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和李颜一样的神态让他身上的全部疤痕瞬间疼了起来。


    李鹤本能地害怕着，但还是颤抖地抬起头，看着那可怕的黑眼睛，左右摇晃起来。


    “你在胡闹些什么？”


    姐姐吼着朝他的口袋抓来。


    “姐姐，你不是说正常的孩子都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吗？我现在也能这样了。爱上小八，我就好像爱上了世界。姐姐，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放弃文科学理科了。”


    “快交出来!!!”


    “姐姐，你是为了治好我的病才这么做的吧。”


    他边说着，手边摸向了身后垒成小山的档案盒。档案盒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文件洪水般倾泻出来。


    写满密密麻麻研究数据的文件扑了满地。


    他看不懂上面专业的公式与数据，但每一张上面的“研究对象:李鹤”一下刺到了眼中。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姐姐的目的，但看见自己的名字时，眼睛还是酸了一下。


    姐姐敲了敲他的头，提着他的耳朵更大声地吼道:


    “那又怎样？我研究了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好转，还想用自己的寿命去给一只海怪续命。”


    “姐姐，谢谢你。”他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像小八那样外向着，“我原来是被爱包围着的，从小就如此。我总以为爱是海洋，要去远方勇敢探索才能找到，可遇到小八后我才意识到爱是空气，庞大但又不易被察觉，一直包裹着我。在自然界里，小八它是只微不足道的短命海怪;但在我眼里，它是我感受这个世界的钥匙。”


    “而且，”他捂住了心脏，捂住了肌肉下方那罪恶的定时炸弹，“在他们夺走我的性命前，我想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


    他感到自己的耳朵被松开了。


    诧异地扭头望去，只见姐姐撇开了头，黑色的手套上多了几颗泪珠。


    “哼，什么海怪液？这个实验室里有海怪液吗。”


    姐姐拍开了他伸过去抚摸的手，昂着头道。


    “姐姐？”


    “抽完血了还不走？怎么，你还想让我这个科学怪人把你当成实验体吗？”


    他知道姐姐这是同意他的做法了。


    抑制住抱一下姐姐的冲动，他登上靴子立刻往门口奔去。


    “等等!”


    听见姐姐带着颤抖的喊声，他立刻扒住门框刹车扭头，破天荒地看见姐姐的眼睛绊着泪水红了。


    “你以后可别变得太傻，我的乐趣之一就是和你拌嘴呢。”


    姐姐又挺直了腰，抱着双臂端坐着，颤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装出来的轻松。


    李鹤知道姐姐在说注射后注射者的后遗症，也知道后遗症肯定会变成了一个连斗嘴也斗不成的傻子，但也学着姐姐的语气道:“不，不会的。我担心变傻了会被姐姐欺负，我才没有这么笨，让自己变成一个任姐姐欺负的傻子。不信咱们打赌。”


    “哼，肯定是你赢。”


    从小到大，那个跟他抢冰激凌，抢遥控器的姐姐第一次让了他。


    他再也忍不住了，没有再顺着姐姐那傲娇性格，给姐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属于亲人的拥抱。


    他和姐姐一直缺少的珍宝。


    每次他说着和内心想法差着十万八千里的东西时，小八都会捕捉到他想表达的意思，快速戳穿他。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讨厌，反而有一种被人理解了的愉快。


    他知道姐姐和他一样。


    颤抖犹豫的姐姐这时候最需要一个直接的大大拥抱。


    可是它没有小八的胆量与勇气，抱完之后立刻飞奔出了大门。


    “你的鼻头为什么那么红？你哭啦？”


    小八的脖子几乎呈九十度扭着观察着他，关心地询问着。


    李鹤的心脏被吓地停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站在白房子门口，“你注意点形象。”他小声警告着小八，边观察着屋内的情况边把小八往身后塞。


