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危琰耸听·其二

作品:《美强惨质子在敌国求生二三事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谢危楼一袭白衣立于国子监堂前,他扫视一圈,眼神在楚琰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收回。“今日,谢某便讲讲玄武门之变。”


    五皇子萧季钰心头猛地一跳。他有些狐疑地抬头,正好看见谢危楼对他微微一笑。


    谢危楼这次是冲着他来的!


    萧季钰攥紧了手里的玉佩,他带着冷笑听谢危楼以“高祖不能早定大计,使建成、世民各树党援,卒至喋血禁门。”作结,然后故意用砚台划过桌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动静。


    “哦?看来五皇子并不认同谢某的看法。”谢危楼脸上仍带着笑。


    萧季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先生此言差矣。不过本殿确实有不同的想法。建成、元吉谋害兄弟,逼太宗于死地,玄武门之变乃太宗不得已而为之。若使建成在位,能致贞观之盛乎?天下至重,岂可以私情废公义!”


    谢危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骨肉相残,终非人伦所愿。君臣父子各安其分,方为治国之基。”


    萧季钰额头青筋暴起,他几乎要怒斥谢危楼评史不过一派冠冕堂皇之词,但又强忍下来。


    “寒门野鸡怎么懂得‘天家无手足’的道理?”想到这里,他忽然展了眉,草草敷衍一句“先生所言甚是”就翻了篇。


    楚琰听着谢危楼与萧季钰辩史,轻轻眨了眨眼,心中暗道:“谢危楼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力实在深厚,果然现在的国子监有意思多了。”


    他这么想着,抬眼看时,却刚好被谢危楼逮了个正着。谢危楼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笑意却深了几分。


    楚琰暗自腹诽:“老狐狸,怎么笑的怎么瘆人。”他规规矩矩地坐好,摆出一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样子。谢危楼便不再看他。


    亥时之约已到,楚琰到了谢府门口。御赐的匾额“至忠至善”在灯笼微光的照射下显得肃穆庄重。他叩了一下门,很快便有一青衣小童开了门:“殿下请进,谢大人已经在书房了。”


    谢府别处早已熄了灯,那小童手执一盏灯引着楚琰往书房去。幽幽烛火映亮了脚下青石板路,楚琰忽然开口:“你伺候谢大人多少年了?”


    青衣小童一怔,他盯着看楚琰看了一会儿才说:“已经有三年了。”


    “那平日里和谢大人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楚琰微微一笑,“我对谢大人了解不多,怕……”


    小童被他这一笑弄的有点脸红,低头搓着衣角:“谢大人待我们极好……只是每月十五从寒山寺回来时,总要在罗汉松前站许久,不许人近前。”


    楚琰瞥向那株姿态嶙峋的松树:“哦?这树有什么特别?”


    小童慌忙摇头:“奴、奴婢不知,大人只命令我们不准接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就是这里了,殿下直接叩门进去就好。”小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想:“这位殿下笑起来竟比谢大人还教人心折……”


    他行过礼便匆匆离开了。


    楚琰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门口。随着“吱呀”一声响,楚琰踏进了书房。


    “殿下来了?请坐。”谢危楼用眼神示意他在下首坐下,然后微微倾身,“殿下若是唐太宗,当如何?”


    楚琰沉吟一会儿,道:“太宗功足以掩过,学生认为,这史书所载,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谢危楼但笑不语。他将一本《孙子兵法》递给楚琰:“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殿下,今日谢某教的便是不战而胜和先战后胜。”


    楚琰指尖一顿,他轻轻翻开面前的《孙子兵法》,问道:“先生说的不战而胜,可是胜于无形?”


    “正是,”谢危楼颔首,“诸葛亮以空城计使司马懿生疑而不敢进攻,此为胜在心理;孙膑以围魏救赵迫使魏国放弃原有计划,此为胜在策略;张仪分而治之,使六国互相猜忌,合纵瓦解,此为胜在外交。”


    楚琰若有所思,他缓缓道:“今日先生在国子监论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此为不战而胜也。”谢危楼饮了一口清茶。


    “那敢问先生,何为先战后胜?”楚琰莫名觉得先战后胜绝非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殿下可知‘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即通过主动发起战争或对抗,在实战中创造胜利条件,而非等待绝对优势。”


    楚琰忽然以手掩唇笑了起来:“先生欺负五皇子不懂孙家兵法。”


    谢危楼微微一笑,站起身:“殿下,谢某给的药好用吗?”


