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作品:《饶春

    待及暮时,府卫陆续回禀,却皆是无功而返,静默垂首。


    京旻负手立在堂前,月影淌落,他背着身,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逐门逐户去找!”


    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府卫恭身应是。


    “稍候。”莫山侯在一旁,出声唤住人。眼下这种时机最忌打草惊蛇,若是因府中私事搅了东宫那位的大事,二爷定然两头不得好颜色。何况,今日淳乐实在古怪得很。


    京旻蓦地回眸,向他压下一记冷光。


    莫山提步靠近了些,压低声线:“二爷,城门虽早有设防,可京城偌大,那人若有心要藏,一时半刻必然寻不出个什么,倘若真打起挨家挨户搜寻的阵仗,势必要惊动圣上与太子,或是…旁的鬼祟……”


    京旻沉沉闭了闭眼,“她病着,拖延不得!”


    莫山颔首,缓缓劝着:“正是如此。”


    他意有所指:“料说贼人闯门,一声喊叫也是能吼出嗓子的,而淳乐只是撞坏了额角,旁的地方,臂如脖颈,却也未见被人扼喉止声的淤青……”


    京旻眉间倏而一沉:“你是说……”


    “属下也只是猜测。”莫山又劝,“眼下云姑娘病得厉害,若是淳乐当真在其中掺了一脚,依她的心性,那掳走姑娘之人,必然也不会伤了姑娘,定会寻医问药,四处问诊。咱们不如在药房守株待兔,就是不知,淳乐伙同贼人将人掳去了哪里……”


    京旻乌沉的眼眸中极快闪过一丝阴霾,“你去安排。”


    说罢,随即提步去往后院。


    映水阁,


    耳房。


    淳乐额头上敷着一块浸了药的白布消肿,静静倚靠在床榻,唇角尚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惬意。


    陈嬷嬷就立在窗前冷冷瞧着她:“姑娘不见踪影,你倒松惬了下来?”


    淳乐横了她一眼,没说话,又靠回软枕,心中盘算着,这个时辰,想来姑娘她们已上了马车。


    陈嬷嬷不悦:“昙儿姑娘病成那副样子,你就放心?”


    淳乐唇角笑意微微僵住,她实则并不清楚牧安和身上有几成医术,可却也曾听千朝提过,她化名牧野在沙场上救过许多人。若是断肢残臂都能医,那姑娘跟着她走,性命应当无虞。


    淳乐转头看向她,“此处没有旁人,不必假惺惺地关怀。”


    陈嬷嬷攥紧帕子:“青天白日掳走一人,你当真以为能做的天衣无缝?”


    淳乐微怔:“你知道什么!”


    陈嬷嬷急道:“我便是听了三成也足够揣测你心中所想,何况我是亲眼所见!眼下府中乱成一锅粥,你为何不趁乱一起逃走?你当真放心把昙儿姑娘交到那人手里?”


    淳乐一听这话,愣了半晌,警惕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便能放一百颗心。”


    门外暗影倏而顿住。


    京旻听得足够清楚,当即一脚飞起踹开房门,目光阴鸷锁定淳乐:“云昙去了何处?”


    淳乐惊坐起,蓦地看向陈嬷嬷,立时弯腰摸出枕下的剪刀,两步逼近陈嬷嬷,冲着她露出半截的脖颈,抬手就要刺过去。


    陈嬷嬷没想她胆子这般大,瞬间瞪大了眼,却到底年岁大了,反应不及。


    电光火石间。


    京旻跨步挡在面前,足尖使了寸劲,正踢在淳乐腕骨,一声细微的咔嗒声,剪刀脱手,飞上空中,京旻沉着眉眼,眼底不见一丝光亮,在剪刀下坠时,又是一脚,嗡一声,尖头直直插进床柱。


    京旻缓缓撤回视线,他一步步逼近,锐利的眸光,落在捂住手腕不住倒退的淳乐身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云昙在哪儿。”


    陈嬷嬷在二人之后抚着胸脯大喘气,见淳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地拧紧了眉头,忙道:“二郎君,姑娘似乎在一处小院。”


    京旻思绪一转,灵台瞬间清明,没有闲心与之纠缠,当即提步往外,召人前来。


    声音刚出,却又忽地被淳乐张臂挡住,他声色愈发阴沉,“让开。”


    淳乐牙关咬得发颤,却是倔强地不肯推开半步,定定地逼视回去:“京侯不要欺人太甚!”


    “云相和夫人与你无冤无仇,你要囚他困她。陈嬷嬷要害姑娘性命,你视若无睹。姑娘已被你逼得没有活路,你还要怎样!这世上,难道只有刮皮割肉才算凌迟?”


    京旻目光倏地一颤,喉头滚了滚,沉冷出声,绝了她念头:“城门封死,她出不了城。晚些时候,岳母会入府看望。昙儿看重你,我自不会处置你。但,我要你把嘴闭紧,莫在岳母面前提半个字。”


    淳乐霎时瞪大了眼,眼底的希冀瞬间落成灰烬,颓然后退半步。


    京旻气息沉了沉,不再看她,错身时,唤来侍卫,下颌指向意味地轻抬了抬。


    “腕骨已断,去找大夫接上。”


    .


