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中女声用一种冷静克制的语调播报着航班信息，空气中混杂消毒水、香水，以及无数未知旅途的气息。


    林晚将自己更深的埋入椅子，那个曾在她唇齿间滚落的名字，出现在跟多人的口中。


    这一次，是真的，永不相见了。


    长途飞行一定程度上是消耗人的精神气的，并不是骤然的损耗，而是水滴石穿般的磨损。


    林晚在经济舱有些浑浊的空气中完成了她在英国需要完成的任务，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境光怪陆离，睁眼地一刹那，林晚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飞机上，又觉得林震还活着，只是许久没见了。


    她在昏暗逼仄的位置上仰着头想了半天，站起身子，去机舱厕所洗了把脸。


    泛白的灯光照在林晚的脸上，镜中人的皮肤很白，眸子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水珠缀在她的皮肤上，泛着水光。


    她惊觉，自己居然已经憔悴成这个样子。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三秒，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出厕所门。


    在落地时，林晚意料之外的，又见到了陈屿。


    当然，只是单方面的相遇。


    与英国机场的人满为患不同，这一次他只有一个人，连助理都没有带。


    林晚压了压自己的帽子，她现在就要赶去殡仪馆。


    当黑色轿车在高架桥上飞驰时，周身的建筑显得冷硬、流畅，带来一种抽离的、带着距离感的俯冲。


    就连建筑都变得不一样了，曾经带着陈屿吃过中餐的那条街都被拆了。


    人不同了，物，也不同了。


    车窗紧闭，将风声与尘嚣隔绝在外，透过窗户，外面的一切景色，像是一副无声流动的冷色调电影。


    白色的太阳，正高高挂在摩天巨楼之上，光直接照在她的脸上，打出分明的阴影。


    林晚有想过自己或许会回到江城，但绝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她打开手机地图，仔细辨认着当前“”的道路。


    直到此时此刻，林晚依旧抱有某种奇异的、笃定的希望。


    林晚觉得，林震还活着。


    “小晚，你来了呀。”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热络，只是违和感更甚。


    林晚点着头扬起笑脸，数年前她习惯扬起的弧度。


    原本尚算喧嚣的灵堂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以一种震惊而懵懂的表情盯着林晚走向平放着的那具身体。


    也许不该称作为身体了，而是，尸体。


    可能因为死于溺水，林震的五官显得极为浮肿，连带着身体都涨起来一大圈。


    化妆师尽可能还原他生前的容貌，甚至用上了有些鲜艳的色彩，惨白的脸上有着亮色的腮红。


    林晚只觉得自己的心紧了又紧，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开始狂跳。她快走两步走到了那具身体前面。


    那种感觉，很怪异，她的心中甚至升腾起一种某名的感觉，她觉得如今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她其实并不认识。


    那个人的样貌并不想林震，许多的细节与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并不相符。


    林晚的手紧紧扣进了她手边的背包，就算亲眼见到，她还是不愿想象。


    她幼稚地、几乎是一意孤行地认为着，这就是一个闹剧，林震没有死，只要她走出这个灵堂，她多年未见父亲就回来接她回家。


    工作人员推开了那扇门，稀松平常的模样。


    林震被推了进去。


    林晚在飞机上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在她眼前切实的发生了，幻梦一般。


    也许身边有人劝自己不要太伤心，也许距离自己不到三米的人正在小心询问自己的身份，林晚却觉得这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这些以往在年幼的她眼中可以大过天的东西，在此时此刻，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会扒着林震的手牢牢不松开，会哀求工作人员让自己再多看父亲一眼，因为她到这里不过才十分钟。


    但林晚都没有，她不敢去触碰林震的身体，就连靠近他似乎都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目睹一切的发生，像一个旁观者。


    旁的人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林晚没有，她冷静得过了头，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的悲哀情绪。


    林晚觉得自己有些凉薄，林震死了，她居然没掉一滴眼泪。也许，她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冷心冷血，就要孤独终老。


    之后的一切，好像都被按了加速键，取骨灰、到嘉水江撒骨灰。


    期间林福来一直和林晚说着话，林晚按照过去设定的程序回应。


    “不要太难过，阿震也不希望你太难过的。”林福来看着林晚惨白的脸，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抚慰意义。


    “谢谢大伯关心，我会努力的。”


