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护灵佩

作品:《宫阙之外

    王淡艳不再有动作,任由他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


    等到三郎点燃了药香,王淡艳被药熏得紧,鼻中全是苦涩的气息,她忍不住偏过头。


    王淡艳压下心底被刺激起来的恶心,察觉到三郎还在她身边。王淡艳恹恹问他:“你认字吗?”


    三郎道:“认得。”


    王淡艳问:“小倩将书还放在这里么?”


    三郎放下手中的帕子。王淡艳听到脚步声由近即远。他看见了小倩放在桌上的书,回应她:“在这里。”


    空气中静了一会儿,王淡艳很浅地笑了一声。她毫无淑女样地躺倒在摇椅上,用胳膊挡住自己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一双眼,告诉他:“你读一篇吧,我快被这香熏吐了,读完了,这香应也就燃完了。”


    三郎依旧很安静。


    “用你们的乡音读。”


    三郎翻书,下意识地颔首,随即想到了她看不见。


    “好。”


    小倩提着饭回来时,看见那个叫三郎的游医坐在小姐的对面,小倩看不清小姐的神情,只见小姐身上盖着衣。


    三郎在读书,读到了哪一句小倩听不懂,小倩只感觉这方言既凌厉又清俊,和三郎的模样一般。


    小亭四面环树,根根高大的梧桐树,外头日头正大,里头树影婆娑。小倩提着饭盒走上着矮石板。


    到走近了,才发觉三郎不是在读书,那本书被合着放在他的膝上。


    他在看小姐,小姐看不见他。


    小倩走进来,三郎对她颔首,将膝上的书放在石桌上,起身打理早已燃尽香的药炉。


    小倩拿出饭菜。


    水叮铃地流,树簌簌地摇。


    三郎背着药箱离开。


    小倩摆放好饭菜,望着三郎的背影,恍然大悟:“竟是奇了,小姐可还记得咱们回来的那日下着大雨,车轮卡在泥里出不来,车夫找来一个帮手,小倩瞧着正像是这游医三郎。”


    “我知道。”


    ……


    夜半,有铃铛不停地响。


    小倩流着口水,在小榻上睡得正熟。王淡艳摸索着下了榻,一边想着自己闺房的布局一边往出走。


    推开门,月色正盛。


    墙头坐着一个少年,手上拿着铃铛在抛。


    王淡艳寻着铃铛声走。


    阿洄到王家的第二日,曾借着为王淡艳看眼睛时约见她。王淡艳懒得理会他,可是此夜铃铛声太刺耳,而小倩和全院的下人们如何都不醒来。


    阿洄跳下墙,道:“先说好,你可别恼。我找了你不下五日,你日日都避着我,我也是没办法出此下策。”


    王淡艳防备地后退几步。她知自己一双眼睛瞎地古怪,为了打消阿爹的疑虑,让阿爹折腾着请进一个又一个大夫,再总是寻个其他的由头打发了。未曾想,这个如此难缠。


    王淡艳站定,只道:“你治不好我。”


    阿洄道:“为何?”


    王淡艳毫不犹豫:“你不是说宅院中有脏东西,如何会治好我?”


    阿洄乐了,道:“我说的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你信?”


    好一个小流氓。


    王淡艳咬牙:“我信。”


    阿洄笑她傻,拿着铃铛依旧抛,抛得不停,寂静夜中,这铃铛的声音也由清脆变为刺耳。


    “骗子啊,那让我猜猜……”


    王淡艳冒了一身冷汗。


    阿洄问她:“你用你的一双眼睛交换了什么?”


    ……


    阿娘去了一趟燕云观,雨停时,燕云观里头的老道指名道姓说要见王淡艳。王夫人犹豫再三,终是应了。她们母女二人坐了四个时辰的马车。


    快到时,王夫人主动要带着王淡艳下马车。母子两步行,路上前后不见人烟,一望无尽的黄土,干裂贫瘠,别说人,连棵树都见不到一棵。


    可谓山穷水尽,这中原还有此等绝地。


    一路上,王淡艳几次欲开口,瞧见她娘面目严肃,眼中隐隐有些狠戾,这些都止住了王淡艳几欲开口,她只能低着头,跟在阿娘身边走。


    不知走了多久,阿娘开口道:“小妹,咱们到了。”


    王淡艳捶着腿抬头,枯竭的平原远处有一个小道观,门前种着一棵小枫树,满目苍黄中醒目的绿。


    她走近一看,这道观竟连个牌匾也挂不起,就用着泥墙作匾。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王淡艳费了一番功夫才看清那三个字。