    本就不大的白房子中，堆满了人，不，是怪。


    类海怪们的眼球依旧是半浑浊的状态，可它们的行为几乎和人类无异了。


    沙蚕海怪站在厨房里，用七条腿操纵着锅具，三条腿伸了出来，给坐在桌子旁的三兄妹倒着咖啡。


    螃蟹海怪站在楼梯上，用钳子给围栏认真刻着浮雕;龙虾海怪站在花园中，用钳子剪着几乎比人高的草。


    耳边倏地传来了两个人的谈话声和孩子们的笑声。


    几个穿着小岛上仆人装的孩子笑着跑向花园，够着龙虾海怪的胡须玩耍。


    又有笑声从身后传来，他顺着声音扭头;只见又有几个孩子拿着刻刀坐到了螃蟹海怪旁边，认真帮忙雕刻着。


    “明天带狄狄，戈戈，弗弗他们去吧。”


    “我这就去写值班表。”


    只见未拟态的杰西拿着表格，给山姆交代着工作从三兄妹身边走过。


    杰西抬起了头，那布满珊瑚纹路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似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喝咖啡的三兄妹和山姆也注意到了杰西的停顿，顺着杰西的目光朝他看来。


    “你，你们相处得挺融洽？”


    他被看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干巴巴道。


    “队长，这些仆人已经和类海怪没什么区别了，把他们交给收容中心的话很可能会被送到海怪病管控中心。安妮拜托你照顾好他们，小岛上的那些仆人交给她们部门来处理。”


    杰西拿着记录板一板一眼地汇报着。


    山姆兴奋地从杰西肩膀后冒出了头，补充道:


    “而且，饲养室那边我们已经建立好工作室了，就是员工的业务能力还不太行。但是他们已经能挣得自己的饭，和人类正常相处了。李鹤你看，他们和三兄妹、岛上来的孩子相处得多融洽。”


    “李鹤，关于失踪类海怪的事情小八已经和我说了。现在别商讨工作了，你们四个抓紧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工作室培养类海怪。虽然现在能去的类海怪可以养活自己，但是还有一部分类海怪没办法出门。这里的运转依旧紧张。晚上训练没办法出门的海怪任务就交给我们吧。”


    “睡觉～睡觉～”


    小八嘴里兴奋地轻声嘟囔着，拉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类海怪和仆人，熟练地踢开大门，躺在了床上。


    小八刚躺下去，李鹤就注意到了小八即将要闭上的眼睛在混清交替地闪烁着。


    这闪烁刺痛了他。


    每一次闪烁，那混浊的时间都会变长一些。


    海怪的欲望和名为小八的神智每时每刻都在交战着。可每一个存在的生命都是大自然写好的代码，在这个代码中，小八的神智注定要被吞噬。


    他痛得隔着瓶装的妖怪液和外套的布料握紧了自己心脏。


    我不想这样，我要让它美好地活下去。


    他下定了决心，伸手拍向了小八的后背，“小八，先别睡了，起来过生日。”


    那红色的眼睫毛睁开了，混浊的眼睛死神般锁定了他。


    李鹤背后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本能地滚下了床。


    后背刚砸到地板上，耳朵里就传来了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只见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被小八撕了一个大洞。


    小八的眼睛流着泪，对残留着他气味的床单又撕又咬。


    床垫里的棉絮擦着他的脸飘落，他仿佛看见了那只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去和兄弟姐妹一起吃母亲的小章鱼。


    “呜……呜……呜……”


    小八紧咬着嘴唇，好像在嘟囔着什么。


    李鹤凑了过去，瞳孔微微颤抖，立刻果断地抱住了这只发狂的海怪。


    [第一百零一条:不要靠近发狂的海怪。]


    抱住小八的一瞬间，行成肌肉记忆的大脑立刻略过了这句话。


    李鹤苦笑了一下，忍着触手缠过来的疼痛把小八抱得更紧了。


    “呜……呜……呜……”


    他听懂了，身边要至自己于死地的海怪没有在呓语，而是在用仅有的理智在说着话。


    “不要，不要，不要。”


    “没事的，没事的小八，很快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保证。”


