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一直期盼着有什么能够治愈小猫的办法到来，然而期盼来期盼去，只是树叶黄了，北风来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很早，不过十一月中旬，照城便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周末池夜雨外出处理一处墓地夜半时分总是冒出哭声的事件，秋荷和秋喵喵在家闲来无事，趴在窗台看着雪花飘落。


    “我好像不记得之前在下雪天见到过你。”秋荷说，她关于小猫的记忆，大多都是在天气明媚的时刻。下雨天下雪天，不知是她懒得走出宿舍还是小猫不想打湿爪子，他们很少会见到对方。


    秋喵喵说：“下雪天我也会出来，就在你去上课的那条路上，每次只等一会儿爪子就冻僵了，然后我就会和其他猫一起偷偷跑到地下室里暖和,一直到雪化了才会再出来。”


    “很少下这么大的雪呢。”窗外是鹅毛大雪，秋荷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雪了。


    “咱们两个出去玩一会儿怎么样？”秋喵喵提议。


    “不行，”秋荷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你现在身体这个样子，不太适合出去吹冷风。”


    秋喵喵一直持续不断的衰弱，但自从不久前胡霁雪调整了药方，加了两味珍贵难得的草药后，状况大有好转。秋荷一度以为看到了希望，但胡霁雪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并非长久之策。


    “我想出去，我还从来没有和你一起玩过雪呢，”秋喵喵没有放弃说服秋荷，“你没有下雪天见到我的印象，我也没有下雪天遇到你的记忆。”


    他抱住秋荷，下巴搁在她的肩颈，小声威胁：“你不答应出去玩，我就永远不松手，你别想去上厕所了，等着憋死吧。”


    “那你也一样。”秋荷摸摸交叉在她胸前的小猫爪子。秋喵喵整个“人”都泛着病态的苍白，他的手也不例外，青色的血管凸起，蜿蜒，在灰白细腻的肌肤的爬行，似乎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立马破碎腐烂。


    感受到手背上温热的触摸，秋喵喵喉间涌起了一阵舒缓的猫呼噜声。


    “我就要出去！”小猫不依不饶，趴在秋荷耳边不断地重复，“我就要出去。”


    重复数次之后，这些任性固执的语句变了，变得近乎撒娇，声音又细又轻，缠绵流连，秋荷几乎要怀疑小猫是刻意把嗓音夹起来了。


    最终秋荷没能耐得住秋喵喵的软磨硬泡，尤其是他说：“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下雪呢？那我希望是和你在一起的美好的回忆。”


    留给秋荷的回忆，小猫是这样想的。


    不给小猫留下遗憾，这是秋荷的想法。于是她最终答应等雪停了，她就带着小猫出去。


    似乎是老天有意顺遂秋喵喵，午后雪停了下来，甚至冬日里少有的太阳都出现了，金灿灿的有些晃眼。


    秋荷把小猫裹得严严实实，又缠上围巾，直到他被裹成个大粽子才带他出门。


    秋荷问小猫想去哪？


    小猫说他也不知道，秋荷想去哪他就去哪。


    一人一猫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出门了。


    地面还没来得及打扫，铺着厚厚一层雪，四下里白茫茫一片，秋荷挽着小猫，踏上了松软的雪，在这空白天地里留下两行脚印。


    秋喵喵咯吱咯吱踩着雪，神情古怪，秋荷问他怎么了，他半晌才说话。


    “这和光着脚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雪地的鞋印，不是猫爪梅花印，他抬起脚抖了抖，就像猫抖爪子一样，抖落不少堆在鞋尖处的雪花，“这样踩在雪地里好像是没那么湿冷了。”


    “是啊，”秋荷调整了他脖子上围巾的位置，“所以你终于明白人为什么要穿衣服了。”


    被秋荷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下巴，小猫抖了一下，嘟囔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夏天那么热还非要穿衣服。”


    秋荷和小猫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公交站台了，秋荷索性带着小猫上了公交车，往海边的公园去。


    夏天她曾带着小猫去过，当时她骑着电动车带着小猫，阳光透过树荫，一茬一茬的洒在路面，小猫不知道搞些什么，爪子按在她的腰上踩来踩去，她痒的受不了，在马路中央翻了车。


    公交车很快就到站了，冬天的公园无比的荒芜，夏天里那些疯长的野草枯黄萎靡，被厚厚的一层雪压在下面。


    秋荷和小猫走了一圈，没碰到什么人，找到了当初夏天曾经坐过的那只长椅，他们拂去长椅上的雪花，坐下看远处的海面。


    夏天的时候坐在这只椅子上能看到浪花不断拍向金色的沙滩，能看到沙滩上穿着五颜六色泳衣游玩嬉戏的人群，也能听到从远处儿童乐园传来的嬉笑声。


    而现在雪花覆盖了沙滩，海面和天空都透着一层氲散不开的冷灰，海边也没有玩耍的人群，耳边也没有嬉笑声，到处白茫茫的，只有呼呼作响的北风，与彼此作伴的对方。


    冬天的猫都很爱晒太阳，秋喵喵也不例外，他仰面靠在长椅上，半眯着眼睛，片刻后，将脑袋靠到了秋荷肩上，又片刻后，得寸进尺，直接枕在了秋荷腿上。


    “秋荷……”他含糊不清地喃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分明没什么事，分明她就在身边，但他还是像呼唤，似乎“秋荷”这两个字格外悦耳格外朗朗上口，每说一次，舌尖都会传来别样的悸动。