    楚琰抬眼,直视着谢危楼说:“先生的药,自是最好的。”


    谢危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俯身将楚琰虚虚地拢进怀里,偏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小骗子。”温热的气息扑到楚琰耳侧,楚琰瞬间头皮发麻,他猛地往后一躲,却正好撞进谢危楼怀里。


    谢危楼闷哼一声,抬手捏住楚琰后颈皮:“小狼崽子劲儿还挺大。”


    楚琰皮笑肉不笑道:“学生知错。”谢危楼忽觉腰间一凉——楚琰袖中匕首不知何时已抵住他肋下:"错在……没能折断先生的手。"


    谢危楼大笑起来:“殿下,谢某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却在楚琰将要用匕首刺他的一瞬间忽然抽身离去。


    “殿下,回去记得看药盒。”谢危楼离开书房的脚步突然顿住,回头又补充道,"还有,殿下下次记得瞄准第三根肋骨……更易毙命。"


    楚琰暗自咬牙,一个人从来时小童引的路出了谢府。


    远远地传来更夫“咚——咚!咚!”的梆子声,伴随着更夫“三更半夜,平安无事”的吆喝声,楚琰回到了质子府。


    远处,一个人影没入黑暗,直奔东宫而去。


    一抹明黄色衣袍正焦急地在宫殿内踱步,见到暗卫,他眼底阴鸷稍缓。


    “你说什么?谢危楼和楚琰亥时密会谢府,举止亲昵?”太子萧陵野盯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问道。


    暗卫喉结滚动:“属下亲眼所见——谢相伸手抚过质子后颈,姿态甚是亲密,耳语良久,状若……情人。”


    烛台忽的“哐当”滚落,太子萧陵野的脸隐在阴影里:“好一个……至忠至善之臣。”


    他抬手示意暗卫退下,回头猛地将案上的书掀到地上,然后颓然靠在书案上:“父皇,你宁愿相信一个断袖,都不愿信孤吗?”


    “太子殿下……”太子妃期期艾艾地从偏殿里走进来,“臣妾听到声音,可是需要收拾?”


    萧陵野突然暴怒,抬手抽了太子妃一巴掌:“贱婢,你也来看孤的笑话?”


    太子妃沈氏的脸马上肿了起来,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借刺痛维持清醒,强压下眼中恨意,温温柔柔地说道:“臣妾……只想为殿下排忧解难。”


    萧陵野捏着太子妃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你为了孤,当真什么都愿意做?”他忽然换上一副柔情似水的面孔,指尖摩挲她伤处,沈氏被他的动作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孤的好父皇宁信断袖…你说,若楚琰玷污太子妃的清白,这戏可精彩?”


    沈氏耳鸣阵阵,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片明黄


    的身影,一颗心如坠冰窟。她从未觉得眼前这个自己爱过五年的人如此陌生。


    萧陵野见沈氏呆愣在那里,不耐烦地冷啧一声:“孤是太子!他楚琰算什么东西?一个玩物罢了!孤让你去‘被’他玷污,是抬举他!等这事成了,孤当着父皇的面‘悲愤’斩了这狂徒,既除了眼中钉,又能让父皇看看……他信任的‘断袖’是个什么货色!”


    “臣妾……必定如殿下所愿。”沈氏低下头轻轻道,手指将衣角布料揉成一团。


    听到沈氏所言,萧陵野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这才是孤的好爱妻。”他感叹道,“对了,近日新得的珠宝首饰如果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便是。你知道的,孤从来不会亏待真心对孤的人的。”


    “臣妾谢过太子殿下。”沈氏露出一个讥诮的笑,目送着太子离开。


    夫妻五年,他竟不知自己从不稀罕那些珠钗粉翠。“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诗书上看到的话,自嘲地笑笑。


    罢,罢,罢,不过是尝了尝真心错付的滋味。


    她低声唤来侍女绿珠收拾干净地上的一片狼藉。在绿珠拿来伤药准备处理她脸上的伤时,却被沈氏摇头拒绝了。


    沈氏摸到头上冰冷的步摇,反手拔了下来。她把步摇塞进绿珠手中:“绿珠,你知道的,我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绿珠默默握紧手中的步摇,她磕了一个头:“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绿珠。”


    沈氏笑了一下:“你这丫头,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姐了。”


    绿珠皱了皱眉:“不,小姐只要愿意,不当这劳什子太子妃又如何?”她猛地抬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小姐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绿珠都看在眼里啊!”


