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蜿蜒的山道上缓缓下行，淮朝颜蜷在副驾驶座里，刚刚大婶的话语还在脑海里轻轻回荡，一股细细的暖流正顺着心口慢慢漾开。


    “哇！”驾驶座上的封夏忽然惊讶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淮朝颜，你快看。”


    闻言，她侧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雨后的山林格外清透，像是被水洗去了所有尘埃。竹枝舒展着，沾着冰珠的叶片在微光里泛着莹润的光泽，透着清冽的静。


    封夏停下车，侧过脸，眼睛亮晶晶：“是不是很美？”


    “嗯。”淮朝颜点头。


    “那我们下车吧！”封夏动作利落地解开安全带，“走！下车！近点看才有意思！”


    淮朝颜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车门已被他推开。


    她看着他几步跳到路边，舒展着挺拔的身姿，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洋溢着她无法企及的生机。


    突然，封夏猛地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


    他大步流星地走回车边，双手撑在副驾的车窗框上，身体微微前倾，将淮朝颜整个裹在阴影下。


    “糟了！”他压低声音，眼神异常凝重，“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我给忘了！”


    ［啊？发生什么了？］


    淮朝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僵在座椅上。


    空气凝固了几秒。


    封夏紧锁的眉头倏地一松，嘴角猛地向上扬起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他猛然掏出相机，晃了晃，“拍了那么多风景照，居然忘了拍一张我们的合照！”


    “快下来！”他晃着相机笑容灿烂。


    望着车外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淮朝颜最后还是慢吞吞下了车。


    山风比在车里感觉到的更冷一些，却也格外清晰。她像刚刚封夏那般，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一种融入自然天地的自在感窜上心尖。


    她慢慢挪到封夏身边，保持着一只手臂的距离。


    “要出框了！”封夏忽然低呼一声，话音未落，他已经一个箭步窜过来，稳稳站在她身侧，胳膊肘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肩膀，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这样才好拍嘛！”封夏笑着往镜头里看。


    “咔嚓。”


    快门声刚响完，封夏便立刻把照片调出来，给淮朝颜看。


    淮朝颜探了探头，屏幕上，封夏笑得能瞧见发光的白牙，还比了个歪歪扭扭的“耶”。而旁边的自己抿着唇，眉眼淡淡的，透着股淡淡的……死感。


    “不行，不行，”封夏忽的转过头，眼睛亮亮地望着她，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撒娇，“笑一个，咱们再来一张好不好？”


    “咔嚓。”


    快门声再响起时，封夏索性把头往她这边歪了歪，笑得张扬，比“耶”的手举得老高，几乎要戳到镜头。


    淮朝颜被他这副模样逗乐，嘴角扬起的弧度不算张扬，却明明白白地弯着，眼尾眉梢都浸着细碎的笑意。


    忽的，淮朝颜瞥见一点深褐色的小东西，正在封夏的后背，慢悠悠地沿着柠檬黄的羽绒服向上爬行。


    “别动！”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嗯？”封夏不明所以，脸上还洋溢着来不及散去的笑意。


    “虫……”淮朝颜抬手指着他后背，声音带着点怯怯的犹豫。


    封夏顺着她指的方向扭头往后瞅，什么也看不见，笑容随性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帮我拍掉就行。”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淮朝颜抬起手，朝着那点深褐色落下的位置，决绝地拍了下去。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封夏：“……！”


    淮朝颜：“……！”


    淮朝颜语气慌乱：“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封夏飞快地转过身，脸上扭曲的表情还来不及消散。他倒抽了口凉气，眼睛却弯了起来：“没想到这多年，你这劲儿还是这么大。”


    淮朝颜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脑海里闪过那年狭窄屋檐下，她一弯腰差点儿把封夏顶飞出去。


    “真好。”封夏模样笑嘻嘻的，甚至还带着点促狭，接着道，“我俩是邻居，万一我要遇到危险，你就能保护我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挤了挤眼，“你可不能突然消失不见。”


    ［我？我吗？我保护你？］淮朝颜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她望着封夏眼里闪烁的光，惊觉那点促狭底下好像藏着些别的什么，但她看不清晰。


    “汪！汪汪！”


    几声清脆欢快的狗吠声突然响起。


    只见先前那只小黑狗，撒着欢儿从路旁窜了出来，径直冲向封夏，兴奋地围着他的裤脚摇尾巴。


    “小黑！”封夏惊喜地叫出声，立刻蹲下身，揉了揉小黑毛茸茸的脑袋，又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黑舒服地眯起眼，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指。


    “缘分啊！小家伙！”封夏笑得烂漫，抬头望向淮朝颜，语气是理所当然的亲昵，“看来我们三个必须合个影留念！”他不由分说地将兴奋扭动的小黑狗抱了起来，稳稳托在臂弯里。


    淮朝颜一愣，低头便撞进小黑湿漉漉的眼眸里，澄澈又懵懂。她指尖微痒，不由自主抬起来，轻轻揉了揉小黑毛茸茸的脑袋。


    “准备咯！”封夏抱着狗，自然而然地朝淮朝颜贴近，空出的手再次举起了相机。


    “咔嚓！”


