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海雾轻纱般缭绕在澜汐城的街巷间。


    稀薄的雾气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慢慢出现，她的衣衫破败得如同乞丐，一双赤/裸的脚丫踏在青石板上。


    她有一双罕见的碧绿眼眸，如翡翠一般浓绿，却透着空洞的茫然。


    她环视四周，神情恍惚，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这样狼狈的穿着，是最常见的逃窜到澜汐城的野妖。


    一个摆摊的商贩熟练走向她，准备联系附近的巡逻队。


    可当商贩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叫。


    三个月来，这张脸，出现在澜汐城所有街巷的墙上。


    ……


    失踪的詹楚楚找到了。


    但奇怪的是，她不是被人寻到的，而是自己突然出现在了澜汐城中。


    翡翠城内忙碌异常，众修士得到城主的通知后，纷纷赶往大殿之中，想要见一见这突然归来的继承人。


    人群不断涌入大殿，或许因为时间仓促，殿内并未设置席位，修士们围聚在一起，议论声此起彼伏。议论声不绝，内容都是围绕着归来的詹楚楚，以及她是如何突然出现在了城内。


    短发绿眸的少年随着人流步入大殿，一袭幽蓝的九霄剑宗的服饰，那双极有标志性的妖异的绿眸一扫，周围人都不自觉离开他远了一些。


    人影攒动，连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很快锁定了目标。


    黎昭妍独自伫立在角落的位置，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是了，那日她替自己出头，在场的修士都见识了她的厉害，自然没人敢上前搭话。


    见此情形，连猩心中涌起一阵近似愉悦的满足感。没有那些碍眼的人围绕，这倒是因祸得福。


    所幸昨日她已经原谅了他的那日的过失，他又向她保证了自己再不会犯。


    那样愚蠢的错误，只犯一次便够了，自然是没有第二次了。


    只是昨天道歉之后，他再想找她，却始终不见人影。


    好在，她也来看詹楚楚了。


    他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地朝她走去。


    "殿下怎么不等我，一个人就过来了？"


    黎昭妍闻声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身后是冰冷石壁，少年突然逼近的气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竟已习惯了这种距离上的入侵，没有丝毫本能的惊惧。


    她缓缓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平淡：“没想那么多，得到消息就先来了。”


    两人之间距离拉开到了一步的距离。


    “詹楚楚回来的时间蹊跷。”连猩低声说着，又逼近半步，“还是见过才知道缘由。”


    “你说得对。”黎昭妍不着痕迹地侧身，动作非常自然，像是为了避开一个正从旁边走过的修士。


    连猩微微一怔。


    她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前方，脸色平静的有些冷。


    "我看到顾恒他们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绕过他，向远处的两人走去。


    连猩怔立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她纤瘦却明显加快脚步的背影。片刻后，他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黎昭妍的脚步刻意放快了一些，直到感觉身后的人没有步步紧逼，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紧追不舍，这很好。


    相较于用谎言来敷衍，倒不如直接用行动来表明，她和他，不是一路人。


    昨日看他的模样，黎昭妍就知道他不会改。


    她太了解他了，乖巧不过是伪装。他的回应并不真切，那双藏在长睫下的绿眸里，没有丝毫被说服的迹象，他心中却另有打算。


    做出这个决定有些困难，但真正开始行动后，她的心反而更加坚定。


    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应该能明白。


    我去找过你们，但没见到人。”黎昭妍开口道。


    连猩的脚步骤然顿住，停在他们几步之遥的位置。


    顾衡表情有一瞬的讶异，不过很快他就解释道：“我和阿岚去找了几位相熟的修士，想请他们一起去昨天的地方再探查一番。”


    那晚几人离开匆忙，他和沈青岚商量后，觉得还是应该尽快查清楚，以免错失良机。


    "你的身体如何了？"顾衡问。


    “已经好了很多。黎昭妍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人，“阿岚，你呢？”


    沈青岚愣了一下，末了道：“我没事，多谢关心。”


    连猩停在几步之外。


    他看着她与顾恒、沈青岚的亲密交谈，一种奇异的认知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很好？顾衡是好师弟，就连沈青岚都变成了可以关怀的好师姐。


    他们三人并肩而立，仿佛真是同一宗门里情谊深厚的师兄妹。


    那他算什么？


    是多余的第四个人。


    如今连与她并肩而立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明明用着他的妖丹，与他血脉相系，她的血液在他唇齿间翻涌，他的毒早已渗入她的经络，日日与她的骨血交缠。这样亲密得不可割舍。


