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危琰耸听·其一

作品:《美强惨质子在敌国求生二三事

    “啪——”藤条猛地抽在楚琰书案上,打破了国子监的静谧。


    "楚琰,郑伯克段于鄢①的''克''字,你作何解?"太傅李彦大声道,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楚琰脸上。


    西侧的五皇子萧季钰头也不抬,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螭纹玉佩上坠着的穗子,心想:“这个月第三次了……我的好大哥打压人就这点手段?”


    楚琰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垂眸敛去眼底锋芒:“《左传》中曰:"如二君,故曰克。"


    楚琰放在书案的手上瞬间多了条血痕。


    "愚钝至极!"太傅又扬起了手中的藤条。"沿袭前人所言,是为守旧。今日老夫且教教你这粗鄙之国的质子何为论史!"


    楚琰攥紧拳头,却又瞬间松开。


    "若依先生之见,当作何解?"他直直地对上李彦的眼睛——目光中并无一丝惧意。


    "竖子无状!"李彦竟莫名脊背发凉。"顶撞师长,当罚!"


    楚琰闭了眼。


    藤条扬起时带的风吹到了楚琰脸上。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楚琰抬眼看时,原来是一只手在藤条离楚琰仅几寸时将其挡下。


    楚琰沿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认出来人正是当朝最年轻的首相——谢危楼


    可他怎会突然现身国子监?


    同样的疑问在众人心头炸开,学堂内落针可闻。


    "陛下素以仁厚之心待各国质子。这般阳奉阴违……岂不让陛下寒心?"只见谢危楼缓缓将挡藤条的手放下,然后冷声道。


    "此乃老臣……无心之举,绝无忤逆陛下之意!"李彦已是一身冷汗,忙跪倒在地。"何况质子楚琰顶撞师长在先,作先生的,理应……啊!"


    玄色云纹官靴直直地碾过李彦的双手。


    "殿下,不妨你来说说?"谢危楼似笑非笑道。


    楚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彦,眼睫颤动,一滴泪将落未落:"……学生不敢。"


    "哦?"


    楚琰猛地抬头,那滴眼泪顺势落下,隐没在交错的衣襟中。无声地将袖子往上挽了挽——手臂上竟全是交错的鞭痕!


    谢危楼眼底笑意渐深。他用没受伤的手按在楚琰后颈处:"殿下这身骨头,可比太傅硬多了。"


    楚琰浑身紧绷,他指尖轻颤,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扭断谢危楼手腕的冲动


    所幸,谢危楼很快收回了手。楚琰无声松了口气,却未察觉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


    谢危楼忽转身道:"谢某想起先贤一言:''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②,诸君以为用来形容此景可切否?"


    世家子弟掩口低笑,笑声如掌掴李彦面门。


    他牙关紧咬,面色青白交加:"谢相说笑......"


    "谢某从不说笑。"谢危楼玄色袖袍翻卷,"千里马若祗辱于奴隶人之手,终将骈死槽枥之间——诸君以为?"


    "妙极!"学堂众人附和道。唯有五皇子凝视谢危楼袍角银鹤振翅的纹样,忽想起《禽经》里说"鹤立鸡群,终非其类",不由心底冷笑——这寒门爬上来的野鸡披上一层锦衣,倒真当自己是云间仙禽了?


    楚琰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疑窦丛生。谢危楼为什么这样做?


    他垂眸见案上摊开的《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的"克"字正被血滴晕染,指尖无意识折皱书页,却牵动手上鞭伤,不禁闷哼出声——


    原来如此。


    李彦两股战战,突然想起:当初质问焚琰时,谢危楼早已立于门外。那默许的沉默,恰是纵他踏入死局的饵......急怒攻心间,一口鲜血喷溅,几欲昏死。


    当几个禁军侍卫上前欲把他带走时,李彦猛地一挣,伸手欲拽谢危楼袍角,却被对方轻易躲开。


    李彦咬牙道:“是…是有人让老臣这么做的……”


    “哦?太傅不妨说得再明白些。”


    李彦似是下定了决心,他喊道:“是太子!太子殿下亲口……”


    西侧席间传来一声轻笑。五皇子萧季钰摩挲着螭纹玉佩,慢悠悠道:"太傅此言差矣。太子兄长素来仁厚,昨日还向父皇谏言开仓赈民……岂会行此苛责之事?"他说到最后,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谢危楼。


    谢危楼笑了起来:"五殿下倒是明白太子殿下的良苦用心——李太傅,妄议皇族可是死罪。你有几个脑袋禁得起砍?"他俯身轻语,"更何况……你怎知今日之事,没有太子殿下的手笔?"


