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危琰耸听·其六
作品:《美强惨质子在敌国求生二三事》 靖安君的匾额已经挂了上去,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楚琰步入这新赐的囚笼,指尖拂过冰冷的石柱。府邸规制远超质子府,仆役如云,雕梁画栋,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空旷与疏离。每一处华美都像是无声的提醒:他是胤帝豢养的“义子”,是楚国新君楚梵眼中钉,是太子萧陵野的肉中刺,亦是谢危楼棋盘上一枚尚在试探的棋子。
“殿下,谢相府上送来贺礼。”侍从躬身呈上一个锦盒。
楚琰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玉器,而是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壶身刻着几竿瘦竹,清隽孤直。底下压着一张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贺殿下乔迁。茶可清心,亦可观势。明日朝会,静观其变。至于寒山旧约,且待月圆。”
楚琰摩挲着冰凉的壶身,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谢危楼这老狐狸,消息倒是灵通。
翌日,朝堂之上。
龙涎香氤氲缭绕,胤帝冕旒垂珠,神色难辨。文武百官分列两班,肃穆无声。楚琰身着象征皇子身份的蟒袍,立于勋贵之末,位置微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探究、轻蔑、忌惮、好奇——如芒刺背。
议事按部就班地进行,户部奏报东南三州赋税,工部请旨修缮运河,兵部例行汇报边关布防。一片看似平和的气氛下,暗流涌动。
“陛下,”户部尚书周显出列,面色凝重,“臣还有一事请奏。京畿以西,毗邻青州城的‘落云山’一带,近来流寇为患,气焰嚣张。匪首名唤‘宋惊野’,聚众数百,专劫过往商旅,甚至胆大包天,数次冲击官军粮道!青州城府衙数次围剿,皆因地势险峻,匪徒凶悍,未能竟功。长此以往,恐成心腹大患,商路断绝,民生凋敝啊!”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落云山?”兵部侍郎皱眉,“那地方山高林密,易守难攻,确是悍匪盘踞的好地方。只是这宋惊野之名,似乎并非惯匪?”
“正是,”周显点头,“据查,宋惊野为江南一个有名的茶商之子。数年前不知何故,举家北上,后便杳无音信。再出现时,他已成落云山群寇之首。此人颇通谋略,手下悍匪也非寻常乌合之众,进退有度,甚是棘手。”
楚琰眸光微沉,暗忖道:落云山……地处楚胤边境天险,若得此通道,便是插回楚国腹地的一柄利刃。宋惊野能屡抗官兵,绝非庸才。谢危楼的舆图是饵,这剿匪差事……是胤帝的试探,也是我的跳板!
“茶商之子?”太子萧陵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跑去落云山当草寇?怕不是因为经营不善,欠下巨债,走投无路了吧?此等刁民,不识王化,胆敢劫掠官粮,罪不容诛!儿臣以为,当调集京畿大营精锐,雷霆扫穴,以儆效尤!”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立刻有东宫一系的官员附和,“区区流寇,不过癣疥之疾,大军一到,定叫其灰飞烟灭!”
五皇子萧季钰把玩着腰间螭纹玉佩,嗤笑一声:“太子皇兄好大的威风。京畿大营是拱卫京师的根本,轻易调动只为剿灭数千流寇?未免小题大做,劳民伤财。况且,落云山地形复杂,大军深入,补给困难,若那宋惊野真如周尚书所言颇有谋略,设下埋伏,岂不损兵折将,徒惹人笑?”
“五弟此言差矣!”萧陵野眼神一厉,“匪患虽小,若任其坐大,便是动摇国本!莫非五弟觉得,朝廷威严,可以任由这等草寇践踏?五弟这般畏首畏尾,岂是皇子所为?孤乃国本,动用京畿大营扫平区区草寇,天经地义!莫非五弟觉得,孤的颜面、朝廷的威严,还抵不上那点粮饷损耗?”
眼看两位皇子又要争执起来,胤帝眉头微蹙,显然不悦。
就在众臣噤若寒蝉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中沉寂:“儿臣楚琰,愿为父皇分忧,带五百精兵前往青州城,解决此患。”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楚琰身上。蟒袍玉带,身姿挺拔,年轻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笃定。
“哦?”胤帝身体微微前倾,“靖安君初涉朝政,便有如此胆识?你可知那宋惊野并非易与之辈,青州城府衙尚且束手无策。”
楚琰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道:“回父皇,儿臣愿往,并非轻敌。其一,儿臣非朝中重臣,不易引起匪首过度警惕。其二,儿臣以为,剿匪并非唯一解法。若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化干戈为玉帛,使其归顺朝廷,既可免生灵涂炭,亦可为朝廷添一助力。若其冥顽不灵,儿臣自可同五百精兵强将,将其拔除。”
胤帝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靖安君既有此心,朕便允你所请。赐你钦差令牌,调动五百精兵,查明匪患根源,剿抚并用,务求根除!”
