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最后那句淬着寒冰的“妄想！”，如同判决的终章，重重砸落在客厅的空气里。


    沈清清眼疾手快地合上了那个“灾祸之源”的盒子，连同那张被撕裂的烫金标签纸片，还有那份精心包装却承载着五年屈辱的旧玩偶和崭新绒毯，一起塞进了厨房垃圾桶最深处的角落。她用力盖上盖子，仿佛将一段沉重的历史暂时封存。


    屋里只剩下小糯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小身体还在妈妈怀里一抖一抖，偶尔打一个小小的嗝，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苏念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念抱着女儿，脸轻轻贴着小糯米的额发。那股属于孩童的、干净的奶香丝丝缕缕传来，终于稍稍驱散了她心头那几乎要噬人的冰冷和狂怒。掌心还残留着捏碎标签纸片的硬质触感，提醒着她刚才一瞬间爆发的恨意和决绝。可此刻，抱着怀里这个实实在在的、温热的小生命，看着女儿被自己吓坏的可怜模样，自责和痛楚又像海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闭上了眼，睫毛微微湿润，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激烈风暴终于被强行压制，只剩下深潭般沉寂的心疼和歉意。


    “宝贝…是妈妈不好。”苏念的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惊到怀中脆弱的灵魂。她轻轻拍抚着小糯米颤抖的脊背，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心尖像是被钝刀来回地碾过。“不怕了，妈妈在。妈妈再也不那样了…我们不理那个坏盒子，妈妈给它丢掉了…”


    苏念一边轻柔地哄着，一边抱着女儿走向厨房。她需要给女儿倒点温水，更需要一点冰冷的触感来让自己彻底冷静。那只断开的兔啾啾玩偶还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苏念顿了顿，蹲下身，用空着的那只手，动作轻柔地将断开的小兔子和那颗布缝的草莓都捡了起来。


    “看，兔啾啾也捡起来了。”她把玩偶递到小糯米眼前，语气带着刻意的轻快，像是在哄，又像是在向女儿保证，“妈妈晚上就给你缝好，和之前一样，一点都不疼。”


    小糯米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妈妈手里的玩偶，小嘴扁了扁，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往苏念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兽。


    苏念心里酸涩得厉害，抱着女儿走到厨房中岛台边，准备拿水杯。她目光扫过紧闭的垃圾桶盖，那精心包装的盒子就被丢弃在里面。就在这时，沈清清放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刚才情急之下把手机放在那里。


    屏幕亮起的光线在略显昏暗的清晨厨房里很显眼。是一条推送消息，标题的关键词瞬间攫住了苏念的注意力：


    “……森奈尔婴儿定制客服回复：尊敬的客户您好！您昨日傍晚（19：03分）的订单已由专人进行VIP加急处理。您明确要求将一件私人物品（粉色兔子玩偶，已根据您描述做过特殊‘做旧处理’）置于商品之上一起包装寄出。您指定的特殊包装（山茶花装饰、纯银丝线标记）及加急配送服务费已全额支付，包裹已按照您提供的地址：‘XX路XX号XX室，苏念女士签收’于今晨8：10分送达。感谢您的特别定制！祝您……”


    轰——！


    苏念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响，比刚才看到那肮脏的旧玩偶时还要剧烈千百倍！浑身过电般地僵住，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又在下一秒沸腾着冲向头顶！指尖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


    不是…他？


    寄件人不是…顾夜寒？


    是…客户？！VIP定制？！要求？特殊“做旧处理”？粉色兔子玩偶？！


    那个布满了污渍和被踩踏痕迹的粉色兔子玩偶…是客户？是这个订制奢牌婴儿毯的客户要求做的旧？！


    而地址…是她签收？！


    不是顾夜寒挖出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借此羞辱或求和？不是他！


    一个巨大的问号如同惊雷般在苏念混乱的脑海中炸开，瞬间颠覆了所有的认知！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被愚弄的愤怒和难以言说的荒谬感！


    是谁？！到底是谁？！在精准地攻击她尘封多年的伤疤！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沈清清。沈清清刚把水杯递给小糯米，接触到苏念那双瞬间燃起滔天怒火与震惊的眼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迅速拿起自己亮着屏幕的手机。


    沈清清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推送通知，脸色瞬间剧变！从茫然到困惑，再到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不可能！”沈清清失声低叫，她飞快地点开那家顶级婴童奢侈品牌的官方App，输入自己的VIP账号，调取后台服务聊天记录。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得飞快。


    “念念！你看这个！”沈清清几步冲到苏念面前，把手机屏幕直接递到她眼前，声音因为急促和震惊而变调，“客服记录！你看下单的用户名和地址信息！”


    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清晰得刺眼。


    客服（系统自动分配）：“您好，森奈尔VIP客服专员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用户【S.C】（昨晚19：02）：“我需要定制一条你们的最高规格的婴儿柔云毯。纯白色。但我要同时寄一件东西给收件人。这件东西必须和毯子包装在一起，放在最上面。”


    客服：“好的，先生/女士。请问您需要我们提供的寄件物品是什么呢？我们会评估是否能安全包装。”


    【S.C】：“一只旧兔子玩偶。粉色的，上面缝着一个蝴蝶结。我已经对它做了处理，很‘干净’，符合邮寄标准。”