    燕云观。


    阿娘慢王淡艳一步走到她身边。


    自王淡艳记事起,阿娘总爱去道观,捐着大把大把的钱修缮方圆百里的道观,家中却从来不会供奉什么。


    这道观真破烂啊,木门已经烂了一个大窟窿,王淡艳一推门,带动了门上和地上的尘土,扑了她一身。


    继续往里走,院里有危墙,从墙根起都裂着,只用几根木棍勉勉强强支撑着。


    王淡艳一言难尽,心想阿娘可真厉害,这等危房都能找到。


    王夫人用帕子擦掉王淡艳脸上的尘土,神情不变,王淡艳总觉得不寻常,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阿娘进去。


    这一进去,里头有个茅草搭起的小堂,堂下尽铺的是……


    王淡艳蹙眉。


    枫叶。


    密密麻麻全是枫叶,枫叶多的甚至都堆了起来,上了堂中供的神像身,做了衣。


    再看神像,并非寻常道观中常供的三清,而是状若厉鬼的三座像,赤面獠牙,红眼兽面。


    老道看见了这母子俩,枫叶堆里鲤鱼打挺,动作灵活像泥鳅。站起来躬着身,脊背高高挺起,下巴有几根稀拉的胡子,初春的时节,手中拿着一把破蒲扇,扇啊扇。


    王淡艳抱臂,挡在她娘身前,瞅老道,老道也在瞅王淡艳,左三圈右三圈地看。


    然后张嘴笑,对王夫人说:“您这女儿有意思。”


    王夫人走上前来,挡在王淡艳前面,只道:“您说笑了。”


    老道蒲扇摇得快,道袍也松松垮垮衣襟大开,展露出里头耷拉着的干瘪生斑的皮。他一笑,门牙已经掉完了,左右两边露出的各一颗牙,灰黄结垢,也仿似兽牙,让王淡艳恶寒。


    “我应您要求,将她带过来了。”


    老道嘴里咕隆咕隆依旧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闻言后依旧笑,摆摆手后拿出身上挂着的葫芦,往口里咣咣灌了几大口,用充满尘垢的袖子擦着嘴。


    王夫人这时候对王淡艳道:“小妹,先去外边等阿娘,可好?”


    王淡艳看了看老道,那老道嘴中不停蠕动,抱着酒壶,眼里带光一般在看她。她娘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碍。


    王淡艳出去后,站在道观门旁的枫树下等着她娘出来。


    四月初的天,枫叶还没有掌心大,被光一照,在光中闪,王淡艳百无聊赖地等,蹲在地上看地,看透着光枫叶的影。地上的叶都在纷杂地摇,摇着摇着,叶影就有了小人的雏形,摇摇摆摆地走。


    王淡艳伸出手想探探土地上的小人影,谁知刚一伸出手掌,一片叶正中掌心。


    王淡艳抬头,上头的叶都在摇,并无异常。在攥紧手的一瞬间,地上摇晃的叶影聚在了一起。


    王夫人出来的时候,身心俱疲,一改来的肃穆样,神情总是慢半拍,像被偷走了一魂一魄,牵着王淡艳说着该走了。


    面色惨白,步履虚浮。


    坐上马车,王淡艳心不在焉,她脑中有跟她娘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是更为年轻,更为英气,鲜嫩地可以掐出水来。这张脸的声音带着如今的阿娘没有的张扬。


    她看着阿娘似乎走了很长的路,走得无路可走,四面都是铜墙铁壁。


    有道声音问阿娘:“你求何?”


    阿娘眼里爱恨嗔痴一闪而过,最后凝眸浅笑,答道:“后半生荣华富贵。”


    “你能拿出什么来?”


    “信女的所有。”


    王家夫人产下了第二个怪胎,王家奴仆人人心知肚明却不敢嚼任何的舌根,因为上一次诞下死婴,王夫人清醒过来后打死了好几个奴仆。


    这日,家奴在扫门前的落叶,有个褴褛的道士走进了王家。


    那时候的王夫人已经抱着第二个死婴不眠不休地枯坐数日。房门大开时,天光令她整个人蜷缩地更紧。


    老道腰间同样别着一个酒葫芦。


    “我来收夫人应我的东西。”


    她应了什么?


    她那两个婴孩的尸体,用着泡酒喝。


    “我还想换。”


    王夫人紧紧抱着襁褓,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地癫狂。


    老道早有预料,摸着稀疏的胡须,笑得意味深长:“夫人想用什么换?”


    “你想要什么?”


    老道咂摸嘴,“老道颇爱夫人的眼睛,毒辣阴狠,泡上个几十年,吸尽了这些东西,也可酿得美酒。”


    这个妇人像条毒蛇一样缠着怀中的襁褓,恶狠狠道“只要生下王家子,我什么都可以应你。”


    所以如今呢?


