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奖惩
作品:《烬夜重明》 无名阁的“无明殿”,永远弥漫着铁锈与陈旧血腥混合的、挥之不去的压抑气味。巨大的黑色石柱沉默矗立,高阔穹顶投下的冰冷光柱中,尘埃无声飞舞。
金蟾站在殿下,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宽大灰袍,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布满坑洼瘢痕的下半张脸。她身形瘦小,如同殿内巨大阴影里一块不起眼的顽石。周围站着数名气息或凌厉或沉凝的阁中精锐,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混合着敬畏与疏离的张力。
高座之上,左护法的身影隐在阴影里,只有半截绣着狰狞兽纹的玄色衣袖露在外面。他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唐门一行,功成。唐震授首,扬我阁威。赏——”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名黑衣侍从抬着一个沉重的乌木托盘上前。盘内黄澄澄一片,是码放整齐的金锭,粗略看去不下数百两!旁边还有两个小巧的玉瓶,瓶身温润,隐隐透着一丝碧色,显然装着价值不菲的丹药。更有一柄短匕,通体乌黑,唯有刃口一线寒芒流转,散发着森森冷意,一看便知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磐石、鬼手、影刃、十七,各领黄金百两,淬骨丹三枚。”左护法声音落下,磐石等人上前领赏,脸上难掩喜色。淬骨丹能强筋健骨,对武者而言是难得的珍宝。十七更是忍不住摩挲着那柄乌黑短匕,眼中放光。
“金蟾。”左护法的声音转向她,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审视,“此行首功。黄金三百两,玉髓护心丹五枚,另赐‘万毒谱’残卷一份。”侍从将一个明显沉重许多的钱袋、一个更大的玉瓶和一份用特殊兽皮包裹、散发着陈腐与奇异药香的卷轴,单独呈到金蟾面前。
三百两黄金,足以在繁华之地置办一份不小的产业。玉髓护心丹更是疗伤保命的圣品。而那“万毒谱”残卷,对蚀骨堂中人而言,价值更在黄金丹药之上!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与更深沉的忌惮。
金蟾微微躬身,伸出那只布满新旧疤痕的手,稳稳接过。动作没有丝毫拖沓,也看不出半分激动。钱袋入手沉重,玉瓶温凉,兽皮卷轴则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她将它们收入宽大的袍袖,如同收进几件寻常物品。深潭般的眼眸低垂,兜帽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神情,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功赏已毕。”左护法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刮过铁板,“然,前次唐门任务,五名精锐折戟沉沙,非战之罪,乃有内鬼泄密!”
大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方才的喜悦气氛荡然无存,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磐石等人脸色微变,眼神变得锐利。
“带上来!”左护法一声冷喝。
沉重的铁链拖地声刺耳响起。两名气息森冷的刑堂弟子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人影,粗暴地扔在大殿中央。那人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鞭痕、烙铁印和焦黑的伤口,十指扭曲变形,显然已受过酷刑。他勉强抬起头,脸上糊满血污,眼神涣散,正是前次负责传递唐门外围情报的一个小头目,代号“灰隼”。
“灰隼,贪图唐门重利,泄露同僚行踪,致五人惨死,阁中蒙羞!”左护法的声音如同宣判,“此等背主忘义之徒,当如何?”
“挫骨扬灰!神魂俱灭!”磐石沉声接口,眼中杀机毕露。其余众人也齐声低喝,声浪中蕴含着冰冷的杀意。
“好!”左护法厉声道,“行刑!以儆效尤!”
刑堂弟子面无表情地上前,一人按住还在微弱挣扎的灰隼,另一人掏出一个漆黑的瓷瓶,拔开塞子,将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强烈刺鼻气味的暗绿色液体,缓缓倾倒在灰隼的头顶!
“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暗绿液体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所过之处,皮肉、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塌陷!黑烟滚滚,恶臭弥漫!灰隼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惨嚎声迅速变得嘶哑、微弱,最终彻底消失。不过短短十几息,地上只剩下一小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稠液体,和几缕未能完全化去的、焦黑的发丝。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腐蚀液“滋滋”的余音和刺鼻的恶臭,提醒着众人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不少人脸色发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连磐石这等见惯生死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左护法冰冷的目光扫过殿下每一个人,如同刮骨钢刀:“尔等当以此为戒!阁规森严,叛者,永坠无间,形神俱灭!”