    兴安巷尽头的小院,入了夜,院中也不见丝毫光亮。


    云琼醒来时,天已暗得不见五指,她悄然掀帘出了里间,才在月华的映照下瞧见外头桌案上布置的清粥小菜。


    在院中四处寻了一番,始终不见牧安和身影。


    坊肆车马行一贯过了子夜才关店,莫说冬日日头落得早,便是这会儿子天暗了半晌,也才方到酉时。


    牧安和跑了几家车马行,终是敲定了一架破破落落的棚车,她不是租,是买,却又出不起大价钱,磨破了嘴皮子才从店家手里饶出十两银子,还倒贴回去两张治头疾的绝世方子。


    可是亏惨了。


    但眼下境地,实在由不得她磨叽,再晚些城门都将关了,届时更出不得去,待钱货两讫,立时架着车马折返回小巷。


    小院的门扉自外落着铜锁,云琼从内拉拽几下,锁头和木门撞得哐当响。


    好半晌,云琼指骨都被震麻,锁也未见松动些许,她轻轻地缓了口气,呵出的热气散开成了一团白雾,她也不再执着此处,转身折回柴房,勉力拖出一架朽了腿脚的木梯支在墙角,来回下来,额间已缀上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愈发苍白无血。


    攀上摇晃的梯子,眼前似乎隐隐发黑,又似乎只是月色藏进了云里。


    她已分辨不清。


    待竭力爬上墙壁后,力气耗尽,身子摔落的瞬间,云琼用最后一丝力气,翻过了身。


    哗——衣袍翻飞。


    “云姑娘!”


    千朝心口猛地一紧,立时冲来,远远地就伸出手臂,却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扯住半片飞扬的衣袖。


    云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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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得眉头蹙起,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搅拧。


    千朝跪在她身侧,张了张手,又颤着手无所适从地收回,生怕不知轻重地更加重了她的伤势。


    “云姑娘,我去……我去寻大夫过来……”


    说罢,立时解下外袍覆在她身上,正要起身,却忽地被紧紧攥住了衣角。


    “带…回锦时苑……”


    “带我……回……”


    千朝立时趴在地上,微弱气息音重复了两遍,才勉强听出话里的意思,神思稳了稳,当下一盘算,医馆与此处很有些距离,倒不如先将人带回府,也省得二爷再心忧。


    随即,轻手轻脚地将人揽在背上,朝着府邸奔去。


    他就觉得淳乐有古怪,闲时将京城舆图翻出来,细细盘梭着淳乐可能会溜去的地方。素宝斋在坊肆中心位置,与云府傅宅、甚至兰家都相去甚远,唯有兴安巷子的小院,藏在闹市鱼龙混杂的地界。


    可他去瞧过,那院门铜锁上的雪痕都在,不似有人居住的痕迹,原还想着莫非当真是他误会了淳乐,谁知云姑娘便不见了踪迹,他来此处也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真被他撞了个正着。两处一勾连,他就是再心大,也咂摸出些不对味。


    他心中叹着气,埋怨着淳乐荒唐,云姑娘眼下的身子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姑娘撑一会儿,府门马上便到了。”背后隐隐传来一声虚弱的应声。


    千朝悬着的心缓缓落进了肚子,耳畔却忽地卷过一阵罡风,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往右闪避半寸。就见一枚银针从他眼前飞过,直直钉入了砖缝。


    “把人给我放下!”


    声音顺着风一道擦过耳朵,千朝看到拦在身前的人,蓦地僵了僵,一时大惊。


    “牧野?!”


    云琼听到这两个字,唇瓣咬得出血,意识才勉强挣脱泥沼,强撑着睁开了眼皮,几丈外,已能瞧见锦时苑府门前的灯火。


    “千朝,你能拦住她吗?”


    千朝又是一惊,随即重重点头,“轻功技不如人,可旁的,她却不及我半分。”


    云琼白着唇,微微点头,从他背上滑下,喘息似地嘱咐:“别伤了她。”


    千朝颔首,朝着夜幕呼出一道响亮的暗哨,随即,鹰隼似的眸光凝住牧安和。


    “昙儿!”


    牧安和急得想跺脚,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可她清楚,这是召集府卫的口令,不出半刻,倾巢出动,从前她便险些栽在那般的围困中,属实硬碰不得。


    云琼望回去,羽睫轻瑟,沾湿泪意,“安和姐姐,走吧。”


    身后兵器相撞之声忽起,她扶着墙壁,脚步颤巍,再没回头去看。


    待至府门,自内忽而冲出两拨玄衣侍卫,两两得了令,一拨寻着暗哨前去,出了府门麻雀似的瞬间四散在夜幕中。另一拨目标明确,直奔兴安巷,可才至门廊,这拨人手忽地就僵在了原地。


    “都聋了吗?傻愣着作什么!”


    京旻皱着眉,昂藏身形出现在众人之后,侍卫当即往两侧闪,让出一条明敞大道。


    目光所及,一道纤弱的身影,一步一晃地迈上了门阶。


    清冷月华之下,


    幽然似作幻影。


    京旻怔怔瞧着,瞳眸重重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