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张风景照。


    埃菲尔铁塔在夜色中璀璨，圣托里尼岛的日落美得动人心魄，故宫的每道砖缝都镌刻着千年文明的辉煌。


    照片边缀着清秀的字迹，还有圆头圆脑的可爱涂鸦。


    比如故宫屋檐下蹲坐着一只三花猫。


    这些斑斓的光影，此刻正清晰地在封夏脑海里铺展开来。


    淮朝颜明明藏着一颗拥抱世界的心，却偏偏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只管带她去看吧。封夏想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声地又收紧了几分。


    两日后，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淮朝颜裹着焦糖色的外套坐在副驾驶上，深沉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她小口咬着封夏做的手工牛肉汉堡，鼻腔弥漫着肉饼的焦香。


    她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车窗外的早高峰景象。拥堵的车道在晨曦中铺开，车尾灯串成一长条。步履不停的上班族匆匆掠过，发丝都带着风。


    淮朝颜从没上过班，更没经历过早八的阵仗，更别说今天还要开会。


    她手指无意识收紧，纸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她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封夏正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他今天难得穿了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挺括的肩线绷出流畅的弧度，恰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目光扫过淮朝颜略显紧绷的侧脸：“不用紧张。”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你可是我专门请来的美术顾问，你的专业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用担心。”


    “嗯。”淮朝颜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黏在窗外。


    封夏空出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一把橘子糖，径直递到淮朝颜眼前：“吃点甜的放松下。”


    淮朝颜指尖擦过封夏的指腹，飞快收回手，把糖攥在掌心，轻声道：“谢谢”。


    车平稳地停在一栋商业楼下，门口镂刻着硕大的“星屿”两个字，极具科技感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亮得能当镜子。


    见封夏解开安全带要推车门，淮朝颜忽的主动出声：“那个……封夏，你先上去吧。”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眼神飘忽不定。


    “嗯，怎么了？”封夏的手顿在半空中，疑惑地侧头看她。


    “我去下卫生间。”淮朝颜低着头，错开了他探究的眼神。紧接着，她飞快地推开车门逃走，“我先去了。”


    “埃！”封夏没唤住淮朝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担忧地蹙了蹙眉。


    刚离开封夏的视线，淮朝颜就闪身躲进角落一株高大的绿植后面，心跳快得像在打鼓。


    她摸出手机解锁，屏幕上正显示着小语发来的消息：【建议避免与直属上级同时到岗，易引发同事不必要联想，不利于建立独立职场形象。】


    为了佯装成从容的打工人，淮朝颜特意提前向小语请教了职场小技巧。


    她深吸口气，正准备把手机塞回兜里，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夸张的“哎呀”声。


    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漫天飞舞的纸页，还有被纸页包围的女生。


    女生穿着芭比粉的羽绒外套，在大厅的光线下闪得人眼花缭乱。


    社恐的本能让淮朝颜愣在原地，但是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的样子，她还是硬着头皮，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她默默地蹲下身，帮忙捡拾那些印着复杂方案的纸张。


    “太谢谢你啦！我就知道今天运气差不了！”穿芭比粉的女生抬头时忽然顿住，眼睛弯成两弯月牙，嗓门清亮：“哇，你也太漂亮了吧！跟建模里走出来的似的！”


    淮朝颜被这直白的夸赞烫得耳根发粉，手指还捏着刚捡起的文件角，讷讷地没来得及应声，就听对方又热情地开口：“你是新来的同事吗？我叫苏俏然，在项目策划部！”


    “淮……朝颜。”她小声报上名字，指尖微微蜷了蜷，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才接着补充道，“是美术顾问。”


    “什么！”苏俏然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原来你就是一木说的，学长亲自邀请的美术大神顾问！我的天！学长藏得也太深了！”


    淮朝颜紧绷地抠了抠手指，强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走走走！我带你上去！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了！”她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胳膊，力道轻快却不容拒绝。


    淮朝颜晕乎乎地被半拉着走，脑子里还没理清头绪，就跟着进了电梯。


    门刚合上，就见苏悄然热情地和旁边的人打招呼。


    “诶张哥早，看！这是我们新来的神仙顾问！漂亮吧！”


    不等对方回应，她又转向另一边：“王姐，你今天气色真好！看！这是我们新来的美女顾问！淮朝颜！”


    淮朝颜站在电梯角落，嘴角扯出僵硬的微笑，内心疯狂刷屏。


    ［救命！救命！小语，我好像遇到了女版封夏！不！比封夏还能说！我社恐犯了，快装不下去了！］


    还好先前经历了社牛的封夏，她多少练出点定力。


    淮朝颜攥紧手指，硬是撑到电梯“叮”一声打开。


    电梯一打开，淮朝颜便看到了站在正前方的封夏，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自己的方向。