    李彦脸色灰白,瘫坐在地,这顶帽子一扣,他如何活得下去?似是看出他内心想法,谢危楼缓声道:"谢某倒可为太傅指条明路——自请外放。想必陛下念及太傅年岁已高,不会追究先前的胡言乱语。"


    自请外放?这可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李彦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也曾立志,做个为圣明除弊事的清官。可人只要为权势折了一次腰,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年的傲骨终究是被他自己挖出来作了垫脚石。


    李彦苦笑着磕了个头,双手有些颤抖:"多谢谢相成全。"


    楚琰眼瞧着李彦在侍卫的搀扶下离去。谢危楼……这几个字在他的齿间反复咀嚼,突然品出了那么点儿不同寻常的意味。


    "殿下,这个结局,你可满意?"谢危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说。


    "谢相话说的太早了些。"楚琰不卑不亢,"真正的好戏——也许才刚刚开始。"


    谢危楼将一盒伤药置于楚琰书案上。“殿下,记得涂药,”他意味深长道,“毕竟,带伤的千里马可跑不远。”随即,他缓步行至堂前,朗声道:“太傅年事已高,此后便由我暂任诸位的先生。”


    ……先生?


    楚琰摩挲着盒盖上的花纹,突然觉得以后在国子监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了。


    经历这么一遭,众学子都有点坐不住了。谢危楼便早早地让大家放学。


    众人如潮水般散去,楚琰快步追上那抹玄色身影,看着银色鹤纹在阳光下跳动。


    "先生留步,学生有一问——若共叔段甘愿俯首,郑伯可留他一命?"


    "那殿下……是共叔段还是郑伯?"谢危楼微微侧目。


    "琰一介质子,庸碌无为,不敢自比于共叔段和郑伯。",楚琰稍顿,"不过,琰以为……共叔段败在不够贪。"


    谢危楼沉默片刻,忽而大笑:"好一句‘不够贪’!殿下既唤我一句先生,我便教你活命的本事,可好?"


    楚琰直视着谢危楼,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若我说,我要的,不只是活命呢?"


    谢危楼半张脸被檐角投下的阴影笼罩,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是了,既是千里马,自不甘于与常马等。可殿下活得到以千里相称的那一天吗?"


    楚琰再拜:"先生教我。"


    谢危楼背手而立,受了他这一礼:"明日戌时,谢府中见。"


    楚琰在二人错身而过时低声道:"先生下次别伤了自己的手。"


    风拂过林梢,带起一阵轻响,算是谢危楼的回应。


    ……


    楚琰正准备回质子府,就被守在国子监门口的五皇子萧季钰拦住了。


    “谢相的药,可别吃死了。”他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楚琰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轻嗤一声,并不在意萧季钰所言。不过他看着手中药盒眸色渐深:“谢危楼,太子图我的命,你图的是什么?”


    楚琰回到质子府,熟练地从格子中拿出膏药,敷在手臂的鞭伤处。微凉的膏体触及皮肤,楚琰莫名想起谢危楼在学堂的眼神——如同这膏药一样凉。


    楚琰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弧度,——他从来不怕自己成为别人的猎物。


    毕竟,他可从来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猎物。


    楚琰吹熄蜡烛准备上床休息,却本能感觉不对劲——静,太静了。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指楚琰面门。楚琰利落地拔出腰间匕首格挡,将其斩落在地。


    “谁?”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楚琰一人清浅的呼吸声。他的虎口被刚刚那一箭震得有些发麻也丝毫不敢放松,反而更用力地握紧手中匕首。


    谢危楼?太子?抑或是……那位?


    他从柜子中找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看清箭尾翎羽上粘着一张字条。


    “与虎谋皮,终被虎噬。谢危楼今日护你,明日杀你——楚琰,你当真以为,自己赌得起?”


    楚琰盯着字条看了两秒,忽然用烛火燎过指间字条——


    “嗤”的一声,火焰吞没纸片,几乎要燎到他的手,但楚琰睫毛都没颤一下。


    直到纸片将要燃尽,他才将其丢开,看它化作飞灰散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太子只是失了个卒子就急了?


    可惜了,陛下不喜欢一个觊觎他皇位的太子。


    楚琰仍握着那枚削铁如泥的匕首,刀柄繁复的花纹深深地印在他的掌心。


    匕首是阿娘塞进他手里的,那时她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琰儿,楚人的命可以丢,但脊骨不能弯。”


    可如今呢?每隔三月送来的密信只有寥寥四字:“夫人安好。”


    ——安好?


    楚琰冷笑,指腹蹭过刀柄花纹。这世上哪还有“安好”可言?


    他的眼神愈发冷了,握紧匕首在桌面上刻出一个深深的“克”字方休。


    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黑暗中似有无数双眼睛隐在夜色中。


    好戏,开场了。


    开坑啦[烟花]用典都会在作话标注的


    ①《郑伯克段于鄢》是《左传·隐公元年》记载的著名历史事件,讲述了春秋时期郑国君主郑庄公与其弟共叔段之间的权力斗争,郑庄公纵容弟弟谋反,然后除之


    ②韩愈的《马说》


    大家食用愉快[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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