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静萤有些怅然，面上恢复如初，只是偶尔会陷进自己的情绪里，安静得让人不敢打扰。参加葬礼时一身黑白，凛然肃穆，仿佛尘归尘，土归土，畸形的情愫与纠缠都一并被掩埋。


    时静萤碰到过宋子昂来为柳依依母女收拾，本以为墓地不会相遇，谁知他竟然也买了这里的墓地，夹在秦家与时家之间，空留出来的位置竟被他买去，甚至把柳禾葬在左边，挨着秦家，柳依依挨着时家，“时柳依，时家的女儿不应该跟自己的爸爸挨得近一点吗？”


    人都走了，秦游川懒得理会，接手的事情太多，他实在分身乏术，今天来也只是简单走个过场，生与死都需要一些仪式。


    秦游川眯着眼，饶有趣味的望着江雅馨，听说她不愿意自己跟妈妈名字落在自己爸爸的墓碑上，不过他也理解，出轨的爸，最后还娶了小三。


    他看了眼江雅馨，猝不及防迎来一次对视，彼此笑了笑，虽然爸爸不一定是自己的，但是留下了的财产是自己的。


    时静萤平静的望着墓碑，她本以为自己会悲悯，会放声痛哭，溃不成声，但此刻只有平静，直到坐在饭桌上，时静萤忽然说道：“我要坐在叔叔旁边，他总给我剥虾剖蟹！”后来恍惚的想到那句，不在了啊？


    “来，爸爸给你剥。”


    时静萤看着剥好的大虾，鲜嫩火红，纹路漂亮，正反面都蘸了她喜欢的料汁，却难得没有胃口，咬了两口，味道如旧，却没往日开心，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吞下果腹。


    时静萤去洗手间时，老爸老妈的目光都满是担忧的落在她身上，时妈妈没忍住，拉过林翊楠问询，“她照旧上班，只是一回家坐在茶桌前，不爱说话，吃饭也没以前开心。”


    “小萤这是第一次参加葬礼，她爷爷进医院时，她也是这样不开心，这次她奶奶担心过度进医院，时小萤陪她的时候，她说了一些重话，尽管我当场制止，但恶语伤心，她心里还是难受的。”


    “她奶奶是法国人，她认为独生子女是一种病，作为独生女的时小萤，远比她爸爸要自私，像是被宠坏的皇帝，拥有幻想型人格而无法适应社会，同样指责了我的不负责任，因为我没有要二胎，我因照顾她的情绪，未曾当场反驳的后果是，她提出你推出的人外科技子宫，她想要再抚育一个孩子。”


    林翊楠因为惊讶，语调都不自觉的上扬，“什么，在这个年纪？”


    接近离席时，果然被一位微卷银发的时髦贵妇拦下，高挑的个子，轻而易举撑起衣服的大骨架，刻制饮食的身材，红唇，手腕的手镯，鲜艳的指甲，搭配衣物几乎是信手拈来，松弛的气质，大长腿走两步都像模特走T台。


    如果她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他的话，可下一秒妇人便开口：“听说你研究了体外子宫，那是很体贴女性的科技啊。”


    “并非如此，孕育后代本来就不只是女性的责任，我的本意是女性与男性一起抚育后代。”


    妇人微愣了一下，鲜艳的红唇忽然笑了起来，“我产生过用一生，去体验你推出的产品的想法。”


    “恕我直言，我无法理解，如果您是在乎两个孩子，为什么因为一位的离世，就产生再抚育一个孩子的想法，因为他的离世，就抹杀了在您心中的份量吗？”


    妇人摇头，“我并没有这样想过，也许，我执着于一家两个孩子，寻求四口之家长久的完整，只能满足于一时吧，我很抱歉因丧子之痛，陷入情绪的偏颇话语，伤害到我亲爱的孙女，听说你们即将去冰岛看望她的外婆，祝你们一路愉快，回来时我会为你们接风。”


    晚上带时小萤回家路上，也不选择高效回家的那条路，反而绕去了老而破旧的居民区，好不容易找了个车位，林翊楠缓缓停车。


    “下车。”


    “这里，是哪？”


    “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烤红薯能治愈你。”林翊楠领着时静萤来到红薯摊前，要的个头也不大，“我记得你喜欢靠近红薯皮的那块。”


    时静萤接过他递来的小勺子，林翊楠被隔着塑料袋的烤红薯烫得嗷嗷叫，“嘶。”忍着烫给红薯剥皮，他小心翼翼，生怕拽着皮的时候，把那层肉扒下来，皱巴的皮被撕去，莹白的手心被烫得泛红，林翊楠缓了缓，才递给时静萤。


    靠近皮的烤红薯有一点韧劲，纤维少，时静萤格外喜欢，内里的烤蜜薯烤得中间留糖一样，跟溏心蛋一样，油亮亮的，焦糖的甜香，像流淌的枫糖，橘皮一般鲜艳，时静萤用叉子舀着慢慢吃，红薯像是流动的蜜糖，淌进嘴里慢慢化开，蒸腾的白雾是凛冽的风里唯一的暖意，手心的烤红薯比什么都滚烫，边吃还能边暖手，胃也似乎慢慢苏醒。


    时静萤的心情好了许多，大概是凉呼呼的风里就需要暖烘烘的烤红薯来治愈，“你大老远带我过来，是为了带我来吃烤红薯？”时静萤捧着红薯，站在黄澄澄的路灯下，半侧着头问她，发丝都被染得浸透金黄，像是被打上了烤红薯色调的光，浅笑时眼里都像是淌出蜜色的细碎甜意，丝丝缕缕的缠上林翊楠。


