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海水腐蚀痕迹的厚重木门，在三人耳中发出嘎吱一声响，敞开了一条缝隙。却不见人进来，反而叫人闻见细雨的朦胧。


    周白手中剑拔出一寸，就听得门外之人，温如细雨中冲刷河岸的流水的嗓音懒懒地响起：“诸位，我没有恶意。”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场景，但熟悉的开场白。


    门被猛地一推，彻底敞开，周白的剑随之出鞘，还未挥出一剑，他虎口一疼，剑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一下飞出去，落在江汜的面前。


    江汜望着飞至眼前的长剑，没有动。


    眼若桃花，身着女裙、点淡粉口脂的男人低头走入船舱，气息沉稳：“都说我没有恶意了。”


    周白震愕，他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瞪大了眼睛朝来人望去。他看不穿此人的境界，恐怕在他之上。


    “咦，你也在啊。”


    游青看向江汜，目光微微凝向她身后之人。


    “方才执教长老追捕之时，我就感觉你们几人的气息有些熟悉。”游青眯着眼睛，缓缓地道，“跟过来一看，果然有熟人。”


    江汜声音冷漠，仿佛不认识游青：“不熟。”


    她看向游青鬓角，那里缺了一朵花。


    “你为凝悠花来的。”江汜语气肯定，漆色的眸子里情绪淡淡地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游青半笑不语。


    周白捂着自己阵阵发麻的手臂，走向江汜，一脸幽怨地将剑拔出，收剑入鞘。


    “你知道他是谁？”他问江汜。


    江汜摇头：“只知是六合弟子。”


    周白也摇头：“非也非也，此人不是六合弟子，乃六合疯子。”


    游青依旧不语，他手指轻抚，掠过额前，额前天眼刚开一瞬，自他身后忽的传来一阵铃铃声响。


    “游青师兄。”来人声若摇铃，语气却阴阴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游青不动声色地抹去额前天眼，双手一摊：“没做什么，这不是帮执教长老来抓人了。”


    周白闻言横出一剑，拦在江汜与杜坰身前。


    周杕刚入六合时，常来太常寻他，他听周杕提起过六合有一怪人，游青。六合弟子严守律令，若不逢雨，一日只出一诊。


    但游青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不顾律令，不论晴雨，他想救人，他就会救，他不想救的时候，即便要杀他，他也无动于衷。


    屡犯六合戒律，听说常被关紧闭，后来关不住他，六合便把他扔来了共院，天高皇帝远，游青爱救不救，爱犯不犯，真死了，也别死六合宗门内。省得还带坏别的弟子。


    方才见游青开天眼，周白以为他今日兴致不错，是要救人；但现在一听又是要来抓人，不免紧张了起来。


    周杕这样说，他兴许还能当个玩笑，游青这人阴晴不定，鬼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


    杜坰昏迷未醒，江汜重伤，且不说江汜丹种破碎，还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就说待会儿要是真打起来，他都不确定江汜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他这会儿，很不希望江汜死掉。那就再没有和他同样的人了。


    游青虽是医修弟子，可境界到底在他之上；刚来的姑娘倒是只有渡舟……不知和游青什么关系，不然待会把人绑了做人质？


    不行不行，他这边两个伤者，谁做谁人质还不一定呢。


    江汜望着两人，神情没什么变化，她背在身后的手，碰了碰杜坰的袖口。她感觉到杜坰方才动了一瞬。


    师弟离开南台山境内，就无碍了？


    “游青师兄，救人就救人。你就算说是帮长老抓人，师妹我也是不会信的。”林湛湛跳起来，拽了一下游青的衣襟。


    “燕师姐算无遗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噢。”


    “游青鬼鬼祟祟，必有命案发生！”双髻绕墨绿绒花的林湛湛猛地一回头，看向江汜几人，眨巴了一下眼睛。


    游青哑然失笑，拍了拍林湛湛的肩膀，语气无奈：“我说林师妹，我是救人，不是杀人。”


    “怎的命案都来了。”


    林湛湛拽回被游青拍在肩上的发带，没好气地道：“你的命案啊。”


    “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形？向来对偷渡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学院，如此严控偷渡者入院……”


    “我看看，你这次又要救什么人。”仅有渡舟期的少女大步朝江汜几人走来，一点也不害怕这三个被执教追捕的偷渡者，会不会突然对她发难动手。


    江汜目光淡然，她微微落下身，握住杜坰攀向她的手，滚滚灵力萦绕在手心之中，传来温温的热度，似腊月暖炉。


    林湛湛绕过周白，站在了她的身前。


    江汜抬眸，目光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林湛湛对上视线。


    林湛湛也盯着她，湛如露水的眼眸眨了几下，江汜不知林湛湛究竟在看些什么。此人只有渡舟期，周身灵力温和，看起来不像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的人。