    客服：“明白了，先生/女士。我们需要照片确认外观，确保包装和谐。同时告知您，额外物品需收取一定的包装处理费。”


    【S.C】：“可以。（发送一张模糊但足以辨认玩偶整体结构的照片：一只破烂脏污的粉色兔子玩偶）就照这样，放在毯子上。包装给我用最高级的礼盒，要最新款的那款限量山茶花银色包装，标签卡片上只写To： Miss Su Nian。地址：XXXXXX路XX号XX室，苏念女士签收。必须同城最快送达。”


    客服：“收到，先生/女士。确认您的要求：顶级柔云毯一条，特殊寄件物品‘旧兔子玩偶’一只（状态将保持照片所示），要求置于毯上，使用最新款限量山茶花银纹硬盒包装，卡片指定为‘To： Miss Su Nian’，加急配送至指定地址。费用合计：XXXXX元（含加急与特殊包装服务费）。”


    【S.C】：“嗯。付款信息是：……”


    清晰的记录，冰冷的数据，指向一个明确无误的事实：包裹是沈清清用自己的账号下单的！昨晚19点03分！地址精确无误！


    而那个被“做旧处理”、布满了屈辱痕迹的兔子玩偶，就是客户S.C自己提供的！根本不是顾夜寒从哪里挖出来的旧物！


    “S.C？”苏念死死盯着那个冰冷得没有任何个人色彩的代号，每一个字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神经上！是谁？！能如此精准地拿到当年那件羞辱她的道具？还如此“贴心”地做了“特殊处理”让它重现？！然后以沈清清的名义，送到她面前？！


    极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自控！苏念眼前骤然一黑！


    “念念！”沈清清惊恐的尖叫和她怀里小糯米骤然加大的哭声混在一起！


    “啊！”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是苏念手里的玻璃杯在她失神脱力的瞬间倾斜！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烫到了她的虎口和手指，杯子重重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杯子碎片迸溅开，滚烫的液体和她手上那被捏出的指甲痕的皮肉接触，烫得她本能瑟缩了一下，脸色瞬间更加苍白。但这身体上的痛楚，比起此刻心头那如同地狱烈火般焚烧的羞耻、愤怒和被彻底窥视玩弄的冰冷寒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迅速蔓延开一小片刺眼的痕迹，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猛地攥紧了拳头，被烫伤的皮肤带来的尖锐刺痛让她混乱的神经线有了一瞬间的聚焦！


    “S.C……”苏念的声音完全哑了，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和燃烧的怒焰，从齿缝里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查！清清！给我查这个！S.C！到底是谁？！”


    昨晚……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被打捞上来。顾夜寒……他就守在外面，在那个楼下，从深夜到黎明，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他为了见到女儿，笨拙地用尽了所有她能想象到和想象不到的理由，一次次被沈清清刻薄的话语挡在门外。那些幼稚的借口，那个孤独站立的剪影……


    可这个S.C……


    却在他站了整整一夜的同一时间！


    借着沈清清的名字！


    精准地、冷酷地、用最昂贵的包装做诱饵！


    向她投递了一枚淬满五年前毒液的利刃！


    把她刺得鲜血淋漓！


    把她吓得失魂落魄，甚至因此吓到了她最心爱的女儿！


    而顾夜寒……那个被她误认为这场羞辱的主导者、被她冰冷刺骨地说出“妄想”的男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被她再一次拒之门外，被沈清清嘲讽，然后……在这个清晨，他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离开？失望？还是被冤枉的憋闷？


    沈清清看着苏念瞬间惨白的脸，看着她被烫红的手背，看着她眼里交织的滔天怒火和被巨大真相撞击后的茫然无措，心脏也跟着揪紧，巨大的怒火和责任感同时涌上心头：“查！必须查！念念你放心！我这就去问！问客服、查IP、查付款渠道！妈的！管他是谁！敢用这种下作手段！老娘非得把他皮扒了不可！”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快速找出医药箱，强硬地拉过苏念被烫伤的手，用流动的冷水冲淋。


    水流冲刷着刺痛的皮肤，带来冰冷的清醒，却冲刷不掉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被欺骗与被羞辱的火焰。


    苏念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怀里惊恐未定的小糯米，整个人却像被突如其来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又瞬间置身于烈火熔炉。


    她垂着眼，看着沈清清为她处理烫伤的手，那被捏碎的标签，那肮脏的旧玩偶，还有那个站在楼下、沉默孤独的男人的影子，在她眼前疯狂地撕扯、翻滚！


    不是他……


    她以为的羞辱……那个用冰冷残酷的现实提醒她曾经有多不堪的“礼物”……竟然……不是顾夜寒？


    那个在她公寓楼下站了一整夜的男人，那个她刚刚用最冰冷的言辞刺伤的男人……他离开时……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在心里判处了怎样的“罪行”。


    他更不知道……此刻在她心里，掀起了怎样一场几乎要将她理智彻底撕裂的风暴！


    是谁？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盘踞在她心口，释放出冰冷的毒液，让她浑身发冷，血液逆流。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狂怒之后的混乱漩涡，和对那藏在阴影中的“S.C”燃起的、噬骨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