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吓得赶紧回头，在堆成小丘的被子床单中寻找小八。


    被子山的一脚蠕动起来，小八从被子山中露出了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


    他紧张地看着小八，仅是说出这几个字就让他口干舌燥了。


    “我恢复能力可是很强的。”小八依旧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应着，跳下床的那一刻，它的鼻子动了动，立刻睁大了眼睛，“好香，今天是山姆负责早餐吗？早餐!早餐!!早餐!!!”


    小八欢呼着走下了楼，在汤姆审视的目光下，李鹤捂住了脸。


    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经力挺旺盛的，房间都快被你们拆了。行了，你别自闭了，工作还等着你呢。”


    汤姆竟然在安慰他。


    “我，我只是在害怕。毕竟小时候，大人都说这样是违法的，正确的做法是把精子送到生育管理局，然后由工作人员把它送到另一方的卵子或人造卵子中。我，我这样做，不合规矩，我应该被抓起来，我……”


    “你在害怕什么？”


    “我？”


    听到汤姆的询问，李鹤才发现自己抱着胳膊上的伤疤在颤抖。


    “你这家伙是在海怪病管控中心待傻了吧？人类并不比动物高一等，你们都是动物，它是你的爱人，你们都结婚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规矩。”


    他知道汤姆说得有道理，他也本能地想反抗这些规则。


    但是小时候，大人们拿着戒尺和鞭子把这些规则一点一点地嵌入了他的骨肉，他每一次想反抗，身体就钻心地痛起来。


    疼痛深入骨髓，小声在他耳畔道:“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可是规则……”他疼得有些发晕，顺着脑子里的那些小声音喃喃道。


    “规则是人制定的，那个人有可能是傻逼。你想让你的爱人伤心，还是想听傻逼的话呢？”


    疤痕依旧再疼，疼痛的窃窃私语依旧在他脑中萦绕。


    他顶着耳鸣的眩晕感和疤痕上的疼痛摇了摇头，和这些不适感对抗着，近乎嘶吼道:“我爱小八。”


    “这就行了。”


    汤姆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这响指一下子把他敲清醒了。


    李鹤猛地抬头看向汤姆，“你刚才说什么？海怪病管控中心？”


    “我可不是傻子，我和哥哥姐姐早就发现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对你态度这么差的原因。而且你的那位小八也不是普通的类海怪吧。”汤姆得意地甩了甩头发，继续道:“不过啊，你做得很好。如果以那些捕手给人类的定义为标准的话，我觉得你比他们更像人。”


    “你别恭维我了，这怎么可能？”


    李鹤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闷头跑向楼梯。


    他像不像人他不清楚，也不知道。


    看着射进小屋的太阳微微西斜，李鹤加快了脚步。


    他只知道汤姆说的对，他爱小八。


    他想要把别人嵌入自己身体里的观念连根把起，在飞逝的时间里多看小八几眼。


    “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可怕，对吗？”


    听着李鹤离去背影的汤姆一愣，发现门后露出一撮红毛，在对他说话。


    “他竟然没发现你？”


    小八没有多想，只是以为小鹤的心情很乱，没有注意到它。它看着汤姆一下推开了门。


    “我不敢想象你们人类给自己上了那么多精神枷锁是怎么活下来的。活着是为了探索，体验世界，不是为了‘合格’，不是吗？小鹤他也想挣脱，可是那些枷锁把他绑得太紧了。我还有差不多半年时间，我怕我走之前不能帮他摆脱那讨厌的铁链，你能帮帮我吗？”


    “等等，‘你们人类’，‘半年’？”


    汤姆看着眼前那个一向憨憨的红发青年后退了半步。


    那红发青年跳探戈似的跟了上来，“你也猜到了，我不是类海怪。”


    小八看着紧张到流汗的汤姆，笑着放松着全身的细胞，释放出了原型。


    “好酷。”


    眼前的人类青年吞着口水，兴奋又害怕道。


    “我知道。”


    它冲人类青年眨了眨眼睛，触手攀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


    扶手到头的一瞬间，它熟练地变出人头，收紧触手，笑着朝早餐桌旁的小鹤走去。


    “你怎么才来？”


    它看着突然发问的小鹤愣了一下。它还没反应过来，小鹤突然抱了过来。


    “是的，你说的对，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每个晚上都过成昨晚。”


    小鹤做梦似地抱着它呓语着，它注意到了小鹤仍在颤抖的肌肉。


    一个被严加看管的孩子身上挂着铁链，跌跌撞撞朝他奔来，害怕又勇敢着。


    它把那小小又大大的身体抱入了怀中，轻轻安抚着那附着在皮肤上的疤痕。


    hey，孩子，没关系的，你可以摆脱那铁链的。


    “开饭!昨天杰西搞到了一点珍贵的面粉和糖，今天早餐是我做的糖浆松饼!”


