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真回到家已经过了一点。


    昏昏欲睡的佣人阿姨过来嘘寒问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问她要不要醒酒汤。


    她谢了她的好意，只是问：“宋先生回来了吗？”


    佣人直接省去了姓，说：“先生还没回来，他白天好似交代会回来晚一些。”


    “甄小姐没和先生一起吗？”


    甄真下意识皱眉，佣人们叫宋绍廷为先生，把他当成这个家的男主人了。


    “不过他走了，和个靓女一起走的。”


    想到戏院阿叔这么说，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让佣人下去。


    她在客厅坐了会。


    客厅东面的墙上挂着复古挂钟，时针已经快指向两点，门口没有动静。


    心中的那点阑珊渐渐变了味，变成一滩又苦又涩的柠檬水一般，在寂静深夜尤其难受。


    甄真不愿意这样的情绪发酵，去泡了澡，然后把自己包进被子里。


    楼下响起了车声，随后是关门声，男人的脚步声停在卧室前。


    她关了灯，闭上眼，背对着门口。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到她床边，很快到她耳边。


    她没有转身，也能感觉到有双眼睛在背后，悬在她的侧脸。


    宋绍廷看着她沉静的睡颜，跌落在谷底的那颗心又被自己捞上来，再多的苦闷和失望都被埋进不见天日的深海，用力深嗅她的乌发和脖颈间，一颗心重新饱胀着，喃喃地叫她阿嫂。


    甄真没办法留着心事睡觉，还是转身，两人的头撞到一起。


    他连忙用手去揉她的额前，“对不起，痛吗？”


    她白眼：“你说呢？”


    他要打开灯看她额头，被她制止。


    “别开灯。”她按着他的手，望进他漆黑眼中，质问他，“你去哪了？”


    “我……”他不想说自己在戏院等她那么久，“首映礼结束，慧玲心情不好，我陪她去海边散心。”


    “你陪她散心？”


    他沉默点头，并不想多解释。


    他不想解释自己心情多不好，多失落，不想让自己的小脆弱暴露在她眼前，让她觉得自己年纪小，依然没长大。


    甄真被气笑了：“你和她什么关系，还要陪她散心？”


    “你不是说，会等我吗？”


    宋绍廷猝然顿住，“你-你去戏院了？”


    “没去。”她生着气。


    他忽然大笑：“你真的去了，是吗？”


    “怪我，我应该多等一等的，首映礼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后来慧玲因为失恋在哭，看她那么可怜，我才说先走了。”


    “她哭，你就心软了？就可以不等我了？”她忽然较真，越想气越不顺。


    宋绍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间打开灯，铮亮的水晶灯照出甄真愠怒的脸庞。


    他慌不择路地抱住她：“阿嫂，对不起，我错了。”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来了，十二点了，什么会开那么久，你一定是回家了，或者是还有别的约会……”


    他没法把自己心中的所有惧怕都说出来。


    甄真却不放过他，“什么别的约会？我在谈公事。”


    “你倒是挺会的，和女主角散步，散得怎么样？有感觉吗？是不是让你重温了电影桥段？”


    “你是不是真的假戏真做？”


    宋绍廷很慌，慌过之后冷静下来，慢慢地开始笑，她越说，他笑的越欢快。


    “干嘛？”她冷脸。


    “继续说啊，我喜欢听。”他捧着她的脸，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看的红唇。


    甄真甩开他：“喜欢听我骂你？受虐狂吗？”


    “是，我就是。”他顺势坐到床上，倒在她身边，手支着头侧过来，另一只手摸到被子里，“阿嫂骂的好，骂什么，我都喜欢。”


    他的手乘虚而入，兴风作浪，激得她背脊一僵，忍不住“渭叹”出声，满面绯红。


    “滚。”


    他变本加厉，支着头的那只手压住她要反抗的手臂，全身覆过去，薄唇咬住她的耳垂。


    “阿嫂，我给你赔罪。”


    “不要……”


    “要的，我以为你不会生气，也不在乎。”


    他的话没头没尾的，甄真的脑子已经陷入一团浆糊，冲破天灵感的感觉很快就来了。


    他的手当真能变出十八般花样，甄真毫无应对的办法。


    她瘫软在床上，浴室的水生响起。


    过了一会，有人带着满身潮气钻进被子，搂住她，薄唇磨着她耳畔，“我其实怕你不来，怕最后自己等一场空。”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甄真半梦半醒，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没喜欢上谢慧玲？”