    “带你来，是为了提前适应一下冰岛。”


    “怎么个提前适应法？”时静萤有些好奇，“我看来看去，整条街过去只有一家冷落的冰淇淋店，唯一热闹一点的就是油条裹麻薯店。”


    “外面风大，你回车上等，我买完了东西就回来。”


    时静萤百无聊赖的等了好一会，林翊楠会买什么回来？冰淇淋，油条麻薯？不外乎是这些，心里也有一些期待，不知道为什么，林翊楠走过来以后，身后买油条麻薯的人三三两两的去了冰淇淋店。


    “香草冰淇淋，薯条，提拉米苏？冰淇淋蘸薯条吗？”


    “薯条刚炸出来，还脆脆的，里面也还热，这时候蘸一口冰冰甜甜的香草冰淇淋，刚炸出来胖乎乎的油条蘸香草冰激凌，热乎乎的烤麻薯塞提拉米苏。”


    时静萤光听，便觉得开胃，夸赞道：“你这小嘴跟山楂一样，跟抹了蜜一样，就像冰糖葫芦。”时静萤的想法跳脱，林翊楠因为与她太过熟悉，反而能轻而易举的跟上她思维的节奏。


    夏日吃凉爽的冰淇淋，还是夏日滚烫，为了解暑，怕冰淇淋化掉吃得狼吞虎咽，若是滴在手上，更是黏黏腻腻的不舒服，而且味道都在其次，只是为了图那份凉意，而此刻，窗外秋风扫落叶，车内暖风徐徐，香草冰淇淋里面还算有形状，外面的早已淋漓在油条上，酥脆的薯条被裹上一层香草的甜味，纯粹甜香简直治愈人的心灵，化掉的冰淇淋像奶油，也像流心的蜜薯，甜的同时还有酥脆的口感。


    “我想冰岛，大概是寒风里的冰淇淋。”林翊楠笑着说道。


    回了家，时静萤又习惯性坐在茶桌前，林翊楠拎了一袋放在她面前，“蜜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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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不太想剥，手都焦黄焦黄的。”


    “想吃几个，我给你剥。”说着林翊楠不知去哪搬了个烛台，顺手把灯关上。急得时静萤喊道：“是停电了吗？”


    林翊楠本想回答不是，鬼使神差却应了一声，“别急，我给你点一盏橘红灯。”


    橘红的光漂亮而温馨，林翊楠剥橘子时，一瞬间爆开的汁液洒落在烛光上，像是一瞬间骤飞的萤火。


    “好漂亮！”时静萤立马拿了个橘子，剥下的皮肉挤开橘子的清香，同时爆开一阵花火，不经意滋在蜡烛上的橘皮汁竟然爆开烟花，像是一场急促的，黄昏的骤雨。


    两人吃了几瓣橘子，清凉甘甜，时静萤痴迷将橘皮捏扁挤汁在火苗上烧灼的美丽。


    赠人橘子烟火，手留焦黄橘香。时静萤看着自己黏糊糊且焦黄一片的手，“参加完叔叔的葬礼，我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并非我不想倾诉，实在是话说出口，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刚刚剥橘子的时候，我想起来一句话，如果我手上正在剥一个橘子的话，那剥好这个橘子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我不应该去想橘子失去了橘子皮，橘络的经脉环着橘子，以至于橘子的果肉不好吃，刚刚，我只觉得挤开橘子丰沛的汁，让它绽放一场又一场的烟火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


    “可想了想，又觉得一个人这样也无趣，你在我身边，就是双倍的开心，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在开解我的心情，安慰我的胃。我想抱抱你。”


    “我很感谢你对我袒露心扉，如果你不是因为黑灯瞎火找不到湿纸巾，想把黏糊糊的掌心映在我的衬衫上，不用担心，我没有生气。”


    时静萤的笑容一瞬间垮了下来。


    林翊楠接着烛光，打开了灯光，“我不生气是因为，其实没有停电。”


    “林翊楠！你学坏了！”


    “我是跟你学的。”林翊楠反驳。


    “我可没有教你买那种衣服！”


    “嗯？”林翊楠后知后觉，“你看到了？”


    “月白绛纱狐尾单衣，直领斜襟，袖缘宽大，后裾长可曳地，若狐尾也，故而得名狐尾单衣，行似狐尾拖曳，需专人托起袍尾，才能正常行走。”时静萤说道前面，语速尚且平常，可越说，脸都愈发通红，“我原本以为你摆着毛茸茸的是狐裘围脖，可你在旁边摆的是什么！狐狸耳朵、狐狸尾巴的道具！”


    “多好看啊，拖曳的裙裾像狐尾拖曳，可细看却果真有毛茸茸的狐尾，真假混淆，这才有意思，而且我们时小萤个子高挑，若不是窈窕美人，只怕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一样，哪有狐尾单衣的模样。”


    一番央求之后，汗湿被撩到耳后的碎发，扬起的脖颈，柔软的尾巴若隐若现的掩藏在衣角，很快他的目光便不能追寻毛绒绒的尾巴，反而落在时小萤脑袋上的狐耳。


    “时小萤，我从前不信有蛊惑人心的妖精，但现在，我信了。”


    只可惜最后的狐尾也变得湿漉漉的。


    脑海升起一次又一次的烟花。


    不时三两颗星那样直愣愣地刺入了银河，在黑暗中便隐没不见，倏然炸开红白的焰火，天地黑寂，只余一两星的光亮动荡，偶尔爆裂的炸开，漫无边际的烟火将一整个黑夜彻底照亮，最终遗落下零星的乳白色烟花，天幕之间便只余黑暗。


    浴室的灯亮起，下起了淋漓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