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苏念的后背，将顾夜寒残留的那句“下次小心点”带来的微弱余温彻底隔绝。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混杂着未平的怒火、被冒犯的警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他那份笨拙温和的异样感。


    客厅里，小糯米正撅着小屁股，无比认真地用湿纸巾擦拭图纸角上那个小小的灰色鞋印，小脸上满是心疼。沈清清看着门口脸色苍白的苏念，默默叹了口气，把那叠厚厚的文件和U盘放在玄关柜上。


    “念念……”沈清清欲言又止。


    苏念睁开眼，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但那抹深藏的冷硬丝毫未减。“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她打断闺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协议？借口？呵，他顾夜寒想绕过障碍的时候，方法多得很。”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张图纸上。小宇？小糯米确实和小宇走得近，但把这种东西送到小糯米手上，很难说没有那个男人的授意和默许。用无辜的孩子作为桥梁，是最让她无法容忍的试探。


    “清清，”苏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帮我个忙。在小糯米和那个小宇……特别是和顾夜寒之间，多留点心。”


    “放心吧，有我在呢。”沈清清立刻拍胸脯保证，“冰山的套路，我懂！敢钻空子，我就关门放……”她顿了顿，没好意思说放什么，“咳，放我那张巧嘴怼死他！”


    苏念勉强扯了扯嘴角，走过去，轻轻拉起还蹲在地上的女儿。“宝贝，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太难了。妈咪帮你收起来，等长大了再看好不好？”她尽量放柔声音。


    小糯米抬起头，大眼睛里还带着点委屈的水光，但很懂事地点点头：“嗯。妈咪，我以后会小心的，不踩坏小宇哥哥的东西了。”她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那个……顾叔叔说，小宇哥哥有备份，那我以后还可以……和小宇哥哥学吗？”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妈妈的脸色，生怕又惹妈妈生气。


    苏念的心像被一只小手揪了一下。女儿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同龄伙伴交流的向往是如此纯粹，而这份纯粹的向往，却因为那个男人变得如此复杂艰难。


    “……可以。”苏念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头发，“但只能在妈妈的监督下，只在电脑上和小宇哥哥聊，好吗？”


    “嗯！嗯！”小糯米眼睛一亮，瞬间阴转晴，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我最乖了！”


    *


    接下来的几天，顾夜寒似乎真的安分了。加密频道里的沟通依旧只有冰冷的技术名词和精准的数据。那份厚重的补充提案苏念仔细看过，内容扎实，指向明确，确实涉及一些敏感硬件信息。他当时的理由，至少在工作层面上，无法完全反驳。但这并不能打消苏念的疑虑，反而让她更加确信这个男人心思的深沉——他能找到如此完美又无法拒绝的借口。


    表面上，生活恢复了被协议严格框定的“平静”。


    这天晚上，沈清清神神秘秘地告诉苏念，她要带小糯米出去一趟，见个老朋友家的孩子。


    “就楼下的星缘咖啡？那家儿童区特别好的？”苏念不疑有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安啦安啦！半小时就回！”沈清清抱着已经兴奋地蹬着小短腿的小糯米，溜得飞快。


    楼下的星缘咖啡店，角落专门辟出的儿童游乐区被做成了迷你森林的造型。沈清清把小糯米放下，指了指旁边一个同样戴着棒球帽、独自坐在小圆桌旁玩魔方的酷酷小男孩。


    “喏，小糯米，那个就是你一直‘网聊’的哥哥，顾梓宇。”


    小糯米的大眼睛瞬间瞪圆了，小嘴微张，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影——比视频里更高一些，皮肤很白，侧脸的轮廓……竟然真的有一点点像顾叔叔？！


    小宇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看到小糯米，酷酷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乌黑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光亮。他站起身，把魔方利落地收进口袋，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


    沈清清忍着笑，夸张地捂心状：“天哪，这奇妙的血缘感应！”她退后几步，“行，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点喝的，不许打架！”她找了个不远不近、既能看着又听不清他们说话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假装刷。


    游乐区里色彩鲜艳，几个小朋友在滑梯和海洋球池里嬉闹，声音嘈杂。


    小糯米看着走到近前的小宇哥哥，小手紧张地抓着衣角，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小脸粉嘟嘟的，带着点羞涩和兴奋，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小宇哥哥？”


    小宇的目光在小糯米脸上停了几秒，酷酷地点了下头：“嗯。顾小糯米？”声音刻意压低，努力显得成熟一点。


    “是我呀！”小糯米得到回应，胆子大了点，往前凑近一步，仰着小脑袋看他，带着天然的亲昵，“哥哥你比视频里还要酷哦！你的魔方玩得好快！”


    小宇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又被他压住了。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瓷娃娃般的妹妹，比自己矮一个多头，眼神清澈得像山泉水，脸颊肉乎乎的，让人很想戳一下……不行，要保持冷静。“还好。”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想起重要任务，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主要是确认沈清清阿姨没靠近）。