    “怎么可能呢？我喜欢的人只有……”


    她在迷糊中依然抬起手，封住他的嘴。


    “不要说。”


    宋绍廷愣住，气息吐在她掌心：“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啊。”


    她半阖着眼说：“因为……我不想再在这个世界喜欢上别人。”


    她的话很轻，像是梦中呓语，宋绍廷却听的很清楚，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心中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哦，那没关系，让我喜欢你就行。”


    ***


    富华地产随后发布停牌通告，停牌半个月后复牌，发布并购通知并宣布了最新的地产发展计划，一时间股价疯涨。


    首映礼后，旺角风云在各大戏院的上座率异常高，风靡全城。宋绍廷这个名字一夜之间更加出名，当大家把他和当年的全优状元联系起来时，宋绍廷三个字成了金字招牌，风头无两，很快就进了新力电影筹拍的电影剧组，依然是男一号，他在读书之余还要拍戏，每天时间很紧，时常不能回家，只是每日都会在手提电话里叫阿嫂，我很想你，甄真大多随口应付，让他专注工作。


    伴着电影的火爆，谢慧玲也成了玉女代言人，片约不断，很多富商向她伸出橄榄枝。


    甄真终于收到了谢慧玲的辞职信。


    她特意在利苑店等着甄真，陪她来的还有谢丽娜。


    甄真看到谢丽娜便问：“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谢丽娜如今是龙凤楼城寨店的楼面经理，日常运营都少不了她。


    她略一迟疑，垂眸说：“正好有事找周总。”


    甄真听到周总这个称呼还略微想了一下，笑：“还是你懂事，知道叫周总。”


    振威的那帮兄弟还是肥波来肥波去的，都没人记得他叫周天福。


    她的笑有点羞涩，眼神瞟到外面，“哪里，他本来就是老板。”


    “让肥波一起来吃饭。”甄真抓住一个服务生，“这个包厢订出去了吗？”


    服务生查了订餐表，没有订出去，她们才进去。


    坐下后，甄真就和谢慧玲说起辞职的事，“现在有经纪人了吗？”


    “有不少公司签我，我还没想好。”


    “别去新力，其他公司，你慢慢选。”甄真提建议，新力是雷扬的公司，背景太复杂，“郭少怎么说？你问问他的意见。”


    谢慧玲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脸色惨白，好似要哭出来。


    谢丽娜给甄真递眼色，她恍然：“你们真的分手了？”


    谢慧玲边哭边点头：“他都有未婚妻了，我还缠着他，像什么样子。”


    她只是叹气，原书中，谢慧玲就是和男主分分合合好几次，虽然最后是完美大结局，可是谢慧玲受到的伤害很多。


    “也好吧，多拍电影，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欢迎。”她给谢慧玲留了后路。


    谢慧玲感激她，连声道谢。


    肥波到她们快吃完的时候才进来，一段时间没见到人，甄真赫然发现肥波居然瘦了许多。


    “你怎么回事？瘦那么多？”


    谢丽娜抿着唇，偷偷看瘦下来的周天福，五官周正了许多，连眼睛都大了。


    肥波淡笑：“大嫂，这得感谢你，给我两家店来做，我不瘦谁瘦。”


    甄真听出是玩笑话，倒是不揭穿他，意有所指地点着他：“瘦一点好，身体更健康，人都靓仔了，不过也要注意身体。”


    “知了，大嫂应该比我更忙。”


    她看肥波脸色平静，看不出他现在和徐敏什么情况，暂且不提，等到吃完饭，她才轻咳一声问谢丽娜：“阿敏出院了吗？”


    谢丽娜下意识就看肥波，无声地对着甄真点头。


    “她在哪呢？”


    “来上班了。”她欲言又止。


    肥波起身说还有事，先走了。


    甄真想起主厨的事，问：“找到合适的主厨了吗？”


    “在谈了，对方很有兴趣。”


    肥波头也不回地走了，明显是逃避。


    谢丽娜的视线也跟着肥波的身影移动，久久不能收回，甄真以为她担心徐敏，拉了下她的手臂，“徐敏身体恢复地怎么样？”


    她猝然回神，慌忙说：“看着还可以。”


