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篱笆小院的厨房里也回荡着林路的歌声，只不过是手机连接蓝牙音响播放的。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远不及傅琛礼所在的宾利车内声临其境。


    苏明婳一边洗碗，一边跟着歌声哼唱着。


    哼着哼着，她忽然想起来她昨晚好像也唱过林路的歌，是在餐厅还是回家的车内？


    她喝醉了没发疯吧？


    她努力回想，在被酒精糊住的记忆里，只依稀闪现出一些朦朦胧胧的零星片段。她似乎唱过《满天星》，问傅琛礼星星月亮能不能飞，还对傅琛礼说她要乘风飞翔。


    心骤然一紧，苏明婳手一滑，差点摔碎一只不舍得放进洗碗机的、心爱的手绘野草莓骨瓷餐盘。


    她定定神，握紧盘子，平静地洗完了早餐用过的餐具，连厨房流理台又都重新擦了一遍，阳光下一切洁净如新。


    音响里林路在唱《小小姑娘》，清澈纯净的歌声和着钢琴声弥漫心间。


    “我弹琴你来听，我所有一切最美的梦想，因你才张开翅膀飞翔……”


    摘下清洁手套，一双白皙的手迎着窗外阳光抬起，手指弯弯，在空中和着音符弹奏起轻柔的旋律。


    蓦地又想起，她好像还弹琴给傅琛礼听过，说她也会弹琴。


    怦怦怦……刚刚平息的心跳又急速悸动，心底最大的秘密要被跳出来。


    忐忑、紧张、不安、羞愧，深藏心底的复杂情绪，一起攫住了她。


    她是一个坏女人，他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不，他怎么会是稻草，他是一束光，是从天而降的一场美梦，她抓住了他，彻底利用了他，要光照亮自己，要他托举她走一程艰难的路，却不能叫他知道。


    她离开厨房，进到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面翻出一瓶药，倒进两粒进手心。没有水，直接塞进嘴里干吃。


    药片滑进喉咙，被吞咽了下去，苦涩在舌尖回转。耳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琴声琳琅里动人心弦的歌声，在广漠旷野里，缓缓升起来。


    她好像重新找回了生活的秩序感，轻轻舒了一口气，连久违的药片也没有觉得苦。


    将药瓶放回抽屉最里面，她一抬头才看见床头柜上躺着一枝玫瑰。


    柔美的杏黄色，花瓣舒展绽放，依昔是昨晚傅琛礼送给她时的样子。这一枝春，从他手里，绽放到她的卧室。


    她坐在床上，委婉地给他发了加微信以来的首条信息：「我昨晚喝醉了，没有吵到你吧？」


    他的回复还算及时，也很绅士：「没有。」


    没有套到什么话，她也没指望他能说出她发酒疯唱歌吵闹他，不过是寻求一点心安理得的心理安慰。


    既然他说没有，她忠心希望他也最好忘掉，再也不要提起。


    她顺手点进他的朋友圈，想着都结婚了，怎么也要了解一下自己名义上的先生。


    结果一片空白。


    这是……屏蔽了她？还是他不发朋友圈？


    对时下年轻人来说，前一种可能最有可能。可是傅琛礼虽然尚算是年轻人，但他的风格气质又委实和年轻人不是很匹配，好像后一种也有可能。


    苏明婳摸不准，干脆懒得想了，回到微信对话框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看。


    他的微信昵称就是他的英文名“Eason”，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倒是也比较契合他的高端商务气质，也方便了她，连备注名都不用改。


    一块灰蒙蒙的头像却让苏明婳纳闷起来。


    就算他放一张穿西装打领带的半身头像，她都不会奇怪，这才是商务标配。可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片不深不浅的灰色，是他懒得选头像吗？


    还是在他眼里，世界是灰色的？


    苏明婳还没想要唐突到深入探寻他的内心，他们的关系连外在的社会化熟识都谈不上，远远没到突破内在心理界限。她觉得自己该有挂名太太的分寸和边界，想不通就不想了，刚要随便说点什么结束她主动开启的微信聊天，朋友圈有了新消息提示。


    傅琛礼给她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动态点了赞。


    那还是前天早上，她出门时，看见篱笆墙上的藤蔓月季绽开了几朵花，正是她期待已久的粉色龙沙宝石。于是随手拍了几张图，发了一条欢快的动态消息：「春天来了~」


    而前天晚上她就遇见了他，向他求婚了。


    苏明婳有一种被明晃晃正在窥视的羞耻感。不过她的朋友圈几乎和公开的平台账号一样，大部分动态都是美食和园艺，时而分享了一些出游照，也没什么不可示人的，她也不怕他看。


    他大约也是和她一样，聊天中随手点进来看看，然后礼貌点了个赞。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话题，可以打断他看她的朋友圈。


