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松糖
作品:《折剑》 翌日,晨熹东照。
艳阳从薄云缝隙斜落入室,透过层层人墙,斑斑铺入寝榻。前尘刻骨,秦显初醒时尚觉恍惚,他盯着塌顶一点金光发呆,没能即刻回应傅淳的唤声。
昨夜惊险,众卫风声鹤唳,见此情景纷纷出手。秦显翻身制住数人,方自证清醒。
乌龙闹过,秦显洗漱餐毕,便扶拐去了连苍居处。
东苑毗邻寝殿,庭院素雅宜净,多植紫竹。秦显在游廊里漫行,很快在檐角间捉到一只鳍。
北海有异鸟谓之鳍,背生三翅,鸣声嘲哳,好以人为食;面颊又生两腮,可俯潜入海,抓猎巨鱼;若乘风而游,一昼则行万里。
连苍在苑内豢养了数只幼鳍,正适现下急讯。
北海深处有雾障,船人皆不得入。然建章初年,却有一西狩国人自言已穿过雾障,出海寻到仙山数座。消息一出,闻者皆惊。从此,求仙者络绎。
寻求仙山无可厚非,然当年秦遭祸乱时,连苍竟召令诸宗驶船出海,以致秦军无武修坐镇,溃如决河。
秦显怨连苍漠视自己身陷囹圄,更愤对方背离苍生,然而深恩难抵,他终究无法恶弃对方。
秦显拎鳍迈入书室,借笔手书。
连苍令他切记之语必然非同小可,未免讯息走漏,秦显在信中并未细言,只请舅舅速速回都。
幼鳍被宫内女官娇养,懒惰非常,在秦显臂上留连不肯去,直被催促着拍了尾巴才振翅飞起。
秦显凭栏目送,然高亭大榭遮蔽视野,鳍鸟顷刻便翱翔无踪,他的视线则被阻于四方檐内,被迫落回庭苑。
秦显看着苑内修篁葱郁,忽而想起澹关。
边地苍茫无垠,鸿雁翱飞碧空,纵肆无拘。偷溜事发后,秦显不敢再擅出营关,闲夜便常去城头望远。
秦淇窥出幼弟心思,为哄人高兴,于是频繁带秦显去关外跑马。
秦淇骑射俱佳,纵跨于奔马,亦箭无虚发。秦显擅剑却疏于射艺,秦淇有心传授,看出秦显似喜辣食,便以风靡边地的茴香楼作赏,以督促幼弟勤学勉练。
秦显天资不俗,兼有秦淇手传身授,很快习至精通。
某日,二人同坐茴香楼。宫中膳食清汤寡味,秦显难得一饱口福,秦淇却吃得喉胃喷火,以致屁股遭痛数日。
秦显幼年丧母,父亲疏冷,舅舅只知规训,唯秦淇曾予些许疼爱,难免沦陷。而秦淇虽双亲相合,手足却嫉他获帝心偏爱,外人亦畏他势强性狠,仅秦显与他挚心亲近,自是爱极。
那夜争执后,秦淇自知失言,曾竭力弥补,然终是罅隙难合。
思绪回笼,秦显呼出口气。
傅淳守在秦显身侧,见他目露忧怀,不由问道:“殿下因何叹息?”
秦显当年因旧隙而疏离秦淇,如今心结已解,便有意修和关系,“前些日,三哥曾言要赠我白驹?”
秦淇欲讨人欢心,常以和璧隋珠相赠,秦显却多冷言以拒,现下终见回音,傅淳自然乐见,忙为秦淇帮腔,“边地马种虽健硕聪敏,毛色却多是灰褐,臣戍守澹关多年,见过的白驹仅此一匹,必不使殿下扫兴。”
“那便劳郎中令替我回复,待我腿伤痊愈,便去三哥府上拜领。”秦显从善如流。
语毕,两人步回寝殿,不多时,秦淇从永巷归来。
一夜兵荒马乱过,庭间海棠残败遍地。未放的花苞被撞落,与泥土混作成一片驳杂的灰红。秦淇徐步踩过,迈进寝殿。
内室里,秦显正盯着掌中的汤药发呆。
深褐的苦液闪动着周遭明媚的晨曦,亮色波澜间,青稚的面庞倒映其中。
秦显好食甜辣,小时贪嘴,曾偷食了一碗甜羹,被连苍罚饮苦汤百碗,从此便惧苦物,甚至为躲苦偷倒过药。然自心魔始生,苦辣皆同嚼蜡。
秦显仰颈,平静地碗内苦汤一干而尽。
然而口中苦意尚不及品味,秦显的牙关忽被捏开,甲盖大小的硬物被塞入,馨甜继而在齿间炸开。他轻咂了下,尝到了松果香。
秦显喉咙微紧,“这是......”
“胜战回营,顺路讨的。”将糖喂出,指腹不免沾染糖霜,秦淇舔了下手,揶揄道,“甜吗?”