    “脾气呢？”


    她尴尬：“还是老样子。”


    “肥波去看过吗？”


    “不知道。”她顿了顿，“周总在这边时间多一点，我看他现在很少回城寨。”


    甄真若有所思，又聊了几句家常，和她们散开，回去真心投资。


    谢慧玲在利苑门口和堂姐说话。


    “你跟我一起搬吧，我租一个大点的公寓，我们一起住。”


    谢丽娜摇头：“不用，我住过去，你不方便。”


    “没有不方便，我一个人住。”谢慧玲坚持，“你陪我住过去嘛，你单独住在城寨，我还不放心呢。”


    谢丽娜举棋不定，肥波从旁边经过插嘴道：“女孩子搬出来也好的，你们姐妹有照应。”


    她怔怔的望着说话的人，心思飘到老远。


    谢慧玲已经替她做决定：“搬吧，今天就住过去，我们现在回去搬东西。”


    “要不要帮忙？”肥波笑着问。


    “要的，要的。”谢慧玲已经答应下来，“你要是能开车送我们，最好了。”


    “可以，你们先回去，我晚点开车过来帮你们搬。”


    谢丽娜全程没怎么说话，低头跟着堂妹回去。


    谢慧玲上了的士才觉得奇怪，“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她慌忙否认。


    两人小家中收拾，带走的不外乎是些衣服和日常用品，装了几大箱子，两个小时后，谢丽娜听到敲门声，立刻奔向门口。


    门外站的却是阿强和两个兄弟。


    她脱口而出：“肥波哥呢？”


    “他临时有事，来不了。”阿强大咧咧地进来，“就这么点东西吗？兄弟们，帮手。”


    有人帮忙，这点东西几乎瞬间就被搬走，谢丽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上车，然后到达新房子。


    兄弟们再帮她们把箱子都放到新房子，谢慧玲不停地在感谢，还请他们喝汽水。


    谢丽娜几乎没怎么说话，一味地盯着那些箱子。


    ****


    甄真回到真心投资，夏心怡不在前台，大办公室里很热闹。


    来了不少陌生面孔，看穿着打扮都是普通人，甄真看着其中一位有点眼熟，狐疑地叫道：“你是报亭的老板阿辉？”


    “是咯，甄小姐。”


    阿辉满面红光，“我听说真心投资真的能帮人赚到钱，想投一点钱。”


    甄真看着四周都是和阿辉差不多的普通人，在中间讲解的居然是夏心怡。


    她看了眼Lily，Lily立刻过来小声解释：“是心怡带过来的客户，虽然都是小客户，积小成多，签好合同，应该没有问题的。”


    夏心怡正在卖力宣传公司的能力，给客户们保证一定会赚钱，“你们放心，我们这些理财经理都是从汇丰银行出来的，特别有经验，有能力，你看我们老板甄小姐，她就很会炒股，从来没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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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一要是我们的钱亏了，怎么办？”


    “放心，白纸黑字，不会亏钱的，至少本金能保证，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去政府举报。”


    看着夏心怡信誓旦旦的样子，甄真蹙起眉头，让Lily进她办公室。


    “她找了多少个这种客户？”


    “还挺多的，这几天陆续来了好几拨，都是工薪阶层，投资的钱也不多，一个人几万块，做多就是十几万。”


    甄真思忖着，让她统计个准确数字。


    “还有，这些人的合同一定要写清楚，每个人都要签好字，按手印，不能有问题。”


    Lily出去后，她从抽屉里又翻开夏心怡的简历。


    Jenny敲响门，眼神晶亮：“你猜谁给我打电话了？”


    甄真默契大笑：“郭太请喝下午茶了，是吗？”


    “Bingo！”


    Jenny打了个响指，让她快点准备，即刻就去半岛酒店。


    去酒店的路上，Jenny在调侃郭太的态度。


    “她就是死撑，精明地很，这么久不联系我们，知道我们收购了富华要开发兴旺玩具厂那块地，立刻坐不住了。”


    “你不知道，刚才她亲自打来电话，还说什么很想我们……”


    甄真笑：“记住我们的底价，能少花钱就少花钱啊。”


