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两人的指尖倏地分开，仓皇缩回。


    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眼前的荧幕，定住。


    淮朝颜紧握住冰冷的可乐杯，手心的热度似乎散去了几分。


    片尾曲悠扬漫开时，放映厅的灯骤然亮起，前排的情侣们依偎着起身离去。


    淮朝颜才如梦初醒，垂眸去收拾散落在腿上的东西。


    爆米花桶里还剩不少爆米花，金灿灿地堆在一起，亮得晃眼。


    淮朝颜的目光往下落时，视线终究还是掠过了封夏垂在身侧的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格外舒展，让人移不开眼。


    “你说，有缘分的人是不是不管隔着多远时空，都能再遇上？”封夏忽然开口，视线落在远处的光影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思索，“就像泷和三叶那样。”


    淮朝颜愣了愣，刚飘远的思绪被拽回来，她抬起头轻声应道：“应该会的吧。”


    “我也觉得。”封夏脸上漾开明朗的笑，眼底却流转着不动声色的波澜。


    星河屿。


    午后的阳光漫过大地，投下细碎的光点，随着风的舞动在地面跳跃。


    “我已经在脑海里做过一遍了。”封夏眼里盛着笑意，语气张扬的笃定，“晚上一定让你尝尝我特制版的芒果千层，绝对惊艳！”


    “好。”淮朝颜微微侧头看他，唇角自然勾勒出上扬的弧度。


    冬日的风穿过树缝，擦过两人的耳畔，清冽又带着一丝寒意。


    然而，嘴角的温软弧度还未来得及放下，淮朝颜的目光就倏然凝滞。


    她的视线越过封夏的肩膀，牢牢钉在了前方几米开外。


    门口的树荫下，沈沉舟安静地站着。阳光吝啬地只照亮他一半的脸庞，另一半融进了阴影里。


    似是撞上了她的目光，沈沉舟小心翼翼地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克制笑容。


    同时，一旁的封夏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淮朝颜突然的僵硬，顺着她的探去。


    他宽厚的肩膀瞬间便自然地挡在了淮朝颜身侧。他微微蹙眉，关切地看向她。


    而前方，沈沉舟的目光艰难地从淮朝颜身上移开，落在封夏身上片刻后，又固执地绕回淮朝颜身上。


    “颜颜……”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凛冽的空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沙哑，“我们谈谈好不好？”他尾音轻飘飘的，压着沉甸甸的哀伤和深不见底的祈求。


    淮朝颜的心口紧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自然垂落，却无意间扫过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一个印着“璟和”的精致纸袋被他紧紧攥着。


    淮朝颜忽的愣住，深吸一口气。


    在封夏拧紧眉头，嘴唇微动看向她的刹那，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沈沉舟，从喉头挤出一个字：“好。”


    声音轻柔又干脆，有些突兀地打破了紧绷的空气。


    “朝颜？”一旁的封夏低声问，声音里是毫不作伪的担忧。


    淮朝颜抬起脸，佯装淡定地朝他扬起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她语气刻意的稀松平淡，却带着几分坚毅。


    封夏的视线撞进淮朝颜强撑平静的目光。


    “好。”他担忧地抿紧了唇，又看了一眼阴影里的沈沉舟，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家的方向。


    庭院空地，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空气静得只剩耳旁流动的风声，阳光将淮朝颜和沈沉舟沉默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颜颜。”沈沉舟向前挪了一小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还记得吗？我们高中那会儿看那个印象派巡回画展，挤得一身汗。”他的声音刻意上扬着，眼神带着明显的期盼，“马上要举办新一轮画展了，我们去看吧？”


    记忆的大门似被这刻意的提醒撬开一道缝隙，淮朝颜的思绪回到了那年盛夏。


    喧闹的展厅入口，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在攒动的人头里挤作一团。


    淮朝颜踮着脚，帆布鞋后跟快要离地，浅琉璃色的眼眸在攒动的人影间来回流转，试图看清海报上那片朦胧的蓝紫。


    “沉舟哥快看！”她忽然拽紧身边人的袖子，声音里裹着雀跃的气泡，“是莫奈的睡莲！”她兴奋地回头，高束的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道清亮的弧线，脸颊被人群烘得发烫，泛着淡淡的粉。


    沈沉舟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脸上还挂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无奈，指尖却已经下意识地护在她肘弯，隔开身后涌来的人潮。


    “慢点，颜颜。”他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清朗的尾音里藏着温柔，“画又不会长腿跑掉。”


    展厅内。


    阳光正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漫下来，在两人飞扬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空气里飘着展厅特有的油彩气息，混着少年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散发着独属于青春的蓬勃。


    淮朝颜站在一幅印象派画作前，指尖无意识地蹭着校服袖口，眼眸亮亮地感叹：“要是我以后也能画出这么精彩的画就好了。”


    沈沉舟就站在她身侧半步远，校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利落的锁骨。“在我眼里。”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过展厅里脚步声和窃窃私语的人声，“你的画已经很厉害了。”


    淮朝颜猛地转头，故意扬起下巴笑着看他，语气带着玩笑的意味：“果然是我的头号粉丝，以后头一个签名给你留着，烫金的那种。”


    她很快想起什么，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沈舟哥，你都高三了，是不是特别辛苦啊？我看你们火箭班，晚自习的灯总亮到最后。”