    「那个，你还没有把早上拍的我做沙拉的过程照片发给我。」


    这句话发过去，却没有很快收到回复。花城国际机场在城北，从城南这里过去遇上早高峰，差不多得一个小时，他应该还在去机场的路上。


    她一边处理早上相机拍的图片，一边等着。


    傅琛礼最初是没有看见她的消息，他正在看她的朋友圈。


    和不发朋友圈的他相反，她的朋友圈相当丰富，美景美食，琳琅满目。零星夹着几张她自己的照片，有旅游度假，有爬山野炊，有演唱会现场，也有品尝美食的瞬间。


    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是非常热爱生活的样子。


    这样的她，明媚、鲜活、热忱，是他记忆里的她，依然是那个明媚的女孩。


    他滑动屏幕图片，一条一条动态看下去，好一会儿才回到微信对话框。


    看到她的文字消息，不由眉心微动，没想到她还惦记着早上他拍的照片，这么快特地发信息来讨要。


    他点开相册，十来张早上厨房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她，正脸、侧脸和背影都有，食物成了点缀，哪里有什么过程图。


    高洵开着车，突然听见傅琛礼问：“哪个软件可以快速处理手机拍的图片？”


    这种事怎么能麻烦他亲自动手，高洵反射性要代劳：“您需要处理图片吗？如果不急，我稍后到了机场给您处理可以吗？”


    “不用，告诉我软件，要有裁剪功能，方便处理食物。”


    高洵明白了，这图片大约和太太相关。


    “您可以试一下美图，很多女生都喜欢。”


    傅琛礼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手指灵敏在手机上操作着。


    -


    那头苏明婳将相机拍摄的早餐图片导入手机，露台上光线甚好，图片几乎都不需要怎么处理。她也喜欢食物本来的颜色，稍微修剪掉边边角角，加强一下对比度，就已经足够漂亮。


    处理好了图片，她翻手机相册看了看昨天的晚餐图，想到了床头柜上的香槟玫瑰。


    玫瑰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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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她在瓷器柜里挑了一只梅森黄玫瑰小奶壶插上了这枝香槟玫瑰，居然很搭。


    床头柜上斜倚一枝玫瑰，花香盈盈，她没忍住拍了照。


    然后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来了围绕这枝玫瑰的几句对话——


    “你觉得我长得很好看？”


    “很好看，比这朵玫瑰花还好看。”


    “你喜欢我长得好看？”


    “喜欢。”


    苏明婳用力闭了闭眼睛，傅琛礼一定会觉得她是个看脸的女人。


    她自暴自弃地想，就让他以为她是个肤浅又庸俗的女人吧，就是冲着他长得好看和他结婚的。


    她双颊爆红，喝了几口冷水才压下去。


    傅琛礼也终于发来了照片。


    可是点开一看，苏明婳大失所望，角度和光线都一塌糊涂，哪里看得清流理台上的食材和食物，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聚焦的。


    唯一一点可取之处，就是没有拍她的脸。她做美食博主以来，从不露脸，他如果拍到了她，她还要想方设法在把自己的脸遮掉的前提下，保持图片的美感。


    呵，是她想多了。他拍的照片还有什么美感可言，就算给人家专业修图师也会麻爪！


    她犹自抱了一点最后的希望问他：「就两张吗？」


    「嗯。」


    苏明婳盯着这个简单明了的字，莫名觉得有点高冷，带着终结话题的不想多说。


    直男拍照果然靠不住！


    苏明婳本来还想等他的照片，她还以为他拍了她做三文鱼牛油果沙拉的全过程，可以一起出一个烹饪步骤图示解说。她的美食博主账号两三天没有更新了，这几天过得恍恍惚惚，也意兴阑珊地疏懒了营业分享，实在不应该。


    她在各大社交App都有美食号，全平台统一昵称“月月的小世界”，几年经营下来，粉丝数都相当可观。算是头部美食博主，和一些生活相关的食品、家电、器具、家居等厂商也有固定商务合作。


    所以她早上对傅琛礼说的那番话也不算很虚，她确实收入尚可，可以承担“养家”责任。因为心有所愧，也愿意在家庭经济上适当补偿他。当然她是按照她的生活标准来算养家费用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她会不会养不起傅琛礼。


    现在她也放弃上美食号营业了，因为她突然想起，这是她和傅琛礼“结婚”后在家里吃的第一顿饭。


    不管这桩婚姻怎样，始于何因，去往何处，都是新的开始。


    她不想浪费自己相机拍的图片，也想给这个新开始一点仪式感，便简单发了一条更私人化的朋友圈动态，配文：「今天的春日早餐~」


    然后她登录自己的微博私人账号「满天星亮晶晶」，配上一张刚刚拍的床头柜上的玫瑰图，一字一字，写下一句话：「哥哥，我结婚了，这是我先生送给我的玫瑰。」


    伴随微博发送成功，她的眼泪突然潸然落下。


    苏明婳在泪水朦胧里翻出包包里的大红结婚证，她和傅琛礼穿着白衫映着红幕的结婚照，仿佛和无数对幸福的新婚夫妇一样。


    一样和谐，一样美好，一样有了自己的家。


    她再次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她结婚了，和自己选择的男人结婚了，又有了家人，人生再次重新启程，和他一起迈向新的旅程。


    她用力擦干净眼里的泪水，朝气蓬勃地去院子里进行春日的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