    阿娘来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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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淡艳手有些颤抖。


    在看完叶影拼凑的过往后,她不愿意相信,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正好听见了她娘问那老道。


    “这一双眼睛能否再借给我几年,我想看着我的三娘成家。”


    阿娘看不见她,阿娘背着着她。老道看见了王淡艳,哼哧一笑,喝完了葫芦里头的酒,将葫芦往后一扔。


    “甭谈,老道只给你三日。”


    马车里,王淡艳看阿娘,她记忆中一直很温柔慈爱的娘,王夫人察觉到小女的担忧,纵使还白着脸,此刻也只是低眉浅笑,王淡艳钻进王夫人怀里。


    第三日,王淡艳借着去泊学的名头离开家,驾车去了燕云观。


    老道依旧睡在枫叶堆里头,意外地看她,眼里有闪出来贪婪的色。王淡艳一身皮骨太净了,好皮骨一定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老道告诉王淡艳:“这可不能后悔,老道虽然好你这一口皮骨酿出的酒,可有失必有得。你这眼相极好,老道总不能平白无故要你这女娃娃的一对眼。”


    “只是,勉为其难,看在你是净骨的份上,老道可以应你。”


    王淡艳轻声对老道说:“我还有一个愿望。”


    ……


    阿洄问:“王小姐可知道那老道是什么?”


    王淡艳摇头。


    大邑曾有禁书,名为恶露,上头记载过一篇奇文。


    传闻上古时,常有暴君用活人祭祀,以大火焚,焚火的焰会幻化出一道士的影,常为这些怨灵超度。这道士因为吸食了太多的怨气,则又好吃生人。


    向前一步慈悲,向后一步贪婪。穷凶极恶的世人若得见,老道常会诱之,诱着他们以一物换一物。


    总之,老道爱喝酒。


    ……


    今日有雨,雨雾弥漫。乡道上,有人披蓑戴笠,底下坐着的小牛慢悠悠地走,看见青草就会停下,上头坐着人也不急,任由它边吃边走。


    这一路走走停停,狭窄的乡道变水道,小牛甩着尾巴走入在浅水中,吃着水草,上头的人绣着东西哼歌。


    小牛漫无目的地走,走出水中时,青山改为荒原,只有蒙雨还在下。


    牛背身上的人穿回青衣,悠哉悠哉赶着牛到观前。


    观前的枫叶曾经火红。


    云缘问候:“几年不曾见你这老骨头,可还好?”


    老道见是她,大喜。哈哈大笑,疯疯癫癫。他爱笑,常年浸在声嘶力竭的呐喊,他总要用笑声去震底下那群不听话的东西,笑声这几年越发声嘶力竭。


    “开了天眼了!你这娃娃今日竟给我带头小牛吃。”


    云缘觉得笑得真吵啊,挠耳朵。


    “这牛不行,让你吃了,到时候交不了差。”


    老道生气不笑了,吹胡子瞪眼。


    云缘失笑:“这些日子劳烦您了还不成,我带了酒。”


    她将牛拴在枫树上,定睛看着枫树了一会儿。


    老道眉开眼笑,搓着手从小牛身上卸下酒,瞧见云缘看枫树,咕哝了一声:“这些年死的人少了,这树也小了。”


    云缘移开视线:“可不是。”


    这枫树最大的时候,方圆千里都被遮天蔽日,叶的每条脉络都是一条冤死的亡魂。


    老道咂摸着嘴,往口里大口灌酒,两罐子下去,觉得没滋味,轻叹一声。


    云缘摘下斗笠,与老道一起坐在道观的门槛上。这十年间,她每次走得累了,回来时就这样坐着,看雨看云。


    老道爱超度,超度不了的冤魂就总会一口气吞下去。他捡到云缘时,差一点也将云缘当作超度不了的冤魂吞进肚子里去了。


    老道打了一个酒嗝,问她“回去了觉得如何?”


    云缘道:“还凑合。”


    临走时,老道将袖中的一双眼睛拿出,咕哝道:“这娃娃贪心,老道的规矩是应一事求一事,她还一次求来两次。”


    云缘问:“她求了什么?”


    老道挠挠头,蒲扇摇的欢,想了想,说出来一个名字。


    “我看这穷鬼孤死的命,比阴沟里的老鼠还糟心,就这个命,这女娃娃还求他大富大贵,无病无灾。”


    云缘坐上小牛,雨幕中,她戴上斗笠,转头道:“你答应她吧,我用那块玉跟你换。”


    老道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那块玉已经被做成了护灵佩,是郑尧期死后的肋骨所化,几经沦落,到了相府陈家。


    用这东西来泡酒,物华天宝。