    画面再次定格，两人一狗的身影恰好框满了相机屏幕。


    照片里，封夏笑容灿烂得晃眼，小黑正兴奋地吐着粉红的舌头，而淮朝颜依旧有些紧绷，但唇角却扬起了漂亮明媚的笑意。


    “我不能带你走，不然会被以为是偷狗贼抓起来。”封夏指尖蹭过小黑颈间的项圈，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小黑，有机会再见了。”


    淮朝颜站在一旁，看着封夏那副认真又带点憨气的模样，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又很快松开。


    回到车上，暖气重新裹住周身，驱散了方才的寒意。


    淮朝颜刚扣好安全带，一股温热气息毫无征兆地漫过来。


    是封夏。


    他毫无预警地侧身靠拢，动作迅捷而自然。


    阴影覆下来的瞬间，淮朝颜的呼吸猛地顿住，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连指尖都蜷成了拳。


    他的手臂擦过她身侧的安全带，指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她耳廓边缘，烧起一片热意。距离近的淮朝颜能看清他靠近时，微微颤抖的睫毛。


    下一秒，那双修长的手指精准地落在了座椅侧面的调节按钮上。


    “咔哒。”


    轻微的机械声里，椅背稳稳向后倾斜。


    失重感突如其来，淮朝颜紧绷的身体下意识一颤，茫然地眨了眨眼。


    “给你调低点，好休息。”封夏的声音就在耳边，近得能感受到气息拂过耳畔，语气里藏着刻意压平的轻松。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她眼下，“黑眼圈都出现了，你昨晚没睡好？”


    接着，封夏退回驾驶座，重新握稳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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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刚才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顺手之举，目视前方的语气随意：“闭眼睡会儿，路长，不用你盯着。”


    ［原来是调座椅……吓死我了！人吓人真能吓死人的啊！］


    淮朝颜长吁一口气，望着封夏流畅的侧脸轮廓，喉头莫名发紧，轻飘飘挤出两个字：“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封夏忽然拖长了调子，侧头看过来时，嘴角已经勾起上扬的弧度，“举手之劳嘛。”


    没等她接话，他又挑了挑眉，眼底闪着促狭的光：“真想谢我，也不是不行。”他放缓了语速，笑得有些欠揍，“多问问我？比如今天开不开心，开车困不困之类的。”


    淮朝颜懵圈，下意识微张着嘴。


    “提问就是好奇啊。”封夏似乎是瞬间看出了她的疑惑，语气轻下来，“要是对我一点好奇都没有……”他的尾音拖得极轻，“我们不就成了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忽然扬起明朗的笑容，眼底盛着星光，灼灼地望着她：“可我们不是啊！我们是老同学，老邻居……”他刻意停顿后，语气温柔，“还是朋友，对吧？”


    “朋友”两个字，被他咬得清晰而有力，像陈述，又像小心翼翼的试探。


    淮朝颜迎着那道明亮得有些灼人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算重，却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溢出一个极轻的“嗯”。


    随即迅速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在调低的椅背上躺好，侧过脸朝向车窗。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却遮不住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淮朝颜不得不承认，重逢以来，她确实没怎么问过封夏的事。


    她对他不好奇，或者说她不敢对他好奇。


    过去这些年，她早习惯了待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和小语相依为命。


    任何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打扰，都会让她下意识竖起尖刺，一次次回避又一次次拒绝。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对封夏的不好奇，可能是没有真正把他当成朋友。


    就在遇到沈希那天，她还下定决心，要重新宅回那个只有自己的家，假装不认识封夏，让一切退回原点，就像当年那样。


    可封夏实在太亮了，就像正午的太阳，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生命力。


    她明明该躲开的，却还是忍不住被那点光暖到了。


    ［小语，人是不是都会本能地想靠近光？］


    ［小语，原来我也可以有朋友的，对吧？我是可以提问的，对吗？］


    淮朝颜躺在座椅里，思绪万千，车窗外的光影映在她紧闭的眼睫上，忽明忽暗。


    一旁的封夏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目光锁定在前方蜿蜒伸展的山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副驾那个安静蜷缩的身影。


    她的侧脸在窗外流转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脆弱。


    封夏心口发紧，涩意顺着喉管漫上来。


    她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为什么会把自己包裹得那么紧？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疲惫？那些锁住她的结到底是什么？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盘桓了无数次，他终究没敢问出口。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自告奋勇帮她搬家的那个下午。


    封夏搬起一个异常沉重的箱子时，只听“咔嚓”一声裂响，里面的东西便从箱底倾泻而出。


    除了书籍和杂物，还有一本厚厚的手账本。


    它摔在地上，封皮绽开，露出夹在里面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