    许是看到自己被苏悄然热情地拉着上来，封夏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嘴角又扬起了那抹灿烂又温柔的笑容。


    “淮画家，欢迎你的到来。”封夏停在淮朝一步之遥的距离，伸出手，语气认真。


    那声“淮画家”的称呼，既尊重了淮朝颜的专业身份，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


    淮朝颜心头一暖，声音维持着平静回应道：“封总，谢谢。”


    她伸手回握，封夏的手掌带着常年敲击键盘的薄茧，温暖的热度烫得她又飞快地缩回手攥紧。


    “请跟我来。”封夏自然地收回手，侧身为她引路。接着，对一旁兴奋得还在冒泡的苏悄然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做得好”。


    苏悄然心领神会地一笑，又扭头对着淮朝颜做了个夸张的“Fighting”口型，然后才窜回自己的工位。


    那是一个堆满了各种卡通手办，贴着彩色便利贴的卡座。


    封夏带着淮朝颜穿过开放办公区，耐心向她介绍各个功能区。


    “那边是茶水间，咖啡机新换了胶囊款；尽头那间是大会议室，小讨论可以用靠窗的玻璃隔间。”


    淮朝颜一路看过来，只觉得封夏的公司规模虽算不上大，但也绝不是小小的草台班子。


    这样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庙小留不住人”的顾虑才对。至少，像她这样只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封夏要请，应该是不难的。


    就在这时，他径直走向一扇磨砂玻璃门。


    推开门的瞬间，淮朝颜愣住了，嘴巴微微张成个圆。


    这是一间自带柔光滤镜的独立办公室，迎面是面占了正面墙的落地窗，晨光透过玻璃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圈圈金亮的光斑。


    眼前是崭新的专业画架、顶级数位屏以及符合人体工学的办公椅，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好躺的小沙发角。


    桌上摆放着一盆造型奇特的仙人掌，头上顶着个歪歪扭扭的橘色毛线帽子。


    “铛铛铛……”封夏自配音效的明朗声音响起，“这就是你的办公室，还不错吧？”


    “我的？”淮朝颜眨了眨眼，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飘忽感。


    封夏笑容灿烂地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谢谢，可是……”淮朝颜的声音低了半分，指尖轻轻碰了下桌沿，耳廓泛起薄红，“我就是偶尔来帮帮忙，不需要这么好的办公室。”她话说得又轻又快，像怕给封夏添麻烦似的，说完就低下了头。


    “哪会！”封夏语气轻松又自然，“正好之前这间房空着，你作为顾问，需要安静的环境思考和创作。”


    “何况，我还要谢谢你愿意来帮我。”他凑到淮朝颜跟前，眼底的笑意加深，“好了，先熟悉下环境吧，十五分钟后才开会。到时候，就让大家好好见识下你的专业实力。”他语气里满是鼓励，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全然笃定的信任，“我办公室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像是怕淮朝颜再纠结办公室的事，话音刚落，他已经笑着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淮朝颜独自站在这间专属的小天地里，封夏方才那坦然又饱含信任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打转。


    初入职场的忐忑还在七上八下，她心底下却悄悄漫上来一丝哭笑不得的暖意。


    紧接着，是迫在眉睫的紧张感。她慌忙地掏出手机点开小语。


    【小语小语，第一次开会应该怎么表现自然得体？】


    小语秒回：【阿颜，可以提前稍微捋捋思路，不用太紧张，开会时身体别绷紧了……】


    淮朝颜坐在新工位的椅子上，逐字逐句嚼着小语发来的一长串回复。


    会议室。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


    “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公司特意邀请的美术顾问，淮朝颜，淮画家。”坐在主位的封夏率先开口，眼底带着笑意。


    闻言，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聚焦在淮朝颜这张陌生面孔上。苏俏然坐在斜对面，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淮朝颜握着笔的手心瞬间沁出薄汗，耳边是一下又一下的心脏擂鼓声。


    她想起刚刚小语的建议，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略带僵硬的笑容。


    封夏的目光落在淮朝颜身上，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随后才清了清嗓子：“今天主要讨论新AI绘图模型的视觉风格定调，技术部先展示你们设计的那几组图形。”


    随即屏幕上弹出几组概念图，线条精致却透着股流水线的感觉。


    参会人陆续发言，声音此起彼伏。


    “总觉得少了点生机，对用户来说，可能缺乏吸引力。”市场部张漾若有所思。


    技术主管杨立道：“参数都已经调到最优了，再优化可能要牺牲效率。”


