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签署后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


    苏念将自己彻底投入到“魅影”的工作中。顾氏核心系统的修复和后续加固方案异常复杂，她几乎将自己关在沈清清公寓的小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一整天。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幽蓝的代码流在屏幕上无声滚动，像一条条冰冷的星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她刻意回避着与顾夜寒的任何非必要接触。所有工作交流都严格通过加密通讯频道进行，文字简洁，指令清晰，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她甚至设置了自动回复，过滤掉所有非工作内容。


    顾夜寒那边也异常“配合”。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只关心项目进度的、冷酷无情的甲方。通讯频道里的信息同样冰冷高效，只谈技术，只问结果。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试探性的关切，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符号都没有。


    这份刻意维持的、如同真空般的“安全距离”，让苏念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她甚至开始说服自己，也许……顾夜寒真的只是需要一个顶尖黑客来解决顾氏的麻烦？也许……那份“星辰守护者”的警报和心跳监测，真的只是他出于某种商业利益考量下的、冰冷的科技手段？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很快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打破了。


    这天下午，苏念刚结束一段高强度代码调试，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书房，准备倒杯水。


    客厅里，小糯米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复杂机械构造图的……《婴幼儿编程启蒙与机器人控制逻辑基础（高级版）》？旁边还散落着几页打印出来的、写满了复杂公式和电路图的A4纸。


    小家伙眉头紧锁，小嘴微微嘟着，胖乎乎的手指头正苦恼地戳着书页上那些对她来说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小脸上写满了“这是什么鬼东西”的茫然。


    “宝贝，你在看什么？”苏念有些惊讶地走过去。


    小糯米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求助：“妈咪！小宇哥哥给的‘作业’好难哦！他说这个机器人可聪明了，能听懂好多命令，可是……可是这些圈圈叉叉我看不懂呀！”她指着书页上那些布尔代数和逻辑门电路符号，小脸皱成了苦瓜。


    小宇哥哥？作业？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她拿起那本明显超龄的“启蒙书”，又翻了翻旁边那几张打印纸——上面是某个高端教育机器人的核心控制指令集和API接口文档！这根本不是给小糯米这个年龄看的“作业”！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顾夜寒！又是他！自己送不成，就通过小宇来曲线救国？！


    “宝贝，这个太难了，不适合你现在学。”苏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眼底的冷意却掩饰不住。她伸手想拿走那本书。


    “可是……可是小宇哥哥说，学会了就能让机器人跳舞！给妈咪看！”小糯米有点舍不得，小手还按在书上，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让机器人跳舞给妈咪看”这个美好愿景的向往。


    就在这时——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苏念和沈清清同时警惕地看向门口！


    “谁啊？”沈清清扬声问，走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回头对着苏念做了个夸张的口型：“冰！山！来！了！”


    顾夜寒？！


    他来干什么？！


    苏念的神经瞬间绷紧！她一把将小糯米护到身后，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扇门！


    沈清清深吸一口气，只拉开一条门缝，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顾总？有何贵干？我们念念……哦不，Ghost顾问现在在工作时间，非紧急事务请通过加密频道联系。”


    门外，顾夜寒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他手里……竟然拿着一份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文件？看起来像是某种技术报告。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沈清清的肩膀，落在客厅里被苏念护在身后、正从妈妈腿边探出半个小脑袋、好奇又紧张地偷看他的小糯米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在接触到小糯米那双清澈又带着怯意的大眼睛时，几不可查地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沈小姐，”顾夜寒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来送一份关于核心系统底层架构优化的补充提案。有些细节需要当面和Ghost顾问确认。”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挑剔。


    工作？当面确认？


    苏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协议里明明写了所有沟通通过加密频道！他这是在试探！在找借口！


    “顾总，协议规定……”


    “协议规定工作交流通过加密频道，”顾夜寒打断沈清清的话，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但这份提案涉及部分未公开的硬件接口逻辑，属于最高机密，不适合在非物理隔绝环境下传输。我需要当面确保Ghost顾问理解无误。”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苏念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补充道：“另外，小宇托我转交一份他整理的……‘学习资料’。”他的视线扫过小糯米面前摊开的书和图纸，意有所指。


    小宇的“学习资料”？！


    苏念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不仅自己找借口上门，还拿小宇当幌子？！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试探！


    “资料放下，顾总可以走了。”苏念的声音冷得像冰，从沈清清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令，“提案内容我会看，有疑问会通过频道联系。”


    她一步上前，就要关门！


    “等等！”顾夜寒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苏念身后——小糯米因为妈妈突然上前关门，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小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矮柜，小脚丫不小心踢到了摊开在地上的图纸，纸张哗啦一声散开。


    “小心！”顾夜寒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倾了一下，似乎想伸手去扶！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却清晰地落入了苏念眼中！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关门的手停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外那个瞬间失态的男人！


    他……在担心小糯米摔倒？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但随即被更大的警惕和愤怒淹没！演戏！一定是演戏！为了博取同情！为了接近！


    “不劳顾总费心。”苏念的声音更冷，带着浓浓的讽刺，“我的女儿，我自己会照顾。”她再次用力，准备关门！


    “妈咪……”就在这时，小糯米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小小的委屈和不解，“那个……图纸……被踩脏了……”


    苏念低头一看，果然，刚才小糯米慌乱中，小脚丫不小心踩在了其中一张图纸的边角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鞋印。


    小糯米看着那个鞋印，小嘴瘪了瘪，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那是小宇哥哥辛苦整理好，让“爹地”送来的“作业”……被她弄脏了……


    苏念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看着女儿委屈的小脸，再看看门外那个依旧伫立着、目光沉沉落在小糯米身上的男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顾夜寒！”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夜寒的目光从女儿泫然欲泣的小脸上移开，重新对上苏念燃烧着怒火的眸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质问的窘迫，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送文件。”他再次扬了扬手中的提案，“以及，小宇的‘作业’。”他将那份厚厚的文件和一个U盘（里面估计是小宇整理的资料）递向沈清清。


    然后，他的视线再次转向门内，越过苏念的肩膀，精准地落在小糯米身上。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笨拙的温和：


    “图纸……没关系。小宇那里有备份。下次……小心点。”


    说完，他没有再给苏念任何发难的机会，也没有试图进门。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躲在妈妈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怯怯看着他的小糯米，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


    苏念僵立在门口，手里还握着门把手。刚才顾夜寒最后那句话……那刻意放缓的语调……那看向小糯米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笨拙的温和？


    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那层厚厚的冰面上，敲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她猛地关上门，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客厅里，小糯米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被踩脏的图纸捡起来，用小手轻轻拍着上面的灰印，小脸上还带着点心疼和茫然。


    沈清清拿着文件和U盘，看看苏念苍白的脸，又看看小糯米，叹了口气：“这冰山……搞什么名堂？送个文件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苏念没有回答。


    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


    协议划定的安全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顾夜寒的每一次“工作接触”，都像一把精准的冰锥，试图在她筑起的心防上凿开一道缝隙。


    而缝隙的那一边……


    是女儿那双清澈的、带着好奇和一点点委屈的眼睛。


    她缓缓闭上眼，指尖在冰冷的门板上收紧。这场无声的较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