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爹地他好像也……有点暖？”


    小糯米带着浓浓睡腔的、奶呼呼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困倦状态下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纯粹。


    苏念猛地僵住。不是惊愕，而是瞬间的凝滞。一股电流般的震动从耳膜直击心脏，让她搭在女儿背脊上的指尖都微微蜷缩了一下。


    暖？


    这个形容……怎么会从小糯米的嘴里说出来？用来形容顾夜寒？那个在过去五年所有被灌输、被误解的印象里，都应该被“冰封”“冷漠”“危险”这些词语覆盖的男人？


    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沈清清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她飞快地瞥了苏念一眼，手里的碘酒棉签顿在半空，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苏念缓缓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巨浪。理智告诉她，这只是女儿极度疲惫后昏昏欲睡时，依据某个瞬间印象作出的童言童语。这个瞬间可能是顾夜寒今天清晨在公寓楼下那孤单却又固执的等待剪影，可能是几天前她偶然在窗边看到他在车里笨拙整理玩具时侧脸的一点柔和。


    这些微不足道的碎片，与她心中那深不见底的怀疑、被羞辱的怒火、被精心设计的陷阱所激起的冰冷杀意相比，本应是萤火之于皓月。


    可偏偏这一句含糊的“暖”，带着孩童不掺一丝杂质的直觉，像一束微弱却穿透迷雾的光，突兀地刺破了她心口那座用五年伤痕构建起来的、对顾夜寒的“铁壁牢笼”。


    那个牢笼里关着的顾夜寒，从来只有冷酷、算计、对她存在价值赤裸裸的否定。他曾是她爱情废墟上最狰狞的图腾。


    而此刻，小糯米无意识的一句评价，如同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凿开了一个小孔。冰层底下冻结的，是更多被强行压制、甚至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碎片：当年他深夜加完班，她靠在客厅沙发上等他，他走进来时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会先用捂热了的手心碰碰她的脸；她孕吐难受时，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却会让人送来她无意中提过一次的青梅……这些微尘般的“暖”，在她彻底心死后被彻底掩埋。


    此刻却被女儿一句梦呓掀开了一角！


    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骤然从鼻腔窜起，混合着刚刚被S.C事件点燃的狂怒和被误解的愧疚，在苏念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还虚虚地环抱着女儿，那个温暖信赖的小生命是此刻唯一能给予她平衡的支点。可她的灵魂深处，却是一场小型海啸在奔涌呼啸。


    “暖暖的爹地……”小糯米在妈妈怀里拱了拱，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沉沉的梦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无知无觉，却投下了最重的一颗石子。


    沈清清看着苏念骤然失了血色的侧脸和那只被烫伤的手背上刺目的红痕，一股巨大的心疼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复杂情绪。她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问：“念念……还好吗？”同时动作麻利地处理完烫伤，涂上透明的药膏，清清凉凉的。


    指尖传来的凉意让苏念猛地回神。她迅速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眸底重新凝聚成一片深沉的、不易撼动的寒冰。只是，那冰面之下暗涌的东西，只有她自己知晓。


    “嗯，没事。”她的声音恢复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她小心地将完全睡熟的女儿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最易碎的珍宝。“我先抱她去房间。清清……”她抬眼看向闺蜜，那双刚刚还震动不已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凝重，“立刻查。那个S.C，所有可能的联系，那个‘特殊处理’的玩偶来源……任何蛛丝马迹。”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小糯米恬静的睡颜上，那小小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的委屈。苏念的心又是一抽，声音更沉：“查所有知道那件事的、有机会接触到那个玩偶的人……尤其是……”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沈清清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指向——除了顾夜寒，还有谁曾在那个时间点，最痛恨苏念，且最乐于看到她的狼狈与痛苦？


    苏念没有再说下去。不需要点名，那个盘踞在回忆深处的狰狞面孔自动浮现。那个当年被顾夜寒保护在羽翼下、甚至利用其权势对付过她的老女人。如果……如果真的是她死而不僵的阴魂作祟……


    苏念抱着女儿的手微微收紧。


    “明白！”沈清清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那个该死的老巫婆！就算不是她亲手操刀，也绝对脱不了干系！“你先照顾小糯米，我这就去！”


    苏念抱着女儿走进卧室，轻轻将她放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又凝视了女儿挂着泪痕的小脸片刻。指尖轻柔地拂过那还未散尽的微红。宝贝，对不起……是妈妈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还让你撞破了这些肮脏……


    她俯身在女儿额头印下一个无声的、沉重的吻，转身带上了门。


    走到客厅，沈清清正拿着她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击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样？”苏念走过去，声音压低。


    “该死的！”沈清清低咒一声，指着手机屏幕，“客服那边的后台记录显示下单的确实是‘沈清清’这个ID，地址号码是我的，设备号也是我手机的！但……见鬼了！昨晚那个时候我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充电！”她抬起头，眼神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我根本没碰过手机！更不可能下单订什么见鬼的毯子和给兔子玩偶‘做旧’！这账号就像是被鬼上身一样自己操作了！”


    沈清清滑动屏幕，调出一个界面：“你看登录信息记录！昨晚那个时间段，账户确实是在我的手机上登录和操作的！连支付时的指纹验证记录都有！可我他妈的……根本没碰过手机！”


    苏念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一切都指向沈清清！精准无误！


    不是巧合！


    对手远比自己想象的阴险，也更有手段！


    “篡改设备号或者远程控制你手机？”苏念立刻想到了黑客手段。沈清清虽是她的闺蜜，但对深层的黑客技术涉猎并不深。


    “有可能！妈的！”沈清清气得砸了一下桌子，“但对方技术绝对不简单！能神不知鬼不觉控制我的手机进行支付操作还能伪装成正常的指纹验证！这钱倒是从我卡里划走了！”她骂骂咧咧，“我现在就去查银行流水看收款方，还有森奈尔那边下单的具体IP、操作地址……我就不信查不出马脚！”


    愤怒之余，一股寒意也爬上了沈清清的脊背。这种被人在睡梦中操控的感觉，太惊悚了。


    “付款？”苏念捕捉到这个细节，“你说钱是从你卡里划走的？”这个S.C，不仅精心设计羞辱，还故意用沈清清的钱？其心思之恶毒，令人作呕！


    “对！”沈清清咬牙切齿，“就是为了完美栽赃我！或者逼我和你产生嫌隙？狗东西！等着！老娘非把你揪出来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平板电脑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夸张墨镜头像飞快闪烁。那是小宇的专属加密通讯频道，设置得极为隐蔽。


    苏念立刻走过去拿起平板。


    屏幕上飞快跳出几行字，带着小宇特有的简洁和冷静：


    【妈咪，速看内部加密云空间（小猫咪图标），定位追踪已启动。链接生成中……】


    下方一个微小的进度条正悄然走满，旁边提示着一个经纬度坐标和与之关联的简要信息标签！


    苏念瞳孔猛地一缩！小宇！


    这孩子……怎么会突然发这个定位追踪？而且指向的是……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白皙的手指立刻点开了那个毫不起眼的、伪装成休闲游戏的云空间登录入口！一个只有她知道后门存在的私人空间！


    小宇的链接静静地躺在那里。


    苏念的指尖落在屏幕上，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泄露了她此刻绝不平静的心绪。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点开那个链接！


    真相与危险，往往只隔着一步之遥。


    她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