    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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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头低低的，脸埋向桌面，泛红的耳尖却悄悄竖起，生怕漏掉一点儿细节。


    “淮顾问，你对目前生成的样本，有什么方法？”封夏状似无意地将目光精准地投向她。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过来，淮朝颜的心跳瞬间加快，几乎快要蹦出胸腔。


    对上封夏那双带着笃定和鼓励的眼睛，她努力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发紧，半响后才用刚够听清的声音开口：“这些树……”


    她抬头看向屏幕上的森林图，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专注的冷静，“AI算对了光影角度，却没算‘风’。真实的树叶在动的时候，边缘会有模糊拖影。”她的语速不快，直击要害。


    她低头在空白A4纸上飞快画出几片树叶，然后又在树叶边缘勾勒出几缕极淡的虚线条，原本平面的画面竟瞬间活了过来。


    “另外。”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鼓起勇气再次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AI对森林的理解，可能是只采集了密集又高大的树木模型库数据，忽略了空隙和节奏的美学层面。”


    淮朝颜的声音依旧不大，但语气却渐渐稳了，好似沉浸在画面中：“森林真正打动人的，不是挤成一团的树木，更多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那一缕光束，又或者是空气在枝桠间流动的美。目前的生成结果太满了，整个画面缺乏留白的呼吸感，看起来也就……失去了生机。”


    淮朝颜直截了当地指出当前AI生成美术在美学层面的问题。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得在场的人纷纷露出惊叹的神情。


    杨立恍然大悟：“对，就是这个！我们只想着‘像’，却忽略了‘活’！”


    封夏的目光落在淮朝颜认真的神情上，嘴角扬起明朗的弧度，是欣赏，也是骄傲。


    他就知道，她的才华会发光。


    他清了清嗓子：“非常好，淮顾问精准指出了我们数据训练和算法逻辑上一些问题，技术部会后要立刻调取林顾问指出的样本区域数据，进行重点分析。”


    会议继续，讨论变得顺畅起来。


    每当有人把问题抛过来，淮朝颜都会先红着脸沉默两秒，然后声音轻轻柔柔的开口，给出一针见血答案。


    偶尔她也会停下话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寥寥几笔就勾出修改意见。


    但更多时候，她就是安静坐在座位上。


    当淮朝颜的视线落在长桌主位时，封夏正在说话。


    他的声音带着温和，完全不是她在偶像剧里看到的那种冷着脸开会的霸总。


    但他眼里的光确实沉了些，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都透着股专注劲儿。


    她看着他被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握着笔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会议结束，收拾文件的窸窣声以及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伴着低声的交谈声响起。


    淮朝颜低头慢悠悠收拾着自己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放轻动作，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内心的那份狂喜却按捺不住。


    ［啊啊啊啊！终于结束了！社交能量超标了！］


    “淮顾问，你好厉害！”苏俏然抱着笔记本从淮朝颜身边经过时，眼睛闪着欣赏的光。


    “谢谢。”淮朝颜抬头，腼腆地应了声。


    她刚想低下头，却猛地撞进封夏看过来的视线里。


    他就站在斜对面，见她望过来，忽然对着她的方向，慢悠悠竖起了个大拇指，嘴角弯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脸颊猛的爬上热度，淮朝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往上翘，又被她悄悄抿住，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


    当最后一个同事走出会议室时，封夏已经几步走到她桌前。


    “太厉害了，我们淮顾问！”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尾音故意往上扬了扬，“后续用户需求的细节，可能还要麻烦你跟设计部对接下。”


    淮朝颜低着头，指尖在笔记本边缘划了划，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两秒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那我今天上午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嗯。”封夏应得干脆。


    ［终于可以回家当宅女了！小语，姐姐马上回来了！］


    淮朝颜长吁一口气。


    只见封夏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笑得坦荡：“一会儿就是饭点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连忙摆手，声音细了些，“我自己打车就好，你忙你的。”


    “淮顾问。”封夏挑了下眉，语气自然又狡黠，“你是不是忘了，我也要回家吃午饭啊，顺路！”


    淮朝颜愣了愣，指尖蜷了蜷，小声道：“那……谢谢。我先去办公室等你。”


    说完她便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往外走，发梢扫过耳尖时，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热意。


    淮朝颜刚走出会议室，苏俏然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下子凑到封夏身边。


    她胳膊肘撞了撞封夏的胳膊，笑得一脸狡黠：“学长，我都看见了！”她眼睛在封夏脸上转了两圈道，“你是不是喜欢淮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