江淮多战,募入的兵卒常有少幼者。有妇心生怜意,便采撷松果熬制成糖,待众将列队穿街时相赠。秦显每每跨马行街,总会被塞满一怀。
宫内饮食皆有规量,不可绝食贪食,亦不准挑剔偏爱。秦淇从不规束秦显食癖,只常常用此打趣。
青年笑容促狭,秦显赧然,口齿难得磕绊了一次,“挺、挺甜的。”
秦淇不由低笑。
某岁盛夏,三尺身高的秦显步经宫中一处浅湖,见枝丛掩映间,一人手执竹竿,正淌水插鱼。彼时秦淇刚刚回都,二人尚未一见,秦显看人悬铛貌秀,以为少女,慌忙告罪。
秦淇看他可怜可爱,不禁心痒逗弄。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瓷娃娃已成翩然少年郎,秦淇逗趣之心却未改。
秦显侧过视线,耳根不受控地自白转红,“......别笑了。”
怕人真恼,秦淇忙举手投降。
这时,殿外忽起通传声。
通天冠高束苍丝,墨裳的纹绣在日曦下泛起金泽,秦琰健步而至,脸色沉沉。
秦显与父亲虽共居禁宫,却常年各忙己事,并不亲密。然亲缘难解,前尘阴阳相隔,今朝阔别再逢,很难不心生感怀。
垂眼将心绪藏入睫影,秦显让座见礼。
秦琰幼年登位,数载早朝晏罢,未到知命之年便鬓发已斑,然他姿仪端肃,相貌龙威燕颔,纵岁老发苍,威赫仍盛。
将殿内杂人摒退,秦琰率先发问,“永巷审得如何了?”
“正要禀告陛下,”秦淇回道,“据那只木魅招供,它本生于淮南幽山,四年前遭千生教捕获,去岁秋时,它受上峰之命伏杀哑奴,剥下人皮顶替入宫。”
“竟是千生教?”秦琰蹙眉,接着问,“它潜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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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目的何为?”
“记录宫中见闻。”秦淇流利应着,“每月下旬,它会趁休沐时独往暮山千灵庙,将信字压在西殿供养的长明灯下。”
相传北海有巨妖千灵,其人面四目,双翼有尾,吞吸为风,吐息成雨,因守佑列国黎民被北帝削首。列国感念其恩,年以牲祀,并洒经文入海,烟灵节便缘由此来。
列国各处皆有祭奉千灵之所,秦域内千灵庙不止万数,昭阳城便建有数十。西郊暮山山高百丈,攀上山腰庙宇的石路足有千阶,信众却仍日日络绎。
秦淇已洗漱整衣,然他多夜不眠,眼下倦色难掩,强撑精神继续,“臣想,不如暂封消息,并放归宫侍,待下次休沐时,遣人易容成哑奴的模样往庙中送信,守株待兔,顺藤摸瓜。”
“此事既牵涉妖案,一干事由,你自裁夺。”秦琰又问,“它可招供毒害之事?”
“还没有。”秦淇如实说,“臣审过庖厨中人,皆言当日未见哑奴来取茶,但司吏在它的居处搜出了些寻常茶饼。”
秦显所述颇多不通,秦琰并未轻信,他将目光移向少年,疑问道:“宫婢所饮多是粗茶,你自小养在深宫,侯服玉食,竟不挑剔茶饮?”
知以秦琰城府必起疑心,秦显早备妥理由,“初从军时身无爵位,常吃粗米粗茶,得功授爵后,也常随众将士吃喝。”
秦军以军爵分发粮饷,无爵的兵卒日难饱腹,秦显因有秦淇照顾,倒未受饿,仅是食材粗劣。
“谋害皇子当处炮烙,如此极刑,它不敢认罪也属情理。”秦淇从旁接腔。
秦显衣袍洁净,腿手包扎完好,面色却似被浣洗过度的白缎,连唇嘴都未生出薄色,此刻倚立光中,像只错置的瓷偶。
秦琰审视少年半晌,没能读出端倪,只得作罢,转而问罪道:“大意饮食,自涉险境,你可知错?”
“臣知错,请陛下降罪。”秦显屈膝跪地。
“西郊之事乃裴衡招致,即便日后查明他并非蓄意,也难逃引诱六弟涉险之责。”秦淇自不忍弟弟遭罚,忙将祸水东引,“臣恳请陛下严惩裴衡,以儆效尤。”
裴衡二字卒然落耳,秦显有刹那失神,害怕被察觉心事,索性双掌撑地俯跪,一边则为裴衡开脱,“西郊本多精怪,豹妖身形健硕却无甚实力,是臣误踩盗洞,才致摔伤。且臣在墓下时神志不清,幸得裴少将军相助才脱险,求陛下念在他搭救之功,饶恕其罪。”
秦显容貌肖母,秦淇却像极其父,而秦琰遍经世事,一双狭长凤目较青年更增渊厉,他垂视着秦显压低的发顶,突然问:“昨日裴衡邀你独入僻林私语,都说了什么?”
“臣当时头痛欲裂,记不清了。”长指在宽袖遮掩下微微攒起,秦显面上无波。
秦琰挑挑眉,将信将疑,“记不清了?”
“是。”秦显答不迟疑。
秦琰撑案起身,未再质问,只发落道:“近日朝野多事,寡人无暇管教你,便罚你禁足三月,反省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