    反而在林湛湛身后的游青，叫人琢磨不透。上一次见面，游青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她——他要一朵凝悠花。


    但此次，游青却没有第一时间承认，他为凝悠花而来。


    那么，游青方才开天眼，是想看什么。


    目的不明，暂时不要接触。且听眼前姑娘所言，之前共院对偷渡者的态度并不恶劣，那么此时的共院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汜别开林湛湛的眼神，攥紧了杜坰的袖口，倏尔朝前伸手，一点寒光乍破。


    林湛湛吓了一跳，拽出腰间的长鞭一下甩出——


    “摇光破变，天权逆转。”


    杜坰的嗓音在此时模糊地响起，他抬手压了一下蒙蔽着的左眼，攥紧江汜的手。


    江汜一把扣住不明所以的周白，往下一撇。


    “啊啊啊啊——”周白大叫。


    “瞬。”杜坰轻吐字眼，手心里传来的，是江汜的灵力。


    三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林湛湛刚甩出鞭子，往后退了一步，她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回头去看游青：“人呢？”


    游青拢了拢袖口，随意地道：“被你吓走了。”


    “哎，看你待会儿怎么跟执教长老交代。”


    林湛湛冷哼了一声，收起鞭子，朝着游青走去：“你真是来抓人的？”


    游青：“不然？”


    “你不说燕芑算无遗策吗？要不回去问问她，我到底来干嘛的。”


    林湛湛：“游青师兄，此时正好院里行戒长老们走不开，随行飞舟的才只有执教长老们。”


    “上月发生那件事还没查明，你要是被行戒长老发现接触了偷渡者，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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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着被送回六合吧。”


    “哦，不对，游师兄，你回不了六合。”


    游青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我就去当个散修。”


    林湛湛皱眉：“散修哪是那么容易——”


    游青却忽的往后行一步，周围青绿色的丝线浮现：“执教长老来了，林师妹这里就麻烦你了，师兄先行一步。”


    “游、青！”


    游青已消失在原地。


    林湛湛身后一下闪出身披紫领披风的两人。


    “林湛湛，找到游青没？”


    林湛湛回头拱手，犹豫了一下：“他刚才还在，闻长老……确有三名偷渡者往这里来了。”


    “游师兄……追他们去了。”


    被称为闻长老的闻墨皱眉：“游青身上的嫌疑可还没有摘清，贸然接触偷渡者，他真想被驱出学院不成？”


    *


    周白被拖着腿一下摔到水里，呛了几口水才扑腾起来。


    一起来，就见到身不带水的江汜和杜坰在岸边坐得好好的。


    周白：“……”


    他感觉被针对了，应该不是真的吧。


    江汜朝他看了一眼：“你还不上来？”


    周白忍不住呛了一句：“我以为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到你俩了，你给我扔水里冷静呢。”


    他拨开水面哗哗地往岸边游来，看向沉默不语地杜坰：“你好了？”


    杜坰微微点头，却别开周白的目光，看向江汜。


    江汜撑着手臂，察觉到杜坰的视线，垂眸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又抬头，凝着远处的货船。


    夙落城没有夜晚，夜晚人间灯火，也如白昼。港口北面，游船上欢声笑语，丝竹高歌。


    江汜之前来过此处一次，是为护送分入共院的朱雀弟子。


    彼时的夙落城，人间还能看见不少学院修士，通往共院的飞舟上，见到凡人也不奇怪。


    他们先前潜入飞舟，江汜见和从前相差无几，上飞舟之后，倒也没有过多隐匿自身。但现下想起方才那名渡舟修士的话，江汜才察觉到此时的夙落城，有些不一样。


    从前飞舟停渡港口，按耐不住的弟子通常都会下飞舟游玩半刻。但此次飞舟上的弟子个个神情紧张，好似在害怕些什么。


    飞舟停留的半刻钟里，别说有修士下来了，就连船外都不见几个修士。他们似乎都在各自的房内，压根不出。


    九霄共院出什么事了？


    如果不能像之前一样偷渡而入，那他们应该用什么办法去共院呢。共院通关令是不用想了，若是从前还能凭关系要两块，现在上哪去要。


    偷也不见偷得。


    不过……


    江汜低头看向面前沉寂的海面，朝周白道了一声：“借剑一用。”


    她拔出周白身后背着的剑，一势甩入海面，不带丝毫灵力。


    铮——


    长剑仿佛撞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发出嗡鸣。


    隐约夜色中，不起眼的青绿丝线浮现。


    游青踏丝而立，悬于海面之上，发丝同长裙一同飘动，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女子。


    他手一甩，周白的长剑从海里被甩出来，江汜抬手，稳稳地接住。


    “你身无灵力，怎么知道我在此。”游青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