“谨遵护法之命!”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金蟾依旧垂着眼。宽大的袍袖纹丝不动,兜帽的阴影下,那张布满瘢痕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殿中央那滩冒着黑烟的污秽,那令人作呕的恶臭,那临死前绝望的惨嚎,仿佛只是拂过她冰冷心湖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她像一尊早已失去痛觉的石像,漠然地看着这血腥的告诫仪式。
仪式结束后,金蟾穿过幽暗的走廊,走向蚀骨堂的方向。她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精确如同丈量过。灰袍下的身体看似放松,实则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无名阁内没有真正的安全,即使对功臣也是如此。
蚀骨堂位于无明殿西侧,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苦涩的药香与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金蟾推开沉重的铁门,看见堂主玄墨正背对着她,在药柜前挑选着什么。
"回来了?"玄墨没有转身,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是,师傅。"金蟾单膝跪地,将赏赐的黄金和丹药放在身前的地上。
玄墨终于转过身来。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瘦削男子,左眼戴着一个黑色眼罩,右眼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穿着墨绿色的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暗红色的毒蛇纹样。
"做得不错,连唐门门主都不是你的对手。"玄墨踱步到金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看江湖上谁还能与我蚀骨堂相匹敌,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金蟾保持着跪姿,声音平稳:"是师傅教导有方。"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玄墨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哈哈哈!那是你有天分,才没有辜负我的栽培。"他俯下身,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兴奋,"我们师徒联手,谁还能是对手?"
"唯师命是从。"金蟾回答,声音如同死水。
玄墨的独眼眯起,突然话锋一转:"听说唐门有一本祖传秘籍,可有见到?"
金蟾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变化:"不曾,此次所获,皆已交由门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玄墨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要看穿她兜帽下的表情。金蟾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可惜了。"玄墨最终直起身,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怀疑,"你若敢藏私,可别怪我无情。"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门主给的你这三个月的解药。"
金蟾伸出双手接过瓷瓶,指尖没有一丝颤抖。"谢师傅。"
"下去吧。"玄墨挥了挥手,转身继续摆弄他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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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蚀骨堂深处那间充斥着药味与死寂的石室,金蟾关紧了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与喧嚣,也隔绝了那些或敬畏或恐惧的目光。
她走到角落的石床边坐下,并未去查看那丰厚的赏赐。黄金、丹药、万毒谱残卷,都被她随意地塞进了床底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她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布满新旧疤痕、指节异常稳定的手腕。此刻,那手腕内侧的皮肤下,却隐隐浮现出一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青黑色细线!
三月之期已至。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麻痒和刺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噬咬、钻探,开始从四肢百骸悄然蔓延。这感觉初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迅速变得清晰、剧烈,带着一种深入灵魂的威胁感。金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依旧端坐不动,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冰封之下,似乎有岩浆在奔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翻腾的痛苦。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左护法赐下的那个装着解药的玉瓶。瓶塞打开,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腥甜的苦涩药味弥漫开来。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服下。
强忍着体内越来越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搅碎的麻痒剧痛,金蟾走到石室中央的石桌前。桌面上早已摆放好了各种小巧的玉碟、银刀、药杵、炭炉以及一排排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她动作稳定得惊人,仿佛体内那肆虐的痛苦只是错觉。
她小心翼翼地倒出玉瓶中的一粒赤红色药丸,只有米粒大小。然后用银刀极其精准地刮下极其微量的粉末,分置于几个纯净的玉碟中。点燃炭炉,控制着微弱的火苗,开始对粉末进行极其复杂的加热、冷却、溶解、分离……
汗水顺着她布满瘢痕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桌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体内的痛苦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每一次都试图将她彻底淹没。那麻痒刺痛深入骨髓,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又像有烧红的烙铁在灼烤着内脏。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每当这时,她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强行稳住双手。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和极致的专注中缓慢流逝。石室内只有炭火细微的噼啪声、药液滴落的轻响和她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透入一丝微弱的、代表黎明将至的灰白时。
金蟾布满血丝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精光!
她看着玉碟中最后析出的、呈现出一种奇异冰蓝色的细微晶体,又对比着旁边摊开的、来自唐门的那册无名古籍上的几行艰涩图谱和注解,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锐利的了然。
成了!
她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飞快地取过几味早已准备好的药材——几片干枯的“寒星草”叶子,一小块散发着凉意的“地髓玉”粉末,还有从唐门百草涧深处带回的、一种名为“凝霜花”的紫色花瓣。按照古籍中一个极其偏门、用于中和狂暴火毒的原理,结合她无数次分解“解药”积累的经验,迅速研磨、调配。
片刻之后,一粒龙眼大小、通体呈现一种不稳定的、混合着冰蓝与淡紫光泽的药丸,静静躺在她的掌心。药丸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极寒与微辛的气息。
这便是她仿制的……临时性解药!
没有任何犹豫,金蟾将这枚寄托着她全部希望与无数痛苦煎熬的药丸,一口吞下!
药丸入腹,初时如同吞下了一块寒冰,刺骨的凉意瞬间蔓延开来,压制住了体内那肆虐的灼热麻痒。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的药力散开,如同无数清凉的丝线,缠绕、安抚着那些在脏腑经脉中狂暴“造反”的蛊毒。虽然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痒,却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平息。
当体内最后一丝异动被强行抚平,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时,金蟾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寒气息的浊气。汗水早已浸透了她内里的衣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感受着这久违的、虚假的平静。
还不够。这临时解药只能压制,不能根除。要彻底摆脱这枷锁,必须拿到原始蛊毒的配方!而那配方,如同悬于九天的星辰,只掌握在神秘莫测的阁主一人手中。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自由的路,依旧漫长而黑暗。但这第一步,她终于踉跄着,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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