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秦淇

作品:《折剑

    今日郊猎人众眼杂,秦显申时回宫时,西郊之事已阖宫皆知。


    看望者接踵而来,秦琰深觉喧哗,便敕令各宫不得擅扰。君王政务繁冗,秦琰稍坐便返,待秦显醒时,寝殿内便只余近侍。


    挥退几人,秦显仰面躺在榻上,举起左手细观。


    辉月与悬灯在廊下交相辉映,斜斜透落满室,在层层纱帏上投出一片斑驳的流华。


    流华漫溢,在指缝中不住腾挪,时而滑过指节,又时而吻过肤下青蓝的脉络,最后聚积到纹路清晰的掌心。


    据太爻宗内藏的残简所记,逍遥剑乃取海沟内的坚石炼铸,剑刃自携水息,若受其所伤,血流难止,疤痕不消。是以秦显虽常常受伤,最终却仅左手留有两条肉疤。


    秦显凝视着此刻光瑕的左手,忽然记起少时某日,他因惫懒课业被连苍拎到廊下罚跪。


    时值仲夏,日晒风烫,热汗很快浸湿衣袍,黏黏地粘上脊背未愈的杖伤。不过一个时辰,秦显便成了条水中捞起的湿鱼。


    赤炎直直地射落到少年尚显消瘦的脊背之上,秦显原就惧热,伤口渐起的刺痛更是给此刻添上了三分难熬,只需稍稍摆尾,就是一片水珠。


    暑热加诸疼痛,让周遭景物在视线中愈渐模糊,头脑一时晕眩,秦显跪立不稳,双手撑上地面。


    余光中,熟悉的白影步下游廊,接着,银丝如瀑般垂近,撑地的一只手腕被捉起。


    束袖随后被扯落,锢在腕上的五指触感凉爽,秦显不知他意欲何为,不由紧张地绷紧肌肉,“舅舅?”


    连苍从袖中捏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黄符,轻拍在少年裸露的小臂。


    秦显只觉一阵凉意自符纸贴肤处起,霎那游离遍身躯每寸,热汗与湿衣皆被吹洗洁净,似如不需宽衣的速浴。


    待黄符烧尽,秦显已通身干爽,他诧异不已,昂首疑问:“舅舅,这是?”


    “这是洁身符。”连苍微勾两指,示意他起身,“古时有登仙者以灵气篆刻阵法嵌入符纸,并以效用不同而分类划别,是曰‘灵符’。”


    廊下卵石凹凸坑洼,双膝已生青紫,秦显强撑姿仪站起,小腿却猝然一酸。


    见人失衡歪倒,连苍难得地扶了回。


    “多谢您。”秦显略觉受宠若惊,他扶着青年的手臂重新站稳,继续说,“可您曾说,古时传下的灵符堆山积海,人间却已无能够催动灵符的修士。”


    连苍收回手臂,“大陆伊始,有先天神祇应道而生,神通异禀,与椿同寿。”


    连苍瞳发罕异,坊间曾有传言,其乃北荒雪岭山神入世。此说一度甚嚣尘上,宫中常有人窃窃偷谈。


    曾被自己嗤为无稽的传言浮出脑海,秦显一脸惊愕,“您难道是——”


    “不是。”连苍抬扇磕了下少年额顶,止住他满脑胡思,“先天神祇早已绝迹,仅有后裔存世,太爻连氏便是神裔之一。然繁衍代代,血统早受糅杂,承继神通者已寥寥。你生来力比万钧,便是因神裔之故。”


    初晓自身禀赋源来,秦显恍然之余又不由吃惊,“您的神通是催使灵符么?”


    “非也。神通者,血中自孕灵气,浇血于符便能催使。”连苍又取一片黄符,命道,“试试。”


    春夜风起,掀乱满室纱帷。秦显从记忆内抽回思绪,在流华波澜中翻转着掌背,喃喃自语,“难道这便是您的神通?”


    他思忖毕,更觉匪夷所思。若有先天神祇可倒逆光阴,神族又岂会灭绝。


    忽然,秦显举出右手,将掌心紧缠的纱布扯下,新添的剑伤被撕得张裂,腥血霎时溢满整臂。他却似无知觉,反而缓缓收握,自虐般地将指尖嵌进掌心狰狞的血壑。


    他深恐此间不过濒死前一场虚梦,清醒后,自己仍是梅亭雪下的孤家寡人。


    这时,庭前倏尔传出两串脚步。随后,殿门被从外推开。


    郎卫截住欲跨入门的青年,“三殿下,陛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擅搅六殿下休养。”


    “闲杂人等?”殿内熏香袭人,却遮不去萦索的血腥,秦淇深呼轻吐,脸色稍冷。


    懒得多费唇舌,秦淇无视拦截,大步迈入内室。


    高大的长影映入内室摆置的竹屏,秦显自呆滞中回过神,迅速将右手藏进了身上搭盖的寝被。


    绕过屏风,秦淇视线扫过内室,见塌前无人戍守,不禁怫然,“南鸿还在廷尉府中受审,尔等竟还敢疏忽渎职?”