    沈沉舟正帮她把甩乱的马尾理了理，闻言指尖顿了顿，温柔地笑道：“还好。”


    “也是。”淮朝颜抿抿嘴，语气里带着点羡慕，“对你这个学霸来说，学习自然不在话下。”她接道，“听说，学校在让高三生填报高考目标志愿表，用来辅助制定学习计划，你的老师知道你要出国了吗？”


    “知道了。”沈沉舟点头。


    “那正好。”淮朝颜眼睛更亮了，“你先去打头阵，等我过两年上大学也申请去国外学画画，到时候去找你！”她说着扬起手，掌心对着沈沉舟。


    沈沉舟瞬间意会，张开手对着她的掌心轻轻一碰。他耳尖泛起红晕，喉间滚出低笑：“好。”


    “对了，沉舟哥。”淮朝颜仰着头看向他，“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吗？”


    “牙科。”沈沉舟回答得干脆。


    “啊？”淮朝颜愣了愣，她知道沈沉舟想学医，但没料到是牙科，她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


    沈沉舟忽然倾身凑近，声音压得又低又温柔，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狡黠：“你总吃糖，看你蛀牙疼得哇哇叫，我觉得我有义务拯救你一下。”


    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穹顶，从沈沉舟的身后漫过来，把他的睫毛投成一小片阴影，落在淮朝颜的手背上。


    淮朝颜睫毛轻颤，似是被手背上的暖意烫了一下。


    下一秒，她却梗起了脖子，声音发飘：“怎么感觉你好像在拐着弯说我。”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嘴角同时抿不住地上扬，漾开笑容。


    那些被阳光浸透的陈旧画面，早已在时光里泛黄。此刻被沈沉舟提起，宛如一件过期的物品。


    淮朝颜猛地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眼神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脸上。


    阳光落在他精心打理的发梢和挺括的衣领上，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沈沉舟。”她连名带姓唤出他的名字，声音努力撑起一种平静，“那些事，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不大，目光却坚定地如同一把快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沈沉舟脸上的笑容僵住，强撑的开朗瞬间溃散。他垂下头，又抬起头，哀伤的声音带着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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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颜，你还恨我，对吗？”


    淮朝颜没有立刻回答，转了转挂在手腕的手链，寻到了下面藏着的那道疤痕，静静地看着他。


    半秒后，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沉舟的眼神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但随即被更深的不确信覆盖。“真的？”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淮朝颜摩挲着手腕的淡淡疤痕，再次点了下头。


    那年的沈沉舟，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毕业生。


    他揣着那样惊天的秘密，在她面前却始终是温和的模样。


    是，他隐瞒了她。


    可在那场成年人的荒唐里，他和她一样，都只能被命运推着走。


    她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释然的笃定：“当年的事，不怪你。”


    再次得到确定的答案，沈沉舟眼中突然迸发出光芒，炽热得几乎能灼伤人。


    他急切地将手中一直紧攥的“璟和”纸袋往前递，语速快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个……这个是最好的貂毛画笔，手工的，你可以……”


    然而，淮朝颜的手依旧垂在身侧，没有丝毫要接过的意思。甚至在沈沉舟凑近的瞬间，用力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他靠近的距离。


    沈沉舟递出纸袋的动作僵在半空，刚还亮着光的眼眸暗下来，眼底漫上一丝困惑的哀伤。


    “到此为止吧。”淮朝颜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滩死水，不起丝毫波澜，却冰冷得刺骨，“以后，我们就当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刺眼的纸袋，语气在空气里砸出格外清晰的声响：“以后也别再以任何名义给我送画具了。这些年，你的补偿已经够久了，我很感谢。”


    “补偿”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沈沉舟眼底的哀伤当场溢出了眼眶，将脸颊的血色浇褪得干干净净，脸色惨白。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紧紧盯着淮朝颜半响后，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你知道了？”


    真相被赤裸裸地揭穿，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地用陈桉的名义，源源不断地送去淮朝颜喜欢的画材。


    淮朝颜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沈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维系他们之间摇摇欲坠关系的唯一方式，都要被斩断了。他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挣扎，“真的要这样吗？”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的语气里带着绝望的祈求。


    淮朝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是被翻涌的痛苦刺到了，赶忙挪向一旁。


    她不怪他，真的。


    可她也确实不想再跟他有交集，他的出现只会让她想起那些碰一下都觉得钝痛的过去。


    [线既然断了，就不必再费力气去接。]


    她抿了抿唇，喉头来回滚动几次后，才挤出那句：“难道，你还想让我叫你一声‘哥哥’吗？”


    “不是！”沈沉舟像是被这个称呼狠狠烫了一下，急切地反驳，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感汹涌而出，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悲怆，“你知道的，颜颜，我从始至终只想……”


    “够了！”淮朝颜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她直视着沈沉舟那张失色的脸，一字一句带着清晰的颤抖：“不可能了。”


    闻言，沈沉舟的肩膀颓然塌下去，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烬。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当年的事我们都忘掉，好不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就在这时。


    “GOGOGO出发咯，黑咖啡品味有多浓，我只要汽水的轻松……”


    一阵极其响亮的欢快手机铃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响起，猝不及防地打破沉重的气氛。


    淮朝颜和沈沉舟同时一震，愕然转头望去。


    只见那片浓绿的枝叶剧烈地晃动，一个身影略显狼狈地“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