    “这个给你。”小宇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很简单的小盒子。


    “是什么？”小糯米好奇地接过来，盒子很轻。


    “戴上。”小宇没解释，催促道。


    小糯米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普通的硅胶手环，触感柔软，中间似乎嵌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片。


    “这是……”小糯米眨眨眼。


    “秘密通讯器。”小宇压低声音，学着看过的特工电影台词，“以后我们用这个联系，妈妈不知道。”他指了指小糯米手腕上的儿童手表，“那个容易被查记录。”


    小糯米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小星星闪烁！


    秘密通讯器！只有她和哥哥知道的秘密通道！这简直太酷了！比妈咪的故事书里还酷！


    “嗯嗯！”小糯米用力点头，兴奋得小脸通红，毫不犹豫地把手环套在了细细的手腕上，虽然有点大，滑了下来，她用小手指勾住才稳住。她宝贝似的摸了摸那个冰凉的金属片，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魔法。


    小宇看着妹妹崇拜的眼神，酷哥表情有点绷不住，心里有点小得意。“我帮你调试一下。”他说着，从自己手腕上解下一个看起来更复杂一点、但样式相似的黑色手环，装模作样地在两个手环之间按了几下。


    “好了。记住，绿色小灯闪一下是我，闪两下是……”小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闪两下是那个送文件的‘老男人’。” 他用词精准地把某人归类。


    小糯米捂着小嘴咯咯笑：“‘老男人’！爹地吗？”


    听到“爹地”这个词从小糯米口中说出，小宇酷酷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一点，眼底深处是认同。“嗯，就是他。”他把自己的手环重新戴好，“以后他找你，或者有事，这里会震动一下。你按着这里三秒钟，就是给他发信号。”他认真教着小糯米，“遇到麻烦，可以发‘SOS’信号给我或者他，我们会定位你。”


    小糯米听得连连点头，努力记住操作，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的使命感。仿佛自己真成了肩负重任的小特工。


    “那个‘老男人’……其实不是坏人。”小宇看着妹妹兴奋又懵懂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说出这句话有点违背他酷哥人设，“就是……有点笨，还老惹妈咪生气。”他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


    “笨？”小糯米歪着头，想起爹地那天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有点不解。笨的人怎么会是爹地呢？


    “嗯。”小宇肯定地点点头，仿佛掌握着核心真相，“特别笨，想对你好都不会用对方法，只会偷偷摸摸送东西，被妈咪发现还挨训。”他一边吐槽亲爹，一边悄悄给爹地递了点糖，“他……其实只是想看看你。”


    小糯米“哦”了一声，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腕上的新手环。小小的金属片似乎在微微发烫。她想问哥哥，那爹地知道她吗？为什么以前不看她？但小朋友的思维跳跃很快，马上又被一个新念头占据。


    “哥哥你好厉害！什么都会！”小糯米瞬间化身小迷妹，满是崇拜地赞叹，“你还会修机器人吗？小宇哥哥的‘作业’好难好难的！”她想起那堆可怕的图纸，小脸皱巴巴的。


    小宇被妹妹崇拜的目光看得耳朵尖有点发红，强自镇定：“那个不算难。回头教你更酷的。”他拿起桌上的果汁，两根吸管插在一起做成“碰杯”造型，递给小糯米一根，“庆祝第一次线下合作。”


    小糯米开心地接过“杯子”，学着哥哥的样子，努力板起小脸，装着大人的样子，和小宇的杯子轻轻一碰。


    “干杯！小宇哥哥最厉害！”


    看着妹妹纯真快乐的笑脸，小宇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酷酷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唇角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带着点小小得意和小小宠溺的笑容。


    这一刻，萌宝结盟正式达成。一个懵懂，一个早慧，却都怀着最纯粹的心愿——想靠近那个血脉相连却又陌生的亲人。


    半小时后，小糯米被沈清清牵着手回家时，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右手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左手腕上那个“神奇”的手环，嘴角压不住地弯起，大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沈清清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无奈的笑。


    苏念在书房处理工作，听到女儿回来的声音，便走了出来。小糯米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她怀里：“妈咪！我回来啦！清清阿姨的朋友家小朋友可有趣啦！”


    “是吗？开心就好。”苏念笑着抱了抱女儿，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女儿全身，确认无恙。视线掠过女儿手腕时，微微一顿——那是什么？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硅胶手环？不是她给女儿买的任何饰品。


    “宝贝，”苏念状似无意地伸出手指，轻轻勾起女儿手腕上的新手环，那冰凉的金属片触感让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这个……是谁给你的？清清阿姨朋友家的小哥哥？”


    小糯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小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手环，大眼睛闪躲着妈妈审视的目光，小脸因为心虚和试图保守秘密而微微涨红。“嗯……嗯！是他……他看我可爱……送给我的！是……是见面礼！”小家伙磕磕巴巴，努力重复着哥哥教的“台词”。


    太拙劣了。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刚刚被压下的对顾夜寒的怒火“噌”地一下再次燃起！见面礼？楼下沈清清朋友的孩子？这借口甚至没有顾夜寒的“补充提案”来得高明！