    他抱紧这只残暴但害怕得要死的小章鱼，颤声安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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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机掏出一支海怪液一饮而尽，随后麻利地咬破手指把血滴入了另一瓶中，喂到了小八的嘴里。


    妖怪液消失在小八嘴中的一瞬间，李鹤眼前突然弥漫开来一抹白雾。


    他全身感到冰冷，就好像他沉入了深海中。


    海底深处，他看到了那只守在妈妈残骸前看着兄弟姐妹进食的小章鱼，就在他想去抱抱那小章鱼时，迷雾倏地散去，他突然从深海中出来了。


    看着眼前两汪清澈的海水，他过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小八在看他。


    “对不起，我又那样了，我……”


    小八闭着眼睛疯狂摇头道歉，他一下抱住了自己吓坏自己的小章鱼，用下巴轻轻蹭着那蓬松的红发。


    “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怪你，你是海怪。要怪就怪我想一直待在你旁边。”


    他安慰着抽泣到说不下话去的小八，可丝毫没有用处。余光瞥见地上的海怪液管，他灵光一闪，再次笑着张开了嘴。


    “你没有伤害到我，”他说着把手藏到了身后，“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嘴里有血味？那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一种带血味的小零食。小八，生日快乐。”


    “你在说什么？生日那种这东西是你们人类才过的那种一年一次的节日。我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嘶——”小八没把那个字说出来，撇过头小声道:“总之，生日对我来说就是祭日。”


    “不会的，小八。生日这种节日都是人定的，还有六个月，咱们每个月都庆祝几十次，你也能像人类那样过完七十多个生日。”


    他当然知道喝了妖怪液的小八可以真正地过完人类的生日，可那小章鱼仅是听了他的谎话就兴奋得脸红了。这看得他心脏揪了起来。


    “真的吗？”


    “我保证。”


    “那我可以要求礼物吗？”


    “可以。”


    “小鹤，”小八跳下了床，和他一起靠着床坐到了地板上，“你说，咱们都是夫妻了吧。”


    “人类法律上是这么规定的。”


    他猜到了小八想说什么，有点不自在地抱着蜷起腿往左挪了挪。


    “小鹤，还有六个多月，咱们不要浪费时间了。”


    小八口气坚决，眼神坚毅地朝他看了过来。


    兴许是妖怪液的副作用吧，他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拿着小鱼干站在楼梯上，小八抱着鱼干盒站在楼梯下等他。


    他飞奔向小八，把美味的小鱼干扔进了盒子，抱紧了小八;小八也扔掉了盒子，反抱紧了他。


    他和小八在幽暗的屋子里跳起了海怪舞。


    现实中，他明明只比小八高一点，可梦里的舞蹈中，他却俯视着小八的脸，像小八承诺的那样变得外向起来，一声声地表达自己的心意，生怕六个月一闪而过。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小八，你听到了吗，我爱你啊。


    他哭了，不论是他死还是小八死，生死线总会让他离开小八。


    我爱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离开？


    求你了……


    内心卑微地乞求着，嘴里一味地循环着“我爱你”。


    他不想让小八担心，他向伴侣展示着外向的一面，希望这个爱哭的小章鱼能笑得久一些。


    咚!


    汤姆照例一脚踹开了门，开启了叫早服务。


    “懒虫们，你们该去工作了。”


    对着晨光发呆的李鹤微微回过神来，想着昨晚那个荒谬的梦不由得嗤笑了一下。


    哼，太荒谬了。


    咣当!


    不知为何，汤姆把手里的马克杯掉在了地上，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伸出了手指。


    “你你你们昨晚都干了什么!？”


    看着汤姆吞吞吐吐的样子和手指向的窟窿，李鹤打了个哈欠，“老少年，你误会了。你怎么愣住了？我都说了你误会了，你现在都成年了，怎么还能误会成这样？小八昨晚没吃饱，和你一样失控了，仅此而已。”


    语毕，李鹤和汤姆一样愣住了。


    他发现他的声音是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