    几名追他进室的郎卫慌忙跪下请罪。


    纱帷被逐层挑起,青年模糊的轮廓在秦显视野中变得清晰。


    秦淇着一身褐色武袍,细眉长鬓,目如群星,垂肩的石玉耳铛流光溢彩。


    秦淇少时随军攻郑,被敌伏击于楪谷。少年郎身量纤长,容颜娟秀,敌兵将人误作娇美女儿,虏获回营欲行兽事,当夜便被铜鞭勒断了脑袋。


    而今数载,乱军丛中披甲执鞭的漂亮少年身骨已开。王侯勃发英姿,俊美无俦,一如秦显记忆之相。


    前尘见逝亲,欲语声已哑。


    强匿着心绪万般,秦显出言解释:“郎卫是得我命令,才守在外间。”


    秦淇额前碎发乱搭,像是急赶而来。他掀袍侧坐上塌,见秦显神志如常,不禁暗舒口气,脸色稍霁,“为下者愚忠不谏,是为失德。”


    自年初始,都内接连出现精怪作祟。


    有城郊猎户夜半归家,却路遇红尾白猴索头穿肢;有浪荡公子醉酒闹市,却受白袍小鼠一爪穿心;更有贵庭女眷携婢拜神,却裂身于林道猫妖的尖齿。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今岁五月廿三,乃北海诸国六年一度的大祀之日,谓之“烟灵”。各郡诸侯官将皆赶入都,秦淇动身较早,秦琰见人闲暇,便命其为稽查特使,统携廷尉府与北军速侦此案。


    秦淇率众数日追查,终得些许头绪。


    淮南郡多峻岭群山,有深峡名桃谷,谷内有民百户,皆拜山鬼千生。百年前有落魄书生误闯入谷,得山民赠《千生残术》三卷。书生精习半生,得悟轮回道法,修出回生之术,遂立千生教。


    昭阳近月妖案,便是此教主使。


    秦淇与众官就线索继续缉寻,已多日枕案而眠。今午他正支头小憩,突闻西郊之事,当即暴怒,令人将事涉诸人尽数押来,登堂亲审。


    秦淇视六弟秦显如珠似目,此事人人皆知。奚岂是郊猎的发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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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知沾上大祸,便再顾不得脸面,当庭以头呛地举誓清白,并将所知细细尽说。裴衡则隐去了表慕一节。


    秦淇一圈审毕,所得供词大体吻合。入宫面奏秦琰后,便疾步往长明宫而来。


    无心再处置旁枝末节,他挥退郎卫,伸手便去掀寝被。塌间腥气浓重,难以隐瞒,秦显便没阻止。


    绷带被撕扯零碎,黏在被血濡湿的赭色竹席,掌心剑伤则成一道血糜,秦淇甚至能窥到肉内曝露的白骨。


    他已在裴衡口中听晓秦显墓内自残之事,此刻殷红直冲视野,短暂怔骇后,秦淇迅即欺身而上,同时手指连点。


    秦显不想反抗,由着人封住自己周身数穴。


    气力被霎那抽去,秦显软倒向后,接着便被伸来的长臂稳稳接下。身躯隔衣相触,热烫又鲜活,蓦地将他拉入一段幼时旧忆。


    遥记某夜宫宴,秦显因未完成课业而在晌午时受了罚。


    年不过七的小人儿尚没练成一面可生挨疼楚的冷脸,秦显在席间强撑半晌,终难再忍因坐姿挤压而愈痛的伤势,便借由更衣暂退酒宴,独自躲去了飞琼殿后的梅林。


    不想才将站定,秦显便被后领骤落的长手拎上半空。


    秦淇本谈饮正欢,却突在周遭食酒间嗅出一丝腥味,回身寻看时正捉见秦显。小人儿步伐稍重,唇边微露苍白,秦淇心生疑窦,便起身悄跟在后。


    “怎么了这是?”石玉耳珰随着少年的歪头左摇右动,发出一串清越的磨撞声。


    少年秦淇横行霸道,惯爱逗人惹猫。秦显从小受他欺负,一向对人敬而远之。此刻被逮,秦显忧惧会遭叱责耻笑,慌张之下眼圈更红。


    小人儿鼻眼皆赤,脸色戚戚,活像只被恶人捉住的猫崽儿。秦淇被他可怜的模样逗笑,抬臂一揽,直接托着猫儿的屁股将他抱进了怀里。


    少年臂间肌肉紧实,硌得秦显轻“嘶”了一声。


    “挨打了?”秦淇很快猜中了缘由。


    罕少被这般姿势抱起,陌生的隔衣相亲感让秦显想要推拒,然而当手撑上少年胸膛,他却反被掌心灼人的热烫黏得紧实。


    “是我懈怠练武。”秦显垂着睫,既羞又畏,“我不该躲过来,我知道错了。三哥,可以不把此事告诉旁人吗?”


    “为何不该躲?”秦淇欺人时恶劣,哄人时竟一改坏面,他揉着怀中小人儿软呼的乌发,语态近乎温柔,“武道艰辛,撕筋炼肉的痛苦怎是一个小娃娃能受得住的?稍刻逃避又何妨,只不过今夜哭过躲过,明日还需紧于习练。”


    幼子心墙松散,轻推便倒。秦显细观着少年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将头贴上了对方颈窝,像祈盼宠爱,却怕惹人厌烦。


    “我秦氏儿郎惯来勇毅,才不会败于苦痛,是耶?”秦淇低声问。


    石玉耳铛坠到颊上,凉得刺肤,秦显点了下头,心疯一般跃跳。


    舅舅教诲,天皇贵胄,当嘉言懿行。然而此刻他有失身份地被高抱臂中,他却因此般无间的亲密而欢欣不已。秦显觉得羞惭,却将少年的衣襟攥得更紧了些。


    是夜北风犹记,有个模样俊俏的小娃娃,向戴耳珰的少年诉说了好多的委屈与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