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吹来，带着一股子水腥和远方硝烟的味道。


    陆战站在桥头，注视着对岸那栋千疮百孔的建筑。


    四行仓库。


    像个沉默的巨人，身上全是伤疤。


    民族的苦难，就像这栋楼，被一遍遍地撕裂，又一遍遍地挺立。


    这扬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King先生，您也在这里。”


    张爱玲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听说打得很惨。”


    “嗯。”


    陆战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你说，我们…还有希望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特有的迷茫。


    “有。”


    陆战的回答斩钉截铁。


    “这个民族，你看着他好像温顺得像头羊，谁都能来咬一口。”


    “但你把他逼到绝境，把他骨子里的血性激发出来，他会变成一头能震撼整个世界的雄狮。”


    他收回投向四行仓库的视线，转头看着这个日后会名满天下的女人。


    “能打败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张爱玲咀嚼着这句话，整个人都怔住了。


    陆战整了整西装的领子。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


    张爱玲问出这句话，脸颊有些发烫。


    陆战没有直接回答。


    “保重。”


    他转身，迈开长腿，没有一丝留恋。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里，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汇入人流，张爱玲没有追上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把那句“能打败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


    陆战回到临时下榻的酒店套房。


    肥皂、尤里几个人正围着一张地图研究。


    “哟，头儿回来了？”肥皂挤眉弄眼，“跟那位张小姐聊得怎么样？是不是约好下次在哪里喝咖啡了？”


    陆战解开西装扣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再说一遍，我们不属于这个时空。”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队员，语气严肃。


    “不要做任何和任务无关的事情，不要留下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明白吗？”


    “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


    陆战走到地图前。


    “现在，商量一下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


    是夜。


    国军东海前线总指挥部。


    顾祝同拿着一份电报，手腕在轻微地颤抖。


    撤退。


    委员长下令，全线撤退。


    “总座…”


    陈诚站在一边，喉咙发干。


    顾祝同把电报纸放在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日军的增援部队，最快明天就能抵达东海。”


    “我们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跳出这个圈子。”


    他拿起红蓝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曲折的线路。


    “撤到吴兴、广德一线，重整防线，调集兵力，拱卫金陵。”


    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再打下去，这几十万残兵，全都要交代在这。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摇了很久，才接通了一条嘈杂的线路。


    “我是顾祝同，给我接八十八师，孙元良。”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电流声，过了半晌，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


    “总座，我是孙元良。”


    “元良兄。”


    顾祝同的声音也带着沙哑。


    “命令，八十八师，一小时后，跟随左翼军，向西撤退。”


    电话那头沉默了。


    孙元良的声音带着不敢相信。


    “撤…撤退？总座，我们还能打啊！闸北的小鬼子不是被…”


    “这是命令！”


    顾祝同加重了语气。


    “但是…”孙元良的声音里全是不甘，“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就这么走了？”


    顾祝同闭上眼。


    “元良，为了顾全大局。”


    电话那头，是沉重的呼吸声。


    “我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


    顾祝同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闸北的位置。


    “你需要留一个团下来。”


    孙元良那边，呼吸都停了。


    “总座…您这是什么意思？”


    “把部队主力撤走，会引起租界恐慌，更会给英美那些观察员留下我们不战而逃的口实。”


    顾祝同的话，每个字都十分冰冷。


    “我们需要一支部队，留守闸北，继续抵抗。”


    “不需要他们进攻，只要守住，向全世界表明，我们还在打。”


    “用一个团，拖住日军进攻的步伐，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电话那头。


    谁都清楚，留下来的这个团，面对接下来铺天盖地的日军，下扬只有一个。


    全军覆没。


    “总座…”孙元良的声音都变了调，“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知道这很残忍。”顾祝同说，“可这是战争。”


    过了许久。


    孙元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是…总座。我服从命令。.”


    东海北站，铁轨被炸得扭曲，枕木烧成了焦炭。


    524团一营营长杨瑞符，一脚踹在断裂的铁轨上。


    “撤？”


    “凭什么撤！”


    他吼声嘶哑，脖子上青筋暴起。


    “小鬼子前两天刚被那什么毒气干蒙了，尸体都他娘的堆成山了！”


    “这会儿正是咱们捅他们屁股的好时候，上面那帮大老爷们脑子被门夹了？”


    旁边的几个连排长，也是一脸的不忿，但没人敢接话。


    军令如山。


    可这山，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


    ……


    八十八师师部。


    孙元良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方块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四行仓库。


    他身旁的参谋长张柏亭，脸色发白。


    “师座，真要这么干？”


    “我们没有选择。”


    孙元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大部队要走，就不能悄无声息的走。”


    “得闹出点动静来，越大越好。”


    “要让苏州河对岸的洋人看到，要让全世界的记者看到，我们还在打，我们没有跑。”


    他指着那个方块。


    “这里，背靠租界，是钢筋水泥的结构，易守难攻。”


    “仓库里还有大量的粮食和弹药，足够一支小部队撑上几天。”


    张柏亭喉结滚动了一下。


    “让谁去？”


    孙元良没有回答，只是对门口的卫兵说。


    “让524团的谢晋元和上官志标过来。”


    命令下达，空气都变得凝重。


    没过多久，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为首的男人身材中等，面容坚毅，正是中校团附谢晋元。


    他身后的少校上官志标，也是一脸肃穆。


    “师座，参谋长。”


    两人进来，一个标准的军礼。


    孙元良抬手回礼，他没有让两人坐下。


    “任务，你们清楚了？”


    “清楚了。”


    谢晋元回答得干脆利落。


    “长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我部必将坚守四行仓库，与阵地共存亡，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没有抱怨，没有疑问。


    只有赴死的决心。


    孙元良胸口一阵翻涌，他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谢晋元的肩膀。


    张柏亭也走了过来。


    两位将军，对着眼前的两位部下，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拜托了。”


    “为了国家。”


    谢晋元和上官志标挺直了胸膛，再次敬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