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沈清清公寓的阳台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薄荷叶的清冽气息，混合着苏念刚刚端上桌的、由几味温和草药熬制而成的安神粥的淡淡清香。


    “哇！妈咪的粥粥是绿色的！像小草地！”小糯米跪坐在儿童椅上，探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自己小碗里色泽温润的草药粥。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那场由兔啾啾玩偶引发的小风波，大眼睛忽闪忽闪，只有对新鲜事物的本能好奇。


    苏念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心里翻腾了一夜的郁气，像是被这股童真轻轻戳了一下，泄了几分。她将装着粥的小碗轻轻推过去，又舀了一小勺糖渍桂花点缀其上：“嗯，吃了小草地粥粥，糯米的小肚子也会很舒服。”


    小糯米用力点头，拿起小勺子，鼓起小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沈清清刚晨跑回来，顺手开门。


    “沈姐早！有同城加急包裹！指定签收人苏念女士。”穿着统一制服的快递员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大约40公分见方、包装异常精致的小纸箱。淡粉色的硬质纸盒，系着银灰色的缎带，正中央镶嵌着一朵洁白的手工山茶花饰品，典雅而低调，完全没有一般奢侈品的张扬感。盒子上方贴着一张设计精美的卡片，漂亮的斜体英文手写着：“To： Miss Su Nian”。没有发件人署名。


    这显然不是昨夜那个用牛皮纸包裹的“意外惊喜”。


    沈清清疑惑地接过来，纸箱的分量很轻。她关上门，对着厨房提高声音：“念念！又一个包裹！”


    苏念心里一紧，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又来？顾夜寒！她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锁定了嫌疑人。这种精准定位和不明署名的快递，还有这明显高出普通档次的包装和细节，太符合他的风格。难道一个玩偶不够，还要变本加厉？


    她快步从厨房走出来，秀美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连带着阳台的光线都似乎冷了几分。她看着那个过分精美的盒子，就像看着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昨晚那个包裹还能勉强压下女儿的好奇，这一个如此正式地寄给她，还带着花……他想干什么？公然挑战她划下的界限吗？


    苏念伸出因压抑情绪而指节微白的手，就要直接把这个过于刺眼的“礼物”扔进门口的收纳箱深处，眼不见为净。


    “妈咪！”清脆的小奶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响起。


    小糯米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小跑到妈妈身边。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漂亮盒子上，小小的手指指向盒子左下角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那里用极细的银色丝线勾勒着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兔子轮廓，兔子的怀里还抱着个微乎其微的草莓图案！和她昨晚哭闹着抱在怀里的兔啾啾一模一样！


    “小兔啾啾！”小糯米的声音充满了确定无疑的惊喜，像是在废墟里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她伸出一根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银色兔子轮廓，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送给妈咪的吗？还有小草莓！”


    苏念准备扔盒子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


    她低下头，顺着女儿的手指仔细看去。果然，那个在阳光下才能看清的银色丝线勾勒出的图案，正是粉红兔啾啾！抱着草莓的造型与她昨晚为女儿缝补的那个玩偶如出一辙！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狠狠撞了她一下。愤怒依然在燃烧，但在愤怒之下，一丝冰冷的惊异和……被窥伺到内心深处的毛骨悚然感悄然升起。他调查得如此彻底！他甚至知道小糯米对“兔啾啾”这个角色的痴迷程度，知道草莓！连这样一个安抚玩偶的细节都捕捉到了！


    而这个盒子……是给她的。


    他是在用女儿做桥梁吗？用这份“用心”来提醒她他所掌握的一切？苏念紧抿着唇，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沈清清这时也看清了那个精细的兔子轮廓，再看看苏念异常冷冽的侧脸，心里有了猜测。她走上前，轻轻按住苏念僵硬的手臂：“念念，无论怎么样，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她放低声音，意有所指，“总得知道是什么，才能想怎么处置。也许是别的事？”


    沈清清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和询问。她也猜到了是谁，但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多说。


    苏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沈清清说得对，她必须知道这精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不能在小糯米面前失态，更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对这个包裹过激的反应。她抱着一种近乎验毒的心情，将盒子放在餐桌上，动作略显粗暴地解开了那条散发着优雅质感的银灰色缎带，撕开了包装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件极其柔软的婴儿绒毯。纯净的奶白色，细腻得不可思议的触感，光是看着就让人想象到它包裹着娇嫩肌肤时的温暖舒适。


    毯子的尺寸不大，显然是专门为婴儿设计的。


    然而，让苏念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的，是覆盖在绒毯上面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非常陈旧的布艺玩具。


    一只粉色的蝴蝶结，缝在一只同样褪色起球的布艺小兔子胸前。兔子的布料磨损严重，一只耳朵几乎掉线，眼睛处缝着的黑色纽扣也松动了。最刺目的是，这只小玩偶上布满了清晰的、反复摩擦后的污渍，甚至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脏鞋印，像是被无情地在粗糙的地面上用力碾压过，布料都蹭破了。