    林晚的回答很舒畅，就像她过去一样。


    林福来一肚子的话都被这一句话堵在了嗓子里，他知道林晚这个孩子有主见，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安排好，能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去英国，去那么好的学校继续读研究生。


    他没上过什么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学得最深刻的就是笑脸迎人。


    林福来一直希望和林晚能够亲近些，以前经常给她送些小孩子喜欢的礼物，以为她会喜欢，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于是林福来的声音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之前安慰人的话，只是轻声加了一句：“小晚，有事就找你大伯，你大伯没什么大本事，但总有些事能帮上你。”


    江面很清澈，只是入了秋，吹来的风总是有些冷的。


    林兴国和唐婉琳没有来见林震最后一面，兴许他们觉得林震这样的死亡方式，是极为不体面的。


    林晚总觉得林震是一个特别成熟的人，能够完全驾驭他自己的人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在林晚心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者，她不明白，林震居然会自杀，以一种——殉情的姿态。


    打开家门，屋里空荡荡的，陈姨也不在。


    林晚一走进门，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明明之前的林震也经常不回家，但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林震，不会在回来了。


    林晚钻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她当时随手塞进抽屉的大部头都在原来位置，分毫未动。


    想要知道林晚现在的手机号码其实很简单，只要问徐溯就好，她从未要求徐溯隐瞒过自己现在的手机号。


    ——这也算她当时一些莫名其妙的幻想。


    但那么多年，林晚每看见一个中国来电都欢心雀跃，却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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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来自林震的。


    他似乎完全在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了。


    而如今，林晚的房间，却像江月星的画室一般。


    林震他似乎从不表达他的情感，只会在某些东西彻底破碎后，反复摩挲它曾经存在过的纹理。


    江月星是这样，林晚也是这样。


    林晚仓促地洗漱完，直接了当地躺在床上。


    以往的被褥总让她觉得放松温暖，而如今，她只觉得它们凉得可怕。似乎无论她的身体再怎么散发热量，都无法将这一床被褥变暖。


    林晚在床上从七点躺倒了凌晨两点，躺得浑身发疼，都没有睡着。


    终于在三点的时候，她实在熬不住了，起了床。


    她的事情其实已经做完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现在就买机票回去，那边的中文教师工作不能请太久的假。


    林晚又对十多个小时的密闭空间感到恐惧，她几乎在来的路上感到窒息。


    林晚打开手机，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但翻遍联系人，除了同学，就是同事。


    没有一个人她能够分享此时此刻的感受，哪怕那边是白天。


    林晚突然想到了姜诺，自从她去英国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之前的手机卡还在她放护照等身份证明的袋子里，她当时换掉电话卡后随手塞进去的。


    这么久没用，也不知道有么有被注销掉。


    林晚顶着乱发，在床上想了半天，赤脚下床，去她的包里摸电话卡。


    姜诺现在应该在北京，这个点不知道睡了没有，这个点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她。


    林晚迟疑着将电话卡放出卡槽，在通讯录那里划了又划，她看见了陈屿的名字。


    她突然很想给陈屿打电话，这种感觉从心底升起，在一瞬间占领了她的大脑。、


    林晚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要将电话拨过去，她的手已经放在拨打的按钮上了。


    窗外的树影摇了摇，林晚没有拉窗户，月光从窗户那边洒了些进来，落在有些陈旧地木地板上，像一地的霜雪。


    林晚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她想起了伦敦街头陈屿身边的女孩，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逾矩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将紧绷的手指松开，退出了电话那个软件，转而登上她之前的微信账号。


    她突然很想看看，之前自己和林震的聊天记录。


    一登上微信，便是铺天盖地的信息，有几年前陈屿发给自己的图片，也有林震几天前发给自己的消息。


    就在，三天前。


    那一刻，林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指尖的颤抖。


    【狗皇帝：晚晚，我去见你妈妈了。】


    受时差影响的泪水，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别墅中，林晚哭成了泪人。


    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或许，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再多和他说说话——一切都为时已晚。


    林晚捂着脸，失声痛哭。


    她大喘着气，久久不能平复呼吸。


    也就是这时，一条意料之外的短信令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晚本来是不想理会了，又抱着某种心态抬手看了一眼消息。


    ——是陈屿的短信。


    他告诉林晚，他就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