    沈氏叹了口气:“你想看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奴婢失言。”绿珠低下头。


    “傻丫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沈氏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绿珠,低声耳语道,“这样,你拿着这支步摇,去换些钱财,然后去求见那位质子殿下。也许,我们需要和他,演一出戏给太子看。”


    绿珠目光愈发坚定,她点头应下后便离开了。


    沈氏则亲自打了一盆水来对镜擦洗。指尖抚过红肿的脸颊时,她眸光一沉。“萧陵野,你会后悔的,为你所做过的一切。”


    楚琰仍坐在书案前,谢危楼那句带着戏谑的“小骗子”犹在耳畔,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夜色更深沉。绿珠揣着那支冰冷的赤金镶翡翠步摇,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缘。她避开巡逻的侍卫,专挑最偏僻、最黑暗的宫墙夹道行走,即使手心早已被步摇的棱角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小姐红肿的脸颊和绝望中透出狠戾的眼神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五年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明媚娇憨的尚书府小姐,在东宫这座精致的牢笼里被磋磨得心死如灰。太子今日的提议简直是禽兽不如!让小姐去……去……绿珠咬紧了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儿。


    不行!绝不能让小姐再受那样的屈辱!她费劲地穿梭在各个街坊之中,终于找到一家亮着灯的当铺。


    “怎么这么晚了还开着门?”绿珠心想。


    “自然是候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绿珠这才惊觉她竟无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她定了定神,迈进当铺里。


    掌柜的是个貌美的女子,她看着绿珠问道:“小妹妹,来当什么东西?”


    绿珠将步摇递过去。女子盯着看了一会儿,轻笑:“宫里的东西?姑娘胆子不小。”


    听见她这话,绿珠心头直打鼓。


    女子指尖点了点那支步摇,却并未深究,而是拖长了调子,“钱货两——讹——哦,妹妹。”


    那“讹”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绿珠心头猛地一跳,“讹”?她是不是说错了?还是……这钱拿了就再不能回头的意思?她攥紧了女子递过来的几张银票,不敢深想就匆匆离开了。


    女子找来纸笔,写下“太子宫中之人有动作”


    便用蜜蜡封好,绑到信鸽脚上。


    她看着信鸽向谢府方向飞去,然后又坐了回去。


    绿珠则一路向质子府走去,她想起之前楚琰入宫觐见皇帝时自己远远地隔着人群瞟过一眼,那位质子殿下虽是阶下囚,一身傲骨却鹤立鸡群。


    绿珠站在质子府门前,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这么晚了,何人拜访?”


    绿珠强装镇定,低声道:“奴婢奉太子妃之命,有要事求见质子殿下。”见那人纹丝不动,她递过去一张银票,“劳烦大人为我引路。”


    那人眉头微皱,把银票塞回绿珠手里,侧身让出一条路。


    “姑娘随我来。”


    “殿下,有位姑娘自称是奉太子妃娘娘之命,有要事求见。”


    楚琰心里那股烦躁劲儿还没下去,他捏捏眉心:“进来吧。”


    绿珠进门后便跪下行礼:“殿下,太子殿下欲设计诬陷殿下,还请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演一出戏。”


    楚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说说,我凭什么信你?”他顿了顿,“毕竟,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


    绿珠咬紧了下唇:“世人糊涂,殿下也糊涂吗?”她抬头直视着楚琰。


    楚琰抚摸匕首刀鞘上花纹的手突然一顿:“姑娘,凡事都要讲个证据。”他忽然起身踱步至绿珠面前,“就像今夜,你突然来我质子府,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宫发生的事,殿下应该不新鲜吧。”


    “一个小婢女,胆子倒不小。也罢,告诉太子妃娘娘,这出戏我接了。不过……”他话音一转,解下腰间玉佩,“姑娘还得去凌烟阁拿着这玉佩找一位名叫苏鹤云的姑娘,她自会帮你。”


    “奴婢谢过殿下。”绿珠接过玉佩。


    经了这么一遭,楚琰总算是把刚才在谢府那一出忘的差不多了。他简单洗漱完就吹熄蜡烛睡了。


    谢琰碎语其一:


    楚琰:好烦这个姓谢的老狐狸。


    谢危楼:没良心的小狼崽子。


    ①玄武门之变是唐朝初年(公元626年7月2日)由秦王李世民发动的一场宫廷政变。李世民在长安玄武门附近伏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随后逼迫父亲唐高祖李渊退位,自己继位为唐太宗。此次政变源于兄弟间激烈的权力斗争,尤其是李世民与李建成争夺储君之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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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危琰耸听·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