    山姆端着大托盘一脚踢开了厨房门，兴奋大喊着。


    看着突然愣住的小八和李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头，“你们怎么突然离得那么远？小八，你今天吃饭怎么这么不积极？”


    “才没有!”


    那小八不知在对谁生气，拿起一块松饼嗷呜一口咬下。


    “就是，明明是你看错了。”


    李鹤也不知道在对谁生气，少见地搭了话，也叼着一块松饼贴着小八坐下。


    “李鹤，小八，这里还有很多空座位，三兄妹过一会儿才过来吃饭，你们用坐得那么挤。”杰西嚼着松饼，好心劝着。


    小八和李鹤谁都没有搭腔，只是嘴里的咀嚼速度变快了。


    山姆更摸不着头脑了，抱着一篮松饼往杰西那边挪了挪，尽量远离那怪异的二人。


    嘴里的松饼一点都没有味道，李鹤观察着沉默的三人，知道小八是在照顾他的情绪没有说话，知道山姆和杰西觉得他们莫名其妙而保持着沉默。


    他知道小八其实很想把那份爱说出来。


    嘴里咀嚼松饼的频率更快了，为他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继续鼓着勇气。


    松饼篮渐渐变空，杰西和山姆拿起工具向门口走去，小八也收拾好盘子，跟了过去；他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手用力地把盘子叠在一起，差点把盘子震碎，他盯着盘子中的松饼，当着众人的面紧张道:“我跟小八坐在一起，那是因为，因为……”


    本能地抬起头，看到了小八那太阳似的头发，他打结的舌头立刻松开了，“因为我爱小八，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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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每一顿早餐，每一顿午餐，每一顿晚餐我都要贴着小八吃。”


    他的太阳笑了，照红了他的脸。


    果然，李鹤高估了自己的外向程度，脸正以危险的速度烧起来。


    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的小八，他提起工具从山姆和杰西间冲了出去。


    “小鹤，你今天还有自己的捕手工作，你和我们一起去饲养室没问题吗？”


    小八从杰西和山姆间冒出了头，询问着。


    “去他妈的工作。”


    他轻轻应着小八，把工具背在一个肩膀上，伸手把小八从二人中间拉了出来，在白房子前那已经开了花的荒原上奔跑着。


    他记得，小八喜欢这样。


    杰西和山姆也跟着跑了过来。


    春风带着夏天的讯息围绕着他们，吹散了声音，让他们肆无忌惮地交谈着。


    “队长，你们关系真好。”


    杰西从小八一侧冒出了头，每一个珊瑚纹路都在上扬，似乎是在笑。


    “李鹤，你发现了吗，你变得外向了。”


    山姆从他这一侧冒出了头，也加入了对话。


    “那当然!/那当然!”


    问声朝和他异口同声的小八看去，小八笑的一瞬间，他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这笑声很快也混入了杰西和山姆的笑声。


    风卷着那花瓣和他们的声音螺旋升上了天空。


    看着那一瓣又一瓣的花瓣，李鹤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夏天要来了，但没关系。


    今年的季节带着属于这个季节的生灵一个接一个去世，但它们带不走小八。


    海风微微发烫，AAA知道夏天快来了，无聊地在海边敲着权杖，突然，旁边的下水管道响了起来。


    AAA立刻握好权杖，伸向了下水道出口。


    几根触手攀爬向了权杖，一只身穿银色制服的章鱼被AAA拉了出来。


    “AAA先生，我已经查好了李鹤没有来的原因。他和杰西，一个离职的员工，还有一个把脸全都遮起开的怪家伙去人鱼饲养室门口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像是要做保安。”


    “不管他在干什么，那饲养室让他分心了。58号，想办法毁掉那个保安室，别伤到人鱼和李鹤。”


    章鱼打开井盖，更多的章鱼跟着它挥舞着触手倏地消失在了黑黑的通道中。


    李鹤打开那写着“保安室”的破门，看着闷热的小屋，倏地打了个喷嚏。


    他严重怀疑有人在背后说他，正当他想探索这个闷热小屋时，小八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


    “小鹤，小心!”


    听到小八的尖叫声，李鹤才注意到天花板上在下雨。


    他摸着湿透的脖子向上看去，一只人鱼用利爪支撑着身体勾在天花板上，滴着口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那人鱼呲出了牙齿，刚想进一步动作时，一抹红色从他眼前闪过，人鱼重重摔了下来。


    “小鹤，你在发什么呆？”


    小八和那人鱼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趁机嗔怪道。


    可是他没有发呆。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李鹤呆呆地靠近被小八用触手缠住的人鱼，伸出了手。


    手只是静静地伸着。


    他那以前见了海怪人鱼就立刻肌肉反应去抓的手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