    她瞬间就猜到了真相——是那个小宇！顾夜寒的儿子！他们见面了！在沈清清的掩护下！而且，这个小宇，竟然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女儿一个来路不明的手环？！那金属片……那冰凉又熟悉的触感……


    一股强烈的、被侵犯和被愚弄的愤怒与恐慌席卷了苏念！她想起自己腕上那个带来噩梦般联想的“星辰守护者”！


    “谁！谁准你戴这个的？！”苏念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严厉！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力道不受控制地有些大。她顾不得那手环里到底是什么了！她只知道，顾夜寒又一次，无视了她的意愿，通过他的孩子，把手伸到了她女儿身上！监控？控制？他到底想干什么？！


    “谁准你和他说话！谁准你收他的东西？！”她厉声质问，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怒火彻底点燃了她的理智，烧穿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协议如同废纸，她的底线被对方父子一而再地挑战！


    小糯米被妈妈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傻了！从未见过妈妈这样凶！手腕被抓得有点疼，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呜……妈咪……痛……是哥哥……”


    沈清清也被苏念的反应惊到了，赶紧上前试图安抚：“念念！念念你冷静点！是我疏忽！这手环就是普通的……”


    “普通？！”苏念猛地转向沈清清，眼底是沈清清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失望，“清清！你知不知道你在帮她做什么？！你知道顾夜寒为了监控我们，能做出什么？！”


    她指着小糯米手腕上的手环，手指都在抖：“这种带金属片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你怎么敢让她戴着？！”


    恐惧和愤怒交织，让她几乎口不择言！


    沈清清看着苏念眼中近乎偏执的警惕，又看看委屈害怕得快哭出来的小糯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妈咪……”小糯米被妈妈的怒火和话里的意思吓坏了，抽噎着，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小手用力想把那个惹祸的手环摘下来，“不要了……小糯米不要了……别生气……”


    就在客厅气氛紧绷如弦、苏念的怒火燃烧到顶点的时刻，一阵极轻微、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震动感，从苏念自己的手腕内侧传来！


    嗡——


    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源自“星辰守护者”的专属震动！带着某种规律的、急切的提醒！


    苏念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低头，惊骇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手腕！


    不是幻觉！手环在震动！在她盛怒的此刻震动！为什么？！


    *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顾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映衬着室内冷冽的线条和低气压。


    会议刚结束，几位高管鱼贯而出，每个人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小心翼翼地关门离开。刚才在会议室里，顾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结满了冰霜，气压低得几乎令人窒息。因为某个关键节点的数据延迟了零点五秒提交，负责的经理差点当场体验顾总那冰锥般的眼神刺穿成筛子的滋味。


    顾夜寒松了松领带，面无表情地靠回宽大的皮椅上，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前屏幕上的项目数据完美得无可挑剔，但内心却是一片空茫的烦躁。那份厚重的补充提案已经递出去了几天，“那个女人”……毫无回音。加密频道里只有冷漠的进度报告。


    想见她。不，更准确地说，想见那个怯生生、会用清澈又复杂眼神偷偷看他的小身影。沈清清公寓的门禁系统依旧牢不可破。送玩具？借口早已用完。请教小宇作业？那小恶魔除了丢给他一句“爹地你也太笨了教不会妹妹”和一堆更离谱的所谓“作业”外，毫无建设性进展。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天门缝里看到的景象——小糯米差点摔倒时自己脱口而出的“小心”，小丫头踩脏图纸后那委屈得泫然欲泣的小脸，还有自己最后那句笨拙的“没关系……小心点”。


    烦躁感像蔓藤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被他放在桌面、紧挨着商务手机的私人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一下！


    一声轻不可闻的、独特的短促提示音响起——并非电话，也非任何商业联系渠道的推送。


    顾夜寒倏然睁眼！


    私人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号码或通讯记录，只有一个极其简单的、纯白色的空白来电界面。


    但屏幕正中，却清晰地跳出两行由特殊符号组成的、带着童稚色彩的信息：


    【SOS频道启动】


    【信号来源：蜜桃团子 （认证） 】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顾夜寒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理智、冰冷、算计在瞬间被彻底蒸发！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快到几乎带倒了沉重的椅子！


    什么文件！什么数据！什么见鬼的协议！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死死抓住那部私人手机！深邃的眼底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所有的冰冷和烦躁被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惊惧和恐慌取代！


    蜜桃团子！小糯米的专属代号！SOS频道！


    那个小家伙……出了什么事？！


    顾夜寒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如何收到的！所有念头只有一个——立刻赶到她身边！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极度恐慌的雄狮，猛地拉开办公室沉重的实木门，对着外面还没来得及彻底走空、被他突兀举动吓得僵住的高管和助理厉声低吼，那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嘶哑变形：


    “滚！”


    “立刻备车！”


    “去……去沈清清公寓！最快速度！！”


    他高大的身影卷起一阵凛冽的风，几乎是冲进了专属电梯！电梯门合上前的刹那，映出他那张俊美到凌厉的脸上，冰冷的面具彻底粉碎，只余下深入骨髓的惊惶和不顾一切的急切！


    电梯疾速下降的数字如同他狂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