    Jenny做了个“OK”的手势。


    郭太比她们早到，两人进去后露出大笑脸，对着这位商场铁娘子就是一阵追捧，谁听了都晕乎。


    郭太被她们吹捧地合不拢嘴，迟迟没有进入正题。


    甄真也不着急，继续聊着最近港城的大事。


    郭太状似无意地说：“佳联地产的案子，你们听说了吗？”


    “内情不清楚，只知道ICAC和重案组都出动了，想想也肯定都是大事。”甄真随口接话，“看他们的股价就够受的了。”


    郭太的眼犀利扫过来：“他们的案子有命案，还涉嫌合同欺诈，非法融资等等。”


    “郭太消息真灵通。”甄真转了话题，“我看最近都不太平，恒发银行被挤兑，人人自危，郭太有没有问问马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郭太打哈哈：“这个我不方便问，你不如问你爹地，李生好像对恒发有兴趣。”


    “我爹地有兴趣不假，不过恒发好像有意让港府救助？”


    郭太笑而不语，Jenny和郭太关系近，趁机撒娇：“郭太，我知你有很多政府朋友的了，他们现在什么态度？”


    “这可是要收钱的消息，我说给你听，有什么好处啊？”


    Jenny哈哈大笑：“富丽华酒店，我们收了，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多5个点。”


    话题终于转到正事上了。


    郭太惊道：“还有这种好事？你知道这间酒店值多少钱？”


    甄真和Jenny默契对视，让郭太尽管报价。


    “你们才收购完富华地产，现在又要收购富丽华酒店，胃口未免太大，总让人想起佳联地产的骗局。”郭太十分谨慎。


    “郭太，您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唐家的实力，这家投资公司的主要资金是老唐生留给Jenny姐的私人资金，我用地块和少量现金做股本，不需要向佳联一样向财务公司大举借款。”她微微一笑，“再说，就算我们有问题，您的酒店卖给我们，能收到真金白银，有什么损失。”


    郭太陷入沉思，细品了一杯茶后，问：“张家，你知道吗？”


    “你说张冰倩？我名义上的后妈？”


    “是，李太前两天找过我，她也想买富丽华酒店。”


    郭太的话让她们两人都吃惊，甄真稳住心绪：“她用什么名义买？”


    “当然是德辉实业，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已经进入德辉董事会，主管地产部。”郭太精明的眼神落在甄真身上，“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李生没来得及和你说，还是故意隐瞒？”


    Jenny抢过话头：“那肯定是没来得及，李伯伯最近沉浸在和何阿姨的重逢中，没时间管公司的事，这件事知不知情都另说。”


    甄真笑了下：“郭太，张冰倩报价多少？”


    “五亿”


    “好，那我给你三亿五千万。”


    郭太的嘴角微微抽动：“没开玩笑嘛？”


    “没有。”甄真胸有成竹，“就这个价，张冰倩根本不会买这栋酒店，她不过想哄抬地价，她明知我要买富丽华，故意抬高价格，不过是让我损失。”


    “可是，这对我是好事啊。”卖家谁会嫌价格高呢。


    “哪怕最后卖不出去，砸手里？”甄真笑道，“其实我在富丽华前面除了有兴旺玩具厂那块地皮，还有一栋小民宅，地方不大，可是足够挡住富丽华的风水场了。”


    “……哪栋？”郭太脸色又沉了几分。


    甄真今天准备充分，随身携带地图，打开来给她看，大致指了个位置，“现在不卖，等我的大楼建成了，就难咯。”


    “我也可以改建成更高更……”


    “您要是想改建，根本不会来和我谈，郭家的情况如果很好，你们不会卖地的。”


    这戳中了郭太的软肋，郭家近年深陷泥沼，外面看着花团锦簇，其实危机重重，地产上的冒进投资让他们寸步难行，如果他们能坚持到五年后，这种危机会迎刃而解，可惜他们不像甄真一样知晓未来。


    一阵沉默后，她说了最后的价格：“甄小姐救我一命，四亿，不能少一分钱。”


    Jenny笑道：“成交。”


    “你们……”郭太后知后觉，这两人早就设定了价格，三亿五千万纯粹是来忽悠人的。


    “我说了，只要您和我们说说恒发银行的近况，给您加到满意价格。”Jenny调皮地眨眼。


    郭太的脸憋成猪肝色，长叹一口气：“你们这么厉害，以后整个香江都会被你们买下。”


    “我倒是想呢。”甄真也不自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