    这只破旧、肮脏、带着屈辱印痕的小兔子，就这样被仔细地、甚至带着几分冷峻仪式感地，摆放在那方象征着极致纯净与呵护的崭新、柔软的婴儿绒毯上。


    强烈的视觉冲击，如同一把冰冷带锈的铁锤，狠狠砸在苏念的记忆深处！


    轰然巨响！


    那些被她锁死在心底最幽暗角落的画面，带着五年岁月积压的尘埃和尖锐的疼痛，冲破屏障，疯狂倒卷回眼前！


    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怀孕，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卑微的欣喜，省吃俭用好久，跑去精品店精心挑选的。这只粉色蝴蝶结兔子玩偶，是她想送给未来宝宝的第一个礼物。是她无处安放的初为人母的柔情。


    可是后来呢？


    她被堵在一间狭窄、灯光刺眼的杂物间门口。趾高气扬的顾家旁支小姐，轻蔑地打量着她小腹都未显形的身体，像在评估一件劣质物品。然后，那充满鄙夷的话语，伴随着玩偶被狠狠掷于脚下、无情踩踏的动作，如同冰锥刺穿耳膜：


    “苏念？呵，顾家未来的继承人？就凭你肚子里这点不知是谁的种？”对方尖锐的指甲几乎戳到她脸上，“也配生下顾家的孩子？一个玩偶？别做梦了！你以为你值什么？不过就是个靠着孩子想往上爬的累赘！”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她好像僵住了，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代表着她渺小希望的玩偶，在对方昂贵的高跟鞋底反复摩擦、揉捻，粉色的缎带变得灰败，兔子的小脸蹭破了皮，沾满了肮脏的尘土……那刺耳的嘲笑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绝望的心跳混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要把这个拿出来？把这个沾满羞辱和不堪的碎片放在这块崭新、洁净的绒毯上？放在她面前？他是在提醒她曾经的卑微和“不配”？还是在用这破旧的玩偶对比这昂贵的绒毯，彰显他的慷慨施舍？


    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讽刺感像无数细针扎进神经，苏念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一片骇人的惨白，紧握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妈咪！”小糯米原本还在好奇地踮脚看盒子，忽然被妈妈骤然变化的脸色吓到了。她从未在妈咪脸上看到过如此可怕的神情——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痛意，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温度。


    小糯米害怕极了，下意识地想抓住妈妈。她的小手慌乱一撑，不小心碰翻了餐桌上那只昨夜让她失而复得、视若珍宝的兔啾啾玩偶。


    啪嗒！


    那只缝补过的兔啾啾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它原本有些松脱的缝合线在撞击下彻底断开，圆滚滚的身体和布缝的草莓再次分离。


    小糯米呆呆地低头看着地上散开的玩偶，再看看妈妈惨白得吓人的脸和那个放着奇怪旧玩具的漂亮盒子。巨大的恐慌让她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委屈，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不是刚才哭闹玩偶的那种委屈，而是被某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吓坏了的哭声，撕心裂肺。


    “呜哇——妈咪！妈咪不要生气！兔兔…兔兔坏了…呜呜…不要旧玩具…呜哇——！坏掉了！都坏掉了！”她的小手徒劳地试图去捡地上断开的小兔子，一边崩溃地大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惊恐而剧烈颤抖着。那只散架的兔啾啾和她混乱的恐惧感混在一起，指向那个带来“坏掉”气氛的盒子，指向那些让妈妈变得异常冰冷的“旧玩具”。


    苏念被小糯米惊天动地的哭声狠狠拉回了冰冷的现实。看着女儿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小脸，听着她撕心裂肺喊着“不要旧玩具”、“坏掉了”，苏念的心脏像是被利刃狠狠贯穿后又被拧碎。她猛地咬紧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那股毁天灭地的眩晕感被这剧痛压下去一些。


    “糯米！”她扑过去，不顾一切地跪下来，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小糯米紧紧搂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包裹住女儿那颗被巨大惊惧填满的小心脏。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沙哑，“不哭！宝贝不哭！没事了，妈妈在！妈妈在！不怕！不要那个旧玩具！我们不要！”


    沈清清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虽然不知道那旧玩偶具体意味着什么，但苏念那瞬间的绝望和此时紧紧搂住女儿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手忙脚乱地冲过来，拿起那个“罪魁祸首”的盒子，连带着里面刺眼的新绒毯和旧玩偶，准备立刻处理掉。


    “不…别扔！”苏念猛地抬头，嘶哑地阻止，眼神却死死盯着盒子里的那只破旧粉兔，声音里是强行压抑的冰寒彻骨。怒火和冰冷的恨意彻底燃透了她所有的惊疑和动摇。


    她抱着哭得打嗝的小糯米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餐桌边，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紧紧锁在那个盒子里的旧玩偶上。


    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拿它，而是捻起盒子一角垫在最下面那张印着烫金标识和注意事项的、薄薄的婴儿绒毯产品说明书。


    指尖用力。


    “嗤啦——”


    一声干脆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撕裂声响起。苏念将产品说明书上那个代表着奢侈品牌的LOGO标识，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


    “顾夜寒……”她的声音低沉，冰冷，一字一顿，带着从未有过的肃杀，清晰地在带着女儿崩溃哭音的室内响起，“你以为事到如今，用你顾总的手段，买尽全世界的奢侈品，再捡起一块被你踩在脚下的垃圾，就可以把发生过的一切抹掉，当作对我苏念的施舍吗？！”


    她把那张小小的、带着残缺烫金字体的纸片攥在掌心，捏成一团，仿佛捏碎的是某个自以为是的人虚假的悔意。


    “妄想！”这两个字，是她送出的、淬着寒冰的最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