一时间,朝中众人神色各异,显然都没料到楚琰会主动跳出来揽下这个“烫手山芋”。谢危楼微微侧目,看着身着蟒袍的楚琰,倒是不怎么惊讶。
“儿臣领旨,必不负父皇所托!”楚琰深深一拜。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胤帝身旁的小太监喊道。众臣鱼贯而出。
散朝后,谢危楼行至楚琰身侧:“‘靖安君’……殿下如今是陛下手中的刀了。” 语气听不出喜怒。
楚琰直视着他:“先生怕了?”
谢危楼低笑,声音仅两人可闻:“谢某只怕……刀太钝,斩不断宿命的枷锁。殿下,别忘了你仍是楚琰。”
午后,楚琰轻车简从,低调离开京城,直奔青州城。连绵数日的颠簸让随行侍卫满面风尘,此刻却被眼前景象慑住了呼吸——落云山群峰浸在流云里,雾霭如天河倾泻,漫过苍翠林海。侍卫脱口叹道:“如此仙境,竟叫那帮悍匪糟蹋了……”
楚琰倚着车壁,指尖撩开沾满泥点的帘布。山风卷着清冽草木气涌入车厢,冲淡了连日奔波的燥郁。他凝视着云雾深处若隐若现的孤峰,目光掠过山腰一处不起眼的灰白断层——像是巨斧斧劈开翡翠留下的疤。唇角笑意深了些,却仍不置一词。
马车碾过青州城吊桥时,楚琰忽然按住随从正要扬鞭的手:"且慢。" 道旁茶棚里,几个差役模样的汉子正与商贩推杯换盏,腰间佩刀与制式官靴极不相称地配着绫罗钱袋。更远处,城门口收税的皂吏对满载货物的商队视而不见,却对老农的菜担横加盘剥。
"殿下?"随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记下那几人刀鞘上的纹样。"楚琰沉吟一会儿,让两名心腹换了普通商旅服饰,扮作收购山货的商人,深入落云山附近的村镇探查,而自己则先一步到了府衙。
知府赵旭辉听闻靖安君驾到,慌忙率众出迎。这位年过五旬的地方官面色憔悴,似是因着剿匪一事伤神已久。
"下官参见靖安君。"赵旭辉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未能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楚琰虚扶一把,温声道:"赵大人不必多礼。本君奉旨前来剿匪,还需大人鼎力相助。"
“那是自然。”赵旭辉点头称是。下人进来端上两杯茶。 "这是今年新采的雪顶茶……"赵旭辉介绍着,楚琰注意到他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楚琰指尖摩挲茶盏,忽然道:“赵大人,这雪顶似乎是落云山产的为佳。”
赵旭辉手一颤,强笑道:“靖安君有所不知,落云山雪顶确为佳品,可自从那山匪霸下山头,便再无落云山雪顶一说。这雪顶,是从南方茶商收来的。”
楚琰垂眸看着盏中浮沉的银毫,忽将茶盖一叩。
一声清响割破寂静。
“怪事,”他抬眼时眸光如淬冰的针,“落云山的茶树...莫非生了脚?”
赵旭辉指尖猛地抠住扶手:“殿下此话何意?”
楚琰推过茶盏,碧汤里三片雀舌般的嫩芽垂直悬立:“雪顶银针,遇泉则沉,逢渠则浮—— 独有落云山北麓那七亩‘寒潭眼’浇出的茶树,能长出这等‘倒立悬针的异相’。”
他声音陡然压沉:“赵大人这杯‘南方茶’……根的性子,倒比人还念旧土?”
赵旭辉背上冷汗直冒:“下官不明白。”
楚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低声道:“知府大人既然不明白,那我就直说了:赵大人,其实并不想收服流寇吧。”
赵旭辉面色苍白:“靖安君这话,下官就更不明白了。下官日夜忧心匪患,恨不能即刻将其剿灭……”
楚琰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如刃:"若真如此,为何三次围剿皆无功而返?落云山虽险,却非天堑。府衙兵丁熟悉地形,怎会连匪寨大门都摸不到?"
厅内烛火摇曳,映得赵旭辉额上冷汗涔涔。
他突然把茶盏往地上一摔:“是又如何?”
清脆的碎裂声在厅内炸响,埋伏在暗处的衙役瞬间涌出,将楚琰团团围住。寒光凛凛的刀刃映着烛火,在楚琰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殿下既然看出来了,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了。"赵旭辉脸上的惶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笑意,“冒险剿匪与我有何益处?况且剿完了,朝廷就会发现税银去了哪儿!殿下以为,光靠我一个知府,能吞下那么多银子?”
楚琰眯起眼,紧盯着赵旭辉的眼睛:“能让五品知府甘当马前卒……”
他忽然轻笑出声:“您背后那位,是萧陵野,还是萧季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