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疯态

作品:《折剑

    秦淇不能见知幻景,秦显忽然弃剑扑来,他下意识张臂,跪身将人接入怀中,“阿显?”


    幻觉无形,秦显神志恍惚,并未察出破绽,仍陷其中。他双膊抱紧已僵冷的尸身,无声恸哭起来。


    秦显隐忍,又骨气孤傲,少有哭时,秦淇从未见他这般声凄哀重,慌忙安抚,“我在,没事。”


    廊下火烛摇曳,殿中景象自未阖的门隙间透出,郎卫已觉察情况,唤众悄步围近。


    秦显仅着中衣,前襟亦在动作时解散,胸腹大片白皙裸露,颇是狼狈。秦淇褪下外袍覆到他身上,向旁发令道:“速传太医。”


    有郎卫得命奔出。


    幻景中,狼烟已熄,腐败的尸躯重塑为活身。秦淇污袍散发,盘膝在帐内矮案,正抱坛痛饮。


    桓帝秦琰少时极耽射术,闲暇时常往奚府寻友郊猎。


    犹记某日天间小雪,秦琰牵马携弓来,途经奚苑东墙,偶遇一枝白梅凌寒折出,踩墙欲撷,却在低眸时瞧着了墙内正攀梯的奚家女儿。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少年少女攥着同枝馨梅,齐齐在北风里酡红了两面。


    四百年前,燕氏无道,群雄并起,太爻宗联众仙门共举西洲秦氏为帝。后秦秉得鹿,为褒太爻之功,遂娶连氏女为后。此后,秦连二氏姻亲不绝。


    秦显降生缘因两族利益,秦淇却是世间情人的姻果。


    奚璇孕时肚腹圆圆,又好辣食,众人皆觉此胎为女。


    秦人素有为族内降生女婴制珰祈福之俗,秦琰遂搜尽秦域神石奇玉,与奚璇耐心同作,至产日将近时,终凿磨出一只彼此合意的玉珰,不料所诞竟是男婴。


    秦淇幼时听闻此事,不舍双亲白耗心思,索性寻针穿了只耳洞。


    他生得俊美,小时更莫辨雌雄,耳戴玉珰不仅未有不谐,反更添风神。


    烟和三年前,他是北海列国最潇洒恣肆的诸侯王。


    烟和三年后,奚璇枉死禁宫,两情相悦的女儿嫁作人妇,他掷弃耳珰,在帅帐内昼夜长饮,烂醉如泥。


    有臣将不忍睹秦淇堕落之状,直言上谏,俱受重惩。


    秦显在侧陪侍十数日,终难再忍满帐黄汤秽物,抽剑将案上酒坛悉数切毁。秦淇大怒,举拳便砸。


    秦显任他宣泄,并不躲避还击。


    翌日酒醒,秦淇照旧唤侍取酒,不想酒车刚停帐前,便被秦显一脚毁去。


    江淮严纪峻刑,僭越之罪犹重。臂粗的长杖砸上皮肉,连脏腑都要随之战栗,秦显咬烂了半条手臂,才抑住喉齿的痛呼。


    秦显所为实合众望,刑卒有意放水,杖后仅三日,秦显便持火又出,将军营囤酒一把烧尽。


    秦淇怒不可遏,将人拖入帐中痛殴。


    青年惯携兵器乃是重鞭,鞭身皮铜互绞,全力甩击可裂颅断骨,若抽上人皮,轻易便能滑起道道肉沫。


    “强敌环伺,仓廪不实,大帅明日当调辎整兵,执鞭穿甲,而非继续沉湎心悲,自弃——”长鞭砸入旧伤,血痂碎裂,秦显痛得浑身痉挛,仍咬牙道,“自、自弃自怜。”


    秦淇怒意冲脑,已丧失理智,他将秦显自血泊中揪起,歇斯底里道:“孤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直辞正谏,下臣之责。”边地烽烟常燃,青年袍甲总染硝火,然此刻近距相对,秦显却仅嗅到了酒臭。


    秦淇讥讽:“你是秦连两氏嫡脉,兼又天资超尘,乃是众所默认的储君,何来下臣之说?”


    “责善兄亲,亦我之责。”隔墙无耳,近处无人,秦显索性唤道,“三哥,我知你心哀,可事已不可挽,自堕无益。”


    “兄亲?”秦淇在齿间细咀,两指忽而夹上少年两颊,“天家亲缘凉薄,古来多是同室操戈事,骨肉和睦,向来只存黎庶家。”


    “非也。我敬顺兄长,兄长待我亦亲,何以不睦?”两团婴肥被折磨得淤肿不堪,秦显被他捏痛,轻挣了下。


    秦淇笑得涕泗皆落,他捂腹蹲下,似不堪忍,“你可懂驯兽?”


