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沈清清家米白色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红枣小米粥的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药草气息。


    苏念坐在餐桌旁，面前摊开着一份打印好的电子合同。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纸页边缘，目光落在甲方签名栏那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名字上——顾夜寒。


    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昨晚那个深灰色医疗箱发出的警报和屏幕上那行冰冷的生理数据报告，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震惊、后怕、荒谬感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更深的警惕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合同推向餐桌对面。


    “顾总，协议我看过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条款基本可以接受。但有几条，需要补充。”


    餐桌对面，顾夜寒端坐着。深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融化不了那双深潭般眼眸里的沉凝。他没有看合同，目光落在苏念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仿佛想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心底翻涌的暗流。


    “说。”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苏念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指尖点在合同上新增的几行手写条款上，声音清晰而坚定：


    “第一，合作期间，仅限于工作交流。任何非工作性质的私下接触，包括但不限于电话、信息、邮件、探访等，均视为违约。”


    “第二，禁止以任何形式接近、接触或试图影响我的女儿苏小诺。”


    “第三，所有沟通必须通过加密工作频道进行，且全程录音留证。”


    “第四，合作结束后，双方互不干涉，再无瓜葛。”


    每一条，都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将顾夜寒可能伸出的触手彻底斩断。


    空气瞬间凝滞。


    沈清清端着粥碗从厨房出来，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脚步都放轻了，大气不敢出，只把粥轻轻放在苏念面前，又飞快地溜回厨房，假装忙碌。


    顾夜寒的视线从苏念脸上缓缓移开，落在那几行新增的、笔迹清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的条款上。他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钢笔。


    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停顿了大约两秒。


    然后，他手腕沉稳下落。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个冷硬的名字，被一笔一划地签在了乙方签名栏上。


    “可以。”他放下笔，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仿佛签下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而非一份将他彻底隔绝在她们母女世界之外的冰冷协议。


    苏念的心底，却因为他如此干脆的应允而猛地一沉。没有争辩，没有质疑，平静得……反常。这不像她记忆中那个强势霸道的顾夜寒。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也拿起笔，在甲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Ghost。代号代替了真名，如同她此刻戴上的面具。


    协议达成。


    气氛却比签协议前更加冰冷压抑。


    顾夜寒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再看苏念，目光却精准地扫过客厅角落——小糯米正抱着巨大的毛绒熊，坐在铺着软垫的地毯上，对着那个粉色的平板电脑，小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小脸上带着专注又有点困惑的表情。


    “小糯米小姐，”顾夜寒的声音放低了些，似乎想显得温和，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冷硬却难以完全掩盖，“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如同影子般存在的陈哲。


    陈哲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包装精美、印着某顶级奢侈玩具品牌Logo的巨大礼盒轻轻放在玄关柜上。盒子没有封口，能隐约看到里面是限量版的智能编程机器人套装和一套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公主城堡积木。


    小糯米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抬起头，大眼睛看向玄关那个巨大的盒子，又看看那个站在门口、高大得让她需要仰视的陌生叔叔。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毛绒熊，小身子往沙发后面缩了缩，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好奇？


    “谢谢顾总好意。”苏念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步挡在了小糯米和礼盒之间，“孩子不需要。请带走。”


    顾夜寒的目光在苏念戒备的身影和小糯米那带着怯意却又忍不住偷瞄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转身，带着陈哲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公寓。


    门被轻轻关上。


    公寓里瞬间只剩下母女二人和厨房里假装忙碌的沈清清。


    苏念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松懈下来，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她走到玄关，看着那个刺眼的礼盒，毫不犹豫地拎起来，准备直接扔出去。


    “妈咪……”小糯米软软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小小的犹豫。


    苏念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女儿。


    小糯米抱着平板，小脸有点纠结，大眼睛看着那个漂亮的盒子，小声说：“那个……机器人……好像可以教小宝宝学编程的……小宇哥哥昨天在论坛上说，那个可好玩了……”


    小宇哥哥？


    苏念心头猛地一跳！她快步走到女儿身边蹲下：“小宇哥哥？哪个小宇哥哥？你们昨天聊了什么？”


    小糯米献宝似的把平板举到妈妈面前，屏幕上是那个她常去的、充满童趣的儿童编程论坛界面。此刻，她的私信框里，一个ID名为【星辰大海】的用户头像正亮着。


    点开聊天记录。


    【星辰大海】：“小糯米妹妹，早上好！今天论坛新上线了一个‘画星星’的小游戏，特别适合新手！要不要试试看？哥哥教你！”


    【糯米不粘牙】：“好呀好呀！星星怎么画？”


    【星辰大海】：“看哥哥给你示范！先点这里……然后这样……看！一颗会发光的星星就画出来啦！厉害吧？”


    【糯米不粘牙】：“哇！哥哥好厉害！我也要画！”


    【星辰大海】：“（发来一个可爱的摸头表情包）妹妹真棒！画得比哥哥第一次好多了！对了，妹妹喜欢机器人吗？哥哥知道有个超酷的机器人……”


    ……


    聊天记录不长，但充满了【星辰大海】笨拙却真诚的引导和鼓励，以及小糯米被夸得晕乎乎的小得意。


    苏念的心瞬间揪紧了！


    星辰大海！


    小宇！


    他果然在通过这种方式接近小糯米！而且，他刚才提到的机器人……和顾夜寒送来的礼盒里的东西……如此吻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苏念的后颈。顾夜寒的“礼物”，小宇的“引导”……这绝不是巧合！他们父子在联手！


    “宝贝，”苏念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个‘星辰大海’哥哥……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谁？或者……让你做别的事情？”


    小糯米摇摇头，大眼睛清澈见底：“没有呀！哥哥就是教我画画星星，还说机器人好玩……妈咪，那个机器人真的可以学编程吗？”她的小脸上写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小宇哥哥”口中“好玩”东西的好奇。


    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神，苏念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揉了一下。她不能剥夺女儿接触新知识、交朋友的权利，尤其是在虚拟世界里。但顾夜寒和小宇的意图……让她如芒在背。


    “编程妈咪也可以教你。”苏念柔声说，轻轻拿走女儿手里的平板，“不过，和陌生人聊天要小心，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的真实信息，知道吗？”


    “嗯！我知道啦！”小糯米用力点头，随即又有点小失落，“那……那个机器人……”


    “那个机器人太复杂了，不适合你现在玩。”苏念果断地说，将那个巨大的礼盒拎起来，走向门口，“清清阿姨，这个麻烦你处理掉。”


    “好嘞！”沈清清从厨房探出头，立刻接过盒子，动作麻利地塞进了楼道的大垃圾桶。


    看着礼盒消失，苏念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转身回到客厅，看着女儿又拿起平板，小手指在上面戳着，似乎在尝试自己画星星，小眉头微微蹙着，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头。


    苏念的心却无法平静。


    协议签了。


    表面上的“安全距离”划定了。


    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顾夜寒的“星辰守护者”如同无形的眼睛。


    小宇的网络接近如同温柔的陷阱。


    而她……


    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守护好女儿这片小小的、纯净的星空。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顾夜寒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融入清晨的车流。阳光照在冰冷的车窗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顾氏集团顶层。


    顾夜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他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小宇那个【星辰大海】的ID与小糯米【糯米不粘牙】的聊天记录界面（非内容，仅显示连接状态）。


    看到代表“连接中”的绿色小圆点亮起，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安心？


    他收起通讯器，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