    而现在她却与旁人相谈甚欢，你一言我一语，合谋逼迫着，想要他知难而退？


    人之将死。


    他挣扎至今，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还能日日见到她，还能在她主动递来手腕时，咬上那寸温热的脉搏。


    唯有紧紧缠绕着她，齿尖刺破肌肤，将毒液注入。那一阵席卷全身、几乎令人晕眩的战栗，才是他活着的唯一凭证。


    他又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那一刻，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痛苦。他的心头，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带着灼烧感的兴奋。


    他不再尝试靠近。笑着退到一旁。


    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詹楚楚终于出来了。


    她约莫六七岁的年纪，被司如镜抱在怀中，身子纤细瘦弱。一双浅绿色的眸子看向人时，总带着几分空洞。


    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并不像她的母亲。至于是否像她的父亲……


    可惜司如镜已经瞎了，永远也无法得知。


    “到底是谁绑架了小城主？”


    这才是在场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奇怪的是，詹楚楚对发生过的一切毫无记忆。


    就连失踪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一问三不知，仿佛整段记忆被人彻底抹去。


    “感谢诸位这几日的鼎力相助。”詹净月站在女孩身旁，宛若幸福的三口之家。


    “想必是因为诸位连日奔波，那歹徒才不敢继续藏匿孩子。我备了些薄礼，还望各位笑纳。”


    尽管谁都没能完成任务，但城主大方出手，众修士一听，纷纷喜笑颜开。


    “还有一事。”她顿了顿，含笑宣布：“半月后，是楚楚的继承仪式。届时我会广邀各宗门宾客，若大家暂无急事，不妨留下共同见证。”


    人群中一片应和，恭贺声此起彼伏。


    “詹城主！”顾衡忽然开口。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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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承人失踪多日终被找回，自然是喜事一桩。但前晚发生的事情，也不能不了了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这里。


    黎昭妍颇为诧异——他竟选择在这样的场合提起。


    这架势，若是城主今日不给个明确的说法，他绝不会轻易罢休。


    可转念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顾衡向来如此，那份近乎固执的坚持，像是一道不容撼动的底线。想来也正因如此，天道才会格外眷顾于他。


    詹净月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旋即微笑颔首，亲自将几人引入侧厅。


    黎昭妍跟在后面，她的视线不自觉看向身后。


    连猩站在原地，并没有跟过来。


    偏殿的角落里。


    司如镜抱着詹楚楚，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玩闹。


    小女孩伸手想去碰他蒙着缎带的双眼，却被男人轻轻侧头避开。


    直到逗得小女孩有些恼了，他才取出一串红艳艳的项链，在她眼前晃了晃。唇角扬起，神情慈和而垂怜。


    黎昭妍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紧，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


    ……


    “几位想要什么？”


    “想要一个真相，那晚袭击我们的歹人，还有那处隐藏的工坊，城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顾衡语调平稳，字字铿锵，落在空寂的厅中，却只有一片沉默。


    出人意料的是，詹净月并未露出恼怒之色。


    她只是缓缓抬手，用那染着朱红的指尖敲了敲椅子扶手，发出轻脆的声响。


    ”你想要真相？“随即，她站起身来，唇角噙着笑：“那好，既然如此，便请诸位移随我一探究竟。”


    令人惊讶的是，此行，她竟邀请了所有修士一同前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朝着郊外行去。


    那是一片荒山野岭，山风猎猎，碎石遍布，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赏景之处。


    有人忍不住出声：“城主，这是哪儿？”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此时，前方那块嶙峋岩壁旁，忽然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黑衣青年，瘦削而挺拔，脸部线条分明，轮廓深邃，算得上俊美的五官，却因为面无表情，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变得毫无吸引力。


    他一言未发，抬眼，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庄角。”詹净月唤了一声，“开门。”


    那黑衣青年微微应声，转身朝山石走去，动作沉稳。


    黎昭妍怔住，盯着他那背影，心头一跳——


    是他？


    那夜，宫殿外的人影……


    庄角没有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按向岩壁。


    轰隆！


    沉闷的声音响起，整座山应声而动，仿佛地下有一只沉睡百年的巨兽在甩动身躯，地面剧烈震颤。


    猝不及防的震动让黎昭妍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不稳。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小心。"顾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温和的关切。


    黎昭妍抬头，正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少年的手还停在她肩头，力道适中，既稳住了她，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多谢。"她轻声道。


    连猩站在不远处，那双绿眸注视着两人。他收回的手在身侧微微握紧，又松开，唇角的笑意更深几分。


    人群惊呼四起，尘土飞扬之间，一道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