    身体蓦地失去支撑,秦显斜摔在地,不慎撞到伤处,瑟缩了一阵才勉强跪起。


    “幼时养,棍棒使服从,奖赏使亲近。”秦淇酒酣半醉,口不择言,“人谓犬马易驯,孤看你也不遑多让。”


    秦显愣住。


    帐外嘶风掀起毡帘,雪流涌进,帐内残蜡被晃动,醉昏的头脑在凛风中微醒。他瞠大双目,在迷离间看到了少年骤红的眼圈。


    悄落的清泪振聋发聩,麻木长醉的诸侯终被惊醒。


    幻像重演旧事,秦显寄生在少年的躯壳,真实如同再历。他忿然而起,踉跄奔出帅帐,后颈却蓦然一阵顿痛。


    幻境碎裂,狂雪消弭,秦显的视线重归实景,情绪却难以即刻脱出。他循声转身,见是秦淇,不及思索举拳便挥。


    秦淇不料一击竟未将人劈晕,抬掌欲补,拳风却至。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拳砸中面门。


    外袍在混乱里褪落,秦显敞怀散发,双目盈血,状若疯魔。他几步揪紧青年,脸上尽是憎恶,“秦淇,你真是个混——”


    掌刀再落,秦淇双臂托住终被击晕的少年,长吁口气。


    宫婢持火入殿点烛,灰朦的视野渐渐清晰。秦淇轻摩着少年背脊,待自己心绪稍平后,将人打横抱上了寝塌。


    内室帷纱被掀起,等候一旁的太医鱼贯步入。


    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秦淇接过宫婢递来的净袍披上,目光逡巡过遍地横躯,命令道:“再调百名郎卫来。”


    中郎将揩着额汗,小心谏道:“六殿下实非常人可挡,恐怕百人亦无用。”


    秦淇屈膝坐到塌侧,深呼着气,强逼自己恢复冷静,“挑些擅偷袭的。六弟神志迷蒙,不难对付,若再出状况,敲晕便可。”


    “是。”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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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退下。


    秦淇拨去少年眉间碎发,指腹继又下滑,趁人一无所觉,轻掐了下秦显面颊,“意识不清竟还不忘骂我,真是条小白眼狼。”


    斜挑的凤目淡去惯常的锋锐,在昏光中显出些微怅然之态,须臾,秦淇才转向塌边跪诊的诸太医,“饮过药汤,为何仍陷幻像?”


    “夜时心神劳乏,相较昼间更易生出幻觉。”太医令两股战战,“三殿下莫急,饮药三五日,应该会有好转。”


    秦淇拧眉,开口想要再问。这时,傅淳忽从殿外踏入。


    “殿下,永巷有异状。”傅淳揖礼,神情微露凝重。


    替秦显治罢外伤,太医与宫婢自觉退出。傅淳继续禀告:“永巷提审哑奴,初时以为它口不能言,特召来擅手语的老婢,不想几刑施下,它便喊叫起来。”


    秦淇嗤之以鼻,“原来是个假哑巴。”


    “不止如此,此女还是一只身着人皮的木魅。刑吏见哑奴血液不同常人,细察时发现它的骨肉竟皆是木质。”傅淳视线落在他嘴角新添的青肿,欲言又止。


    鬼怪肆虐,官民尽受所害,近日更祸及宗室,若哑奴同为其党,着实兹事体大。


    雾浓夜重,南窗不知何时洞开,秦淇指节微曲,两缕气劲弹出,窗扉吱叫着阖紧,随即整衣起身,“岷山,你留在塌边,替孤守好他。若有敢行歹事者,无论何人,杀。”


    傅淳幼年失怙,八岁前一直混迹在关外乞帮,机缘下被秦淇所救,后擢为郎中令随其左右,表字岷山亦由秦淇所取。


    傅淳待秦淇几近盲从,故而答得毫不犹豫,“臣明白,殿下放心。”


    永巷下属少府,设永巷令主掌禁宫刑狱。因内中常有哭号,为不搅扰宫内贵眷,因而方位极僻。秦淇乘舆而行,五更方至。


    永巷令已在此恭候多时,“臣厉谦,拜见三殿下。”


    厉谦生得极秀,长躯纤细,花容白肤,一双桃花目似语若笑,风流温雅,名如其人。


    前永巷令因以贿论刑被罢,厉谦去年方左迁到此。秦淇久在封地,年关前方回,仅对此人狡黠之性多有耳闻。


    秦淇颔首,“可审出什么?”


    厉谦将人请进哑奴所在狱室,恭言回道:“哑奴原属千色苑,烟和初年入长明宫作洒扫婢,据与哑奴相熟者供言,它性格贪猾却怯懦,在宫中人缘不佳。”


    狱室四方,哑奴被缚于正中木架。它瘦矮的人皮破损,内中绿枝裸露在外,诡秘的褐血在它脚下聚为小泊,一双目眼直瞪向厉谦,眼神几乎淬毒。


    “精怪似是比人皮肉骨更为耐痛,臣惭愧,尚未撬开它的嘴。”厉谦垂首,桃花目微闭,气质乖顺而谦和。


    “耐痛非不痛,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颊边伤势不及疗治,已肿起半指,秦淇啐掉齿渗的残血,手背轻蹭了下嘴角,狠声说,“留它一息尚存便可,不必顾忌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