    冬天太阳呆在天上的时间很少，没过一会儿，夕阳席卷了一切，到处里泛着淡淡的粉色光芒，包括小猫光洁的鼻梁。


    秋荷抬手轻按小猫鼻尖：“该回家了。”


    天黑的很快，夕阳转瞬即逝，一片苍茫笼罩天地。从公交车站走回家的路上，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夏天那些热衷于广场舞的阿姨们都休息了，小区门口的广场空荡荡的，只留下雪，路灯两个“人”，天地间就这样静悄悄的寂寥苍白。


    小区内的儿童游乐园也空无一人。雪花覆盖了滑梯，覆盖了秋千，覆盖在那些跷跷板上，也遮盖住了夏天青草香气以及孩童们玩笑的声音。


    秋荷望着秋喵喵日渐苍白的脸庞，突然觉得雪花似乎也覆盖了小猫原本旺盛的生命力。


    她还记得夏天的某一个傍晚，吃完饭后的他脚猫还有池夜雨一起散步，池夜雨忽然问她有没有想过变老，她想到了人总有生老病死，而小猫则把他拉进了广场舞的舞池，似乎世间永远是夏天，永远是青春。


    夏天并没有过去多久，但秋荷总觉得恍如隔世，似乎自入秋以来，一切都变得无比的漫长，或许是因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得以治好小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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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等待总是难熬的。


    秋荷有时在，想当初小猫在校园里等着永远不会回去的她，是否也像如今这样的难熬？


    她也想像小猫一样主动出击，去寻找弥补漏洞停止小猫的不断衰弱的办法。她会忍不住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自己只能将希望不断的寄托在他人身上，怨恨自己不能掌握秋喵喵的性命，明明他是她的猫。


    每当这时，秋喵喵会伸出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揉按：“你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按着按着，他就会伸出舌头舔舐，好像把秋荷也当做了一只小猫。


    晚上回家后，秋荷热了热池夜雨走前给他们准备好的饭菜，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早早睡觉了。


    半夜，不知是不是出门吹冷风的恶果，秋喵喵忽然有些发热。


    秋荷找出胡霁雪的草药，给小猫熬了一剂，不知是太苦了还是小猫烧得太重了，喝进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全吐了。


    秋荷手足无措，只得坐在床边枯守，抚摸他的额头，试图减少他的不适。


    秋喵喵安慰她说没事，他不想让她担心，甚至还拱了拱她的掌心，做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啊，他两颊一片病态的桃红，与他黯淡的灰绿眼睛很不衬，使得他的微笑怪异荒凉。


    秋荷没法不担心，她轻轻梳理小猫的头发，小猫一直很喜欢她这样五指为梳，缓慢而轻柔地划过头皮，理顺头发。


    秋喵喵的乌发从两个月前就失去了光泽，变得凌乱，即便秋荷再怎么梳理也变不回初遇时光彩照人的状态了。


    发丝一点一点划过指缝，秋荷讶然发现了几根白发，掺杂在失去光泽的乌发之中，突兀又显眼。


    妖怪会变老吗？猫也会长白头发吗？秋荷一阵茫然，而后意识到这或许是秋喵喵不断衰弱的又一体现。


    白发总意味着衰老，衰老总会通向死亡，而死亡……


    秋荷不想面对，但那几根白发又是那么的碍眼，恐惧席卷心头，一阵战栗。


    后半夜，秋喵喵支撑不住，又一次没有控制地变回狸花猫。


    与过去相比，狸花猫瘦了好多，骨架清晰可见，毫无光泽的毛发乱糟糟的，如同秋后的野草。


    “喵喵……”秋荷觉得狸花猫摸起来硌手。


    “喵——”狸花猫不断用头顶蹭秋荷的手，秋荷明白，他这是在安慰她，让她不要急，不要担心，她甚至都能想出小猫想要跟她说什么，他想说一会儿就能变回去了，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啦。


    秋荷忽然鼻头一酸，想起了秋喵喵曾爬上九九八十一阶台阶在神殿前长跪不起，将一个愿望取了九十九次，他说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她也不想和他分离。


    她更不想他死掉。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有吗？


    有吗？


    猫妖，妖怪，血……


    秋荷陡然想到了那本被水洇的看不出名字的书了，古琴因人血成妖，蛇妖吃人修炼、书生给奄奄一息的狐妖几滴血……


    秋荷挽起袖子，盯着手腕处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悄声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