这场戏的结